升了高二以后能出去玩的机会越来越少,尤其是组织团体一起去春游秋游,基本上都是概率事件,但也不是年级商量好的,每个班都有不同的选择,抓得紧的就留在家里刷卷子写题,已经放弃了或是无所谓的,就随大众看看哪个班能出去。
十一长假的时候没人提出要郊游,反倒是11月中旬了,实验班几个积极分子才踊跃跳出来抱怨学习压力大,女生在旁边扇着风说好话,更甚有几个男生挽着老唐的胳膊撒娇,姿态放浪,付卓差点没与他们恩断义绝。
老唐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以慈爱闻名衡水各个年级,也大约是年纪大了不管事了,只要实验班的平均分能稳稳拉普通班一大截,加上贺焱考个年级第一,一般来说出去野个餐,玩点什么游戏他都不会干涉太多。
除了贺焱在教室里无视班规公开搞事,硬拉着几个狐朋狗友打电竞,身为班主任还是要适当管教一下,不然传到外班去不好看。
教育也要适当,毕竟祖国的未来建设重担还在他们这群目前看起来不务正业的人手上。
在一群学霸们苦口婆心下,老唐装作勉为其难的点头了,并和他们约定好这周六下午六点,在校门口集合坐车去绿濮小镇。
那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贺焱对此表示大方得很:“咱班一共去的人才17个,一个车上坐四个,我送你们。”
“我靠,专车接送,焱哥你今天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其中一个男同学捧着脸:“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豪门生活,我今天终于见识到了,话不多说,随时随地就是一辆车。”
“不,比你想象的还要豪华。”同桌女生边收拾书包边说:“小说里的霸道总裁故事情节都是这样的,只不过是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
“对对对,你知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吗?”
“哪句?”
“天凉了,王氏该破产了。”
贺焱本来饶有兴趣的在听他们编排自己,顺便喝着水偷瞄几眼林淼,听到这话差点没喷出来。
他把杯子放回原位,“天凉王破大可不必。”
一群同学笑嘻嘻的闹成一团。
姜正明和季朝站在过道上,看着某人蠢蠢欲动的模样。
还挺明显的。
下一秒,贺焱似乎是确认自己形象无误帅气如初,一个闪现猝不及防坐到林淼前面,手肘不客气的搁在她桌子上,蓄谋已久地笑着问她:“林学霸去不去?”
没人回应他,他又耐心地伸手在林淼面前呼拉两下。
林淼骤然被打乱思路了也没恼,她慢慢摘下耳机,“什么?”
贺焱露出干净的笑脸:“这周六咱们班要组织去绿濮小镇郊游,我考古过,那个地方基本上都是平地,没有台阶,而且有挺多好吃好玩的,你去也很方便。”
她垂下眼睫,片刻后重新拿起笔:“我就不去了。”
贺焱笑容渐渐敛起,他本以为这种集体活动林淼会参加,“为什么不去?多可惜啊,这个小镇真挺不错的,里面还有一大片草地,特别适合在那晒太阳。”
林淼轻笑了下,没再说话。
贺焱一眨不眨地观察她的表情,他突然在这一瞬觉得,他们之间好不容易被拉近的关系,好像重新又回到了起点。
林淼在教过她的老师眼中,一直都是乖巧安静的孩子。
她从上小学起,几乎就没有参加过任何集体活动。
即便是辩论赛这种形式的活动她也是第一次参加。
没什么别的原因,她身体条件很差,尽管那时背的变形程度还不深,也不方便不允许和他们一起嬉笑打闹,去了也只能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开怀大笑。
既然无法融入喧嚣,那就孤独好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
印象中最深刻的那一次,是四年级时班里组织的草坪撕名牌活动。
林淼无聊时看过综艺,从心底里知道这个游戏很有趣,所以千方百计向林父请求能不能参加这个活动,时至今日,她依然还记得那个傍晚,林父严肃又狠厉,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告诫她,这样做是不可以的。
“你是林家的孩子,你必须有所作为,更何况你去了也没有用处。”
“可我真的很喜欢,我可以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玩。”
林父就好像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喜欢有用吗?这种从头到尾虚无飘渺的东西能究竟给你带来什么?有这个空为什么不去预习明天要学习的文章与语法。”
她知道林父又是一贯的说辞,只是不屈不挠地低着头:“难道喜欢就不重要吗?”
