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车到现在的一路上,林淼秉承高冷风范,一句话都没说过。
沈言打着方向盘,见她情绪不高,绞尽脑汁和她搭几句话,得到的全都是不咸不淡的回应。
这祖宗一天比一天难伺候。
他随口问道:“你怎么回事儿啊?去个监狱能把你感伤成这样。”
林淼望着窗外不断向后飞速倒退的景色和两边飞驰而过的车辆,突然忘记了自己一意孤行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或许是为了贺焱,又或许不是。
这种为了不是单纯去为他做某一件事,而是在为他做某件事的前提是不带目的的。
林淼承认,因为从小接受的教育所导致,她从不主动帮任何人做任何事,在父亲的口述中,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别人需要还你的情意,而别人也不一定想还。
但不能免俗的是,转来转去,她倒成了需要还情分的那个人。
不过她也理智清晰的记得,贺霄的事情一旦解决,离她出国的时间就不远了。
有牵扯太多不是好事。
“我知道你是怕见了人家以后情绪失控,你自控力不是挺强的吗,这个时候就要拿出十二分演技并将它发挥得淋漓尽致了,林妹妹。”沈言笑着打趣她:“你看你平时和我说话笑都不带笑一下,我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唱独角戏,您稍微考虑一下您哥们的感受呗。”
林淼说了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这还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逃课。”
沈言见她乐意搭理自己,立刻化身迷弟配合地吹捧:“林妹妹简直太棒了,作为一个从来不逃课的好学生,今日撕破陈规冲冠一怒为蓝颜,实在叫人可喜可贺。”
说到这儿,沈言想了下又问:“你前几天找我借我男朋友的王者账号做甚,你自己号上不比他皮肤英雄多吗?天神下凡也没你这么个下法。”
“这个时候,可以少说几句话。”林淼叹了口气:“你平时拿那么多账号,都是为了干什么?”
“那用处可多了,比如说装成清纯初中生去私信我男朋友。”沈言孜孜不倦地向林淼传授经验方法,一点都没意识到这是在人家雷区上蹦迪:“虽说这样听起来不太厚道,但这属于我们夫夫之间的小情趣。”
林淼撑着下巴,回怼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回答你?你的情趣高雅,我很欣赏。”
“……”沈言:“我看出来了,你今儿是真的心情很差。”他无奈道:“这气一股脑全撒我身上了,本来我线上装清纯男初中生就够惨了,线下还要做憋屈男高中生,一言不发承受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击,前者要死不死的用来试探心意,后者没头没脑的用来答疑解惑。”沈言说着自己嗨了,来个精辟总结:“我果真是新世纪的人才。”
“人才先生,你拐错弯了。”
“……”
沈言打开林淼的车门,赔笑:“刚才那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我这车自从半年前学会了以后还是第一次开,没给你整出两条人命都已经谢天谢地了哈。”
林淼对此非常大度:“没关系的,毕竟你满18了,成年人带我上路合情合理。”沈言替她贴心地关上车门,林淼抬手将头发稍向后拨了下:“你不死,我死,你赔钱。我不死,你死,与我无关。”
沈言气哄哄的跟在她后面,时不时心血来潮逗她几句,气氛好歹没之前那么凝固。
几个值班的警察见两人从远处过来,连忙起身道:“您好。”
沈言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个证件,大大方方展示给他看,一改从前那副毒舌的样子,往那一站看起来挺人模狗样的:“我们要见个人。”
那警察随着他的动作低头,一看他手里的东西就忙不迭应声:“您想见谁?”
沈言瞥了林淼一眼,“不急,我想调动最近20年以来进入这里的犯人档案,不知道方不方便?”
其中一个年轻警察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略有为难:“近三年的资料目前就在这边,但您要是查询一些过往的案件……即使您有手里的证件,我们也必须向总部汇报一声。”
“那就先去吧。”沈言找了个沙发坐下:“我和我朋友在这等一会儿。”他胳膊搭在沙发上,掀起眼皮看向他们:“应该不会影响你们吧?”
“您坐,您坐……”
林淼极轻的笑了一声:“按照这个剧情发展走向,我是不是需要叫你一声沈少爷?”