林父和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最后关上屋门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
“喜欢重要,它是所有热爱的出发点,但它没有实际意义,更没什么用处,我需要你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林淼,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天空的颜色像火烧一样,晚霞入眼,余晖不加掩饰的洒下,夕阳西下,仿佛一切鲜活的生命力都在缓缓流逝。
林淼看着贺焱脸上写满了肉眼可见的失落,她没什么情绪。
只不过想起不能算回忆的童年,她还后悔一件事。
她当初没有胆子反驳林父,但如果再给现在的她一次机会,林淼一定不会退缩的低着头,她会让自己强大,足矣抬起头,坚定不移地告诉他:“喜欢没用,可是没用我也喜欢。”
这才是喜欢的真谛。
兜兜转转,其实她也只是一个没什么特色的女生,除了成绩好一点以外,和别人没有任何不同。
但所有人自她幼时起,就不约而同的都在给她灌输一个思想。
你不能像同龄人那样,他们可以去做的你都不可以,你需要学习。
久而久之,从一开始的不适应难过失望到现在的无所谓,林淼已经强迫自己习惯了,甚至是漠然以对这些看起来听起来吸引人的游戏。
她曾经很羡慕那些可以一起讨论明天去哪玩的人。
因为羡慕,所以放弃。
林淼不再参加任何与集体挂勾的事,通俗来讲,她开始与整个班级脱节。
贺焱费尽心思地想把她拉进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其实早就难如登天了。
这个错误在七年前就铸成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
司滟看见这俩人之间气氛不太对,主动走过来对林淼说:“林学霸,咱们以后这种集体活动活动越来越少的,你真的不来吗?”
林淼颔首,声音平缓道:“还是谢谢你们的好意。”
她话音一顿,觉得这样草率的解释几句好像不太礼貌,于是措辞着打算委婉说不太方便。
贺焱毫无预兆地牵住了她的手,眼神专注而认真,用温柔且强势的动作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司滟识趣的倒退着从教室后门离开实验班。
很奇怪的是,贺焱本来以为班里同学会惊呼这一幕,没想到他们只是淡定地瞥了一眼,然后接着都没事人一样回去做题。
看来司空见惯他的骚操作,见怪不怪。
贺焱说话时的嗓音慵懒且低沉,就像在陈述一件不大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脸红心跳。
“林淼,我想你去,只是我想而已。”
你都占我这么多次便宜了,也该我占回去一次吧。
林淼没有挣开他,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贺焱搭在她桌上,松松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肩宽腿长,手指也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可惜有些迟了。
她想起以前无数个日夜的孤身一人,几乎面无波澜地说:“太阳不会每一天都照常升起。”
贺焱看上去不正不经地抓着她的手,丝毫没有越界的意识。
“但地球每一分每一秒,都永远围绕着太阳旋转。”
暗蓝色系的房间与温润暖色的房间形成鲜明对比,阴阳两面从不吝啬的互相索取,双方都是无法更改的极端,却惺惺相惜彼此守护,相依相存。
“太阳想为它提供热量。”
用恒星的温度去发出光。
或许是他的言辞实在太过蛊惑人心,林淼不禁问道:“那如果有一天,地球再也跟不上太阳的脚步了呢?”
在林淼的时间概念里,有这样一个生命沙漏。
生命沙漏里的沙子不断流逝,原本遥遥无期的路好似快要走到了尽头,沙子垂直落地这种及其微小的声音,能给她造成放大千万倍的恐惧与不安。
但贺焱眼里沉溺经久的爱意温柔却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奔流到海一去不复回,五十里河堤也挡不住的汹涌澎湃。
“太阳会用地心引力,把地球再次拉回到他身边。”
在这句话一锤落音以后,贺焱原本紧握着林淼的手,在某一瞬间,变成了十指交缠。
林淼闻言看向贺焱,他眸中含笑的再次握紧她的手,用自己手心的余温去温暖她冰冷的皮肤。
“如果地球有朝一日脱离轨迹,希望太阳要记得这句承诺。”
贺焱挑眉,嘴角笑意张扬,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不可一世又唯我独尊。
“就算无垠又广袤的宇宙变成纯粹的光海,太阳即便化成星星碎屑,也会永远绕在地球身边。”
虽然太阳不能每天都照耀大地,但我能保证,太阳只为你而升起。
……
这是老唐第一次带他们郊游。
之前高一的时候实验班里有个别同学不是他教的,所以化简一下就当是他第一次带这群熊孩子出来玩。
老唐仍旧是一成不变的白衬衫黑裤子,拿着大喇叭在校门口吆喝:“人都到齐了没有啊?”
付卓拼死拼活从人群里挤出来,艰难的冒出一个头:“焱哥和林学霸还没来。”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贺焱和林淼有说有笑一块从路的尽头走来。
哦,多虑了。
司滟和季朝的关系从来不避着老唐,她懒散的靠季朝身上,后者给他扇着风。
姜正明今天一反常态背了大包小包,他一个人拎着三个包上贺家的车,司机开门的时候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林淼的轮椅是可以上车的,操纵器上有上一层台阶的功能,加上贺家的车足够大,放个轮椅根本不成问题。
有同学直到进车以后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贺焱他家都派五辆车来送他们去瞎闹,为什么让大少爷走路?
小情侣之间的情趣,真搞不懂。
上车前,贺焱凑到姜正明身边,冲他意味不明的使了个眼色,他一脸放心的拍了拍包。
到达小镇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半了,他们都是提前吃过晚饭来的,所以只管敞开了玩就行。
这种小镇古风元素较多,真真正正有不少人家长久住在里面,灯火通明,人情味十足,粗壮的树枝藤条上挂着一串一串闪烁的纸花,在渐渐暗下来的夜色中璀璨夺目,拱桥高而陡,桥下的,荷花池占地面积极为广泛,几乎是围绕着整个小镇的青石路一圈,有戏台子搭在青石路中央,下午表演过的红缨枪和鼓还未收起,游客为此慕名而来。
时不时有微凉的夜风吹来,十七个同学分成几个小组原地解散,都带着手机不怕找不到回来的路线,老唐摘下导游帽,他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累得不行,坐在凉亭里面悠哉悠哉地喝茶,欣赏着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林淼在车上一直是躺着的,轮椅靠背放平,她没坐多久。
贺焱一路上一直在和她说之前发生过的有趣的事,从他小学调皮捣蛋往同学书本里夹虫子到现在天天怎么欺负付卓季朝他俩的事儿全讲了个遍。
刻意逗她开心一样,林淼也不是看不出来。
贺焱不远不近地走在林淼后面,他今天穿得休闲,双手松散地放在上衣兜里,时不时替她留意着脚下的路有没有石子。
路过那些生意做的有声有色的小吃摊,贺焱每次都把持不住,站着走不动路,最后买了两个草莓味的冰淇淋才罢休,他递了其中一个给林淼。
她接过尝了一口,“挺甜的。”
贺焱满怀期待的咬下第一口,本想说这草莓是不是有点酸过头了,听见林淼说的话,他立刻把话咽下去顺着她说:“没错,挺甜的。”
然后他再咬第二口的时候,就感觉这冰淇淋换了个品种一样,像是和空气中的某种物质发生了化学变化。
还真甜。
他们边走边停到拱桥旁,荷花池底下的青蛙在不停地叫,林淼没什么留恋,打算绕开走,贺焱的黑色运动服融进了夜色里,他站在原地喊住了她。
“林淼。”
她裹紧了衣服回头,“怎么了?”
也许是今夜的月色太美,夜空中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群星汇聚的时刻。
贺焱身子倚在石柱上抬头望着天空,有星辰落在他眼睛里,故而显得有些出神,他维持着那个姿势鬼使神差地问她:“这个拱桥顶端是小镇里的最高点,你想不想上去?”