沈言装模作样的端起来杯茶喝了两口,听到这话差点没不顾形象喷出来:“什么叫需要喊我一声沈少爷,多少人想喊我还没机会呢,你这死丫头身在福中不知福就算了,竟然妄图跟着剧本走。”
“三分钟前,你还叫我林妹妹。”林淼不紧不慢道:“会装。”
他咬牙切齿:“我觉得你还是像来时那样保持沉默为好,免得毁我霸总人设。”
几个警察看上去手忙脚乱,有些新来的不懂沈言手里拿着抛起来玩的是什么,便低声问了句,其中一个在这呆了两年半的警察对他说:“这是前几年老局长留的东西,谁知道这小子哪那么大能耐手里会有。”
临时负责人先给他们队长打了电话,简单交涉几句后接着由队长向上级报告,最后把那沓资料批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六点半了。
沈言等得连少爷架子都摆不住了,他饿得没什么力气,“你饿不饿?”
林淼始终望着他们忙碌的身影,“还好。”
队长虚脱般的擦了擦汗,转而笑脸相迎的走过来冲林淼和沈言说:“两位,你们要的资料准备好了,都在这三台可折叠笔记本上,有些较为不便公开的案件,我们是必要遮盖的,希望请你们谅解我们这些做事的,还有一些隐私信息……会有模糊的地方,其他不牵扯到那些敏感话题的犯罪事件,在这里都能查到。”
沈言放下翘了一个下午的二郎腿,故作深思的颔首:“林淼……”
林淼总是比他快一步,人已经到第一台机子旁边搜索资料了。
沈言暗自摇了摇头,心说这姑娘这回可能真是要栽了。
她其实完全没必要亲自找,这么多官场上的案件翻下来,还不知道要翻多久才能找到一点有用信息,明明可以透露出一些关于这件事的首尾,让对此熟悉的人来协助他们完成。
林淼在来之前就说过了,她不想这样。
一来容易泄露他们正在找的东西,二来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造成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和蝴蝶究竟是什么。
有关贺焱的一切,她希望都可以尽她所能亲力亲为。
沈言也走过去,开了台电脑帮着查林淼要的东西。
他朝最边上的队长轻微点头,意有所指的问了句:“你应该是老警察了吧。”
其他几人都到换班点去吃饭了,队长笑着回答道:“是。我做警察已经有十二年了。”
沈言笑了笑没再说话,光标不停向下滑。
林淼眼神注意到了呈满密密麻麻信息屏幕上的某一处,双击放大图片进行对比,突然问:“您上岗第一天执行的任务,还记得是什么吗?”
队长没太想多,只以为她是好奇而已,笑呵呵的:“记得,这怎么能忘呢?我还记得当时和几个同事一起去抓人,那是第一天当警察,抓了个十岁的小女孩。”他说到这可惜的摇头:“那小姑娘是心真狠,也就十岁不到的年纪,亲手杀人还不带抖的,被我们带走的时候满手都是血,她还在笑。不过看维护她的人应该挺有钱的,一场官司打了得有一年才消停。”
她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不由自主握紧了:“这场官司很有名吗?”
“是挺有名的,这官司是在京城打的,像我这种普通市民哪有资格接触,具体内容我也是不清楚的,不过听他们说那受害者家属请来的辩护律师有两下子,力挽狂澜,最后给了家里人一个公道。”
“那个律师……”林淼松开手,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叫什么名字?”
沈言听了个七七八八,面上表情越来越沉,心里一直猜想的那个最坏预测好像要被验证了。
不要是她。
队长摘了警帽放在台子上:“时间长了,这名字我也记不清,好像叫温什么……现在在律师界也挺出名的,你可以问问其他人,大约那些新来的小伙子都知道,一会儿他们来了我帮你问。”
林淼勉强笑道:“谢谢您,不用了。”
沈言手揣在兜里,站起身走到林淼旁边,冲着队长笑了一下说:“十二年前,您作为警察第一次处理的那个案件,嫌疑人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也就是最近三年,这孩子之前没成年,也就安安分分呆在看守所,三年前好像满了18岁,于是就给送这来了。”他回想:“说是要在这蹲到45岁为止才给放出来,大好青春年华被辜负了,大半生都在监狱里度过,算是个可怜又可恨的。”
林淼垂眼,语气平淡,“有什么人来看过她吗?”