林淼远远看着他眼里的星星,面带微笑:“你忘记了,我上不去的。”
“你怎么总是不相信自己呢?”
“这是事实,无法更改。”
她又掉转头操纵轮椅走到他身旁,学着他的模样仰望天空,尝试换个话题:“在看什么?”
贺焱对她说:“过去。”
他笑着,眼底都是漫天星光:“我曾经看过一个说法,因为宇宙离我们很遥远,所以光线从宇宙而来需要时间,而光从那个点光源四处分散传播到地球时,差不多经历了一整个宇宙史。”贺焱收回视线偏头注视着林淼:“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发生在130亿年之前的事,是初期宇宙某颗恒星爆炸所展现的景象。”
恒星的爆炸啊,那应该是绚烂壮丽的。
林淼能够感受到贺焱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没有和他对视:“你听说过无线电波吗?是在微调一下收音机后,就只能听见的静电噪音。”
细碎的星光下垂,贺焱安静地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或许我们听起来,那是杂乱无章,没有条理的一段杂音,看样子毫无意义,也追寻不到存在的价值。可在许多优秀的物理学家眼中,那1%是一段极其优美的曲调,是他们最喜欢的乐曲。”
她似乎想要努力伸出手去触碰遥不可及的星空。
“那是宇宙大爆炸中被拉伸的光,也是宇宙起源时所释放的第一束光所演奏的华丽乐章。”[引用]
“之前做那个遇见的话题,我看过许多类似于这样的文章。”林淼失去力气的放下手,“150亿年前的宇宙是一个体积无限小密度,无限大的基点。构成我们的所有粒子,都曾在发生爆炸于银河系交缠的那个瞬间相遇过。”
就像她曾经在演讲台上说过的那样。
世间的遇见即浪漫。
包括久别重逢与别来无恙。
贺焱蹲下身,不甘心地再次问她:“作为恒星的孩子,你不想和我一起在最高点眺望夜空?”
林淼扭过头和他对视:“那么同样作为恒星孩子的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上去。”
他轻笑,“林淼,你相信我吗?”
林淼问:“怎么才算相信?”
“让我带你上去。”
……
高处不胜寒果然有几分道理,贺焱利索地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林淼腿上,他坐在石凳上看着林淼的侧脸,她扎起了头发,风将绕山而狂妄生长的枝条吹得飒飒作响,贺焱忽然觉得这一刻岁月静好。
林淼说不清楚她是否信任贺焱。
但那个在走廊上被她一语带过的话题,其实贺焱如果再问起来,林淼也许会说,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愿意让你站在我身后。
她对贺焱的感清掺杂了很多杂质。
比如温鹤千里迢迢来请求她了解贺焱现在的处境,甚至让她知道了所谓的指腹为婚。
她对贺焱的眼光没办法不有所更改,尤其是林淼在那个晚上出于意外知道当初是贺焱阴差阳错救了她。
林淼没办法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置之不理,所以从那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稳步提升。
她还在理智清晰地整理情绪,贺焱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后,缓缓开口:“林学霸怎么上来以后连句话都不说,至少得对我说个谢谢吧。”
林淼被他的话拉回思绪:“谢谢。”
“你太没诚意了。”
“怎么才算有诚意呢?”
“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好。”
贺焱依然站在林淼的后面,他向前迈了一大步,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一贯控制懒散的音调打破努力维持的平衡,格外突出叫人难以忽视。
“你刚刚说,在发生爆炸的那一秒钟,也就是150亿年前,我们就遇见过了。”
“嗯。”
不知道是晚风骤然炽热难耐还是他的吐气过于温热,也可能是四周实在寂静无声,林淼攥紧了双手,十六年来第一次有了听见心跳的感觉。
烟花也于这一瞬间绽放炸裂在天空中,美到极致无法言说。
咚——
咚——
咚——
一下下结实地叩在她的心上。
铿锵有力且坚定不移。
贺焱在她耳边说:“从那一刻起,你就在寻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