“有。”队长说:“这几年一直都是个男人来看她,我好像记得之前她资料上写的是孤儿,可能是预备收养她的人吧。”
“最近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就在一个月前左右吧?”队长翻了下探监档案记录:“37天前。”
说完他将档案妥帖的放回原处,“这会儿到饭点了,有什么重要的大事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都是年轻人也要照顾好肠胃。”队长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出大门:“我去轮岗,查到你们要查的以后就关闭电脑。”
沈言简单嗯了声,看他走后接着蹲下身面朝林淼,低声说:“我想你之前的猜测没错,贺霄来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贺焱,而是为了这个女孩,他说他要来看个朋友,我们从开头就理解错了。”他沉吟片刻,“又或者贺霄一开始就算好了,包括利用严盈来和你制造偶遇,就是为了让你开点窍提点贺焱而已。”
林淼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别的,也许是得知真相的那一刹那,失落包裹了全身。
“我原以为,温鹤对他的好,是真心实意没有原因的。”
沈言失笑,随意揉了下她的发顶,“你也不用这么天真,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的朋友和敌人,没有哪一件善事能真正做到不要求丝毫回报,至少这种高尚的人在这个社会里是不能存在的,即使有极个别少数,他们也很难继续存活下去,这种适者生存太残酷了。”
“但总是需要的。”林淼说:“他们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沈言沉默听完,本想接着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结果脑海里想起贺焱那个眼神,最后选择松松拽了下她的衣尾,“像温鹤这样,愿意不计后果买单的人也少之又少了。”
“之前,父亲说利益不是绝对的,只有相对可言。”林淼淡笑了下说:“我从前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有点明白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说出去,条件是给你一朵花作为保守秘密的奖励。
有个人给你十朵花,并告诉你,你把秘密说出来,我就把这些花都给你。
林淼当时坚定的说,不管怎样,只要答应了别人做某件事,那么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拒绝来自外人的贿赂与诱惑。
林邱对她的幼稚可笑不屑一顾:“那这只能证明,对方开出的条件,还不足以让你心动。”
你可以为了放大十倍的利益竭诚捍卫许下的约定,但有朝一日,利益在眼前无限放大一百倍一千倍,总有一次,你会动摇。
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
只有永远的利益。
沈言看她的眼睛:“那你恨他吗?”
“贺焱?”
“听这语气,你还是个疑问句。”
“和他有什么关系?”
沈言放弃从林淼的眼睛里找寻无懈可击中的破绽:“如果不是阿姨不顾你的安危为了救他和他母亲,你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会拥有更美好的人生,更漂亮的答卷。”
好像确实如此,他说的没什么错误,甚至中肯规矩,不含半点自己人的不甘。
“这十几年来,我和母亲的关系总是不好。”
林淼指节轻叩桌面,眼角流露出的笑意和平时有些不同,“我不认同她的许多决定与意见,在很多问题上都有较大的分歧,但这一刻……我想,在不禁思考就用力推开挚友的那一瞬间,她确实是一个无与伦比的人。”
跑车在本不该出现的别墅区飞驰而过,针对性有目的而来。
而那个平时爱说大话,从不喜欢服输认错的女人,却毫不犹豫的拦住了挚友的脚步,替她先一步承受下这份灾难,不计后果,甚至不为同样在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任。
衡水今天又下起了雨。
风声混杂在雨声里淅淅沥沥,寻不到半分留下的痕迹。
沈言得到答案,站起身:“懂了,林妹妹。”
他阖上电脑,直了下腰,“那你和贺焱打算怎么办,打算出国一走了之,抛弃你俩几个月的同窗情谊?”
“上次检查结果不是很乐观。”林淼慢慢向外走:“如果不去国外,留在这是浪费时间。
沈言动作一顿,转而看向林淼,“你这伤我心的话说出来倒挺顺口,为什么不和他说说。”
林淼从身侧抽出一把伞,不知道是对沈言还是对自己说。
“没有价值的事情,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