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蒜蓉”两个字,荼白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的食道仿佛开始抽搐起来。
噫……蒜什么蓉!呕呕呕!
便当盒是三层的,沈见夏打开了上面那两层,香气顿时扑面而来,二十只蒜蓉小生蚝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
周围的同学闻到香味,纷纷转过头来。发现目标后众人迅速靠近,目不转睛地盯着沈见夏手里的便当盒,眼里冒出丧尸般的绿光:
“见夏,来一个!”
“啊啊啊啊,夏哥,我也想吃!”
唯有荼白虎躯一震,默默地往旁边移动了一下。
“小绿先尝一个?”沈见夏把便当盒端到王绿意面前,“刚烤好的,趁热吃,可新鲜了。”
王绿意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被烤生蚝的香味打败,伸手捻了一只,碎碎念起来:“只此一次啊,下次不准带吃的来教室……”
“知道啦知道啦,下次带来还先孝敬您。”沈见夏笑着把那两层便当盒揭下来,递给周围那圈虎视眈眈的同学,“大家也尝尝?”
“哇!谢谢见夏!”
“和城逢巷一哥当同班同学真是太幸福了!”
便当盒里的蒜蓉小生蚝很快就被一抢而光,整个教室都弥漫着一股烧烤的香味。没抢到的同学遗憾极了,叮嘱沈见夏下次多带几只。
“没问题。”沈见夏答应得很爽快,“有空来我家店里吃,保证让你们吃到爽。”
王绿意吃了小生蚝,忘记了刚才进行到一半却被迫中止的事情,和沈见夏聊了两句就离开了教室。
荼白算是清净了。
王绿意一走,沈见夏就端着饭盒回到座位上。
刚坐下来,旁边的荼白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人缘一直这么好吗?”
“嗯?”沈见夏转头看他。
“你特地过来上晚自习,就是为了拿烤生蚝给大家吃吗?”荼白问。
关于这这件事情,荼白好奇很久了。
从认识沈见夏的第一天起,荼白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沈见夏到底是怎么做到让大家都喜欢他的?
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长得好看,情商高,会做人,性格开朗,偶尔还会做一些好吃的拿来班里跟老师同学们一起分享,简直就是完美的人设。
智才中学的学生们不缺钱,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怎么会稀罕那点街边小吃。但如果对象换成沈见夏,这些小心意就会成为意料之外的惊喜,大家都乐意接受。
除了这些,他也会不着痕迹地帮荼白解围,把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巧妙地化解尴尬的场景。
这样的人……不受欢迎才奇怪吧。
“唔,也不是特地啦。我们家是早上顺便卖点早餐,白天做烧卤和小炒,晚上卖烧烤。今天新进了一批新鲜小生蚝,我就想着烤几只带来给大家尝尝。”沈见夏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吃蒜,所以……”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便当盒的最后一层,露出里面的五只铁板小鲍鱼,“我给你做了几只铁板小鲍鱼,没有蒜的。”
鲍鱼小小一只,用锡纸小碗盛着,冒着腾腾的热气。鲜嫩的鲍鱼肉浸泡在美味的汤汁里,上面还撒着翠绿的葱花和鲜红的辣椒末,让人看了食欲大增。
荼白怔住:“给我……做的?”
他把视线从小鲍鱼转到沈见夏脸上,声音有些困惑:“为什么?我有什么值得你收买的吗?”
听到“收买”两个字,沈见夏没忍住,噗了一声:“拜托,我收买你干嘛啊?把你藏在家里让你天天给我表演后空翻吗?”
“……”说得好有道理,荼白竟然无言以对。
“我就不能单纯地因为想做给你尝尝,所以就做了吗?”沈见夏把便当盒推到荼白面前,“又没吃晚饭吧?趁热吃,凉了就腥了。”
“……谢谢。”荼白说着扫了周围一圈,“还是回寝室吃吧,马上就要打上课铃了。”
荼白的意思是,先收起来,等下晚自习再拿回去吃。
没想到,沈见夏点了点头,把便当盒收了起来:“行,那我们回寝室吧。走?”
荼白:“……”
行吧,回去吧。
荼白确实没有好好吃晚饭,自从那天在沈见夏家吃过他炒的菜之后,向来自认为很有自控力的荼白突然变得馋了起来。
导致这两天吃饭时,看着助理送来的减肥餐,荼白竟然会觉得索然无味,随便吃几口就应付过去了。
完全就是难以下咽的猪食,这是人吃的玩意儿吗?
沈见夏和荼白翘了晚自习,回到寝室。
荼白拿了一只小鲍鱼,用沈见夏带来的一次性竹筷把肉挖出来,轻轻咬了一口。
不知道沈见夏用了什么方法来处理鲍鱼,一点腥味都没有,肉质嫩滑可口,Q弹有嚼劲,咸辣的汤汁完全渗进了鲍鱼肉里。
荼白喝了一口汤汁,指天椒的鲜辣味瞬间汇聚到舌尖上,麻酥酥的感觉在味蕾炸开。
他吃过的山珍海味不少,顶级的鲍鱼也没少吃,但沈见夏做的这种街边小鲍鱼还是第一次尝试,风味别具一格,一点也不比高档餐厅的逊色。
荼白是真的饿昏了,他一口气把五只小鲍鱼全吃了,连锡纸小碗里的汤汁也没有放过,喝得一干二净。
沈见夏坐在一旁,单手支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他吃。
等荼白吃完以后,沈见夏才把便当盒收拾起来。
“谢谢。”荼白拿纸擦了擦嘴,“宵夜,还有……刚才帮我解围。”
“其实蒜蓉小生蚝也很好吃。不过……为什么不吃蒜?”沈见夏抬眼看他,“应该不是过敏吧?”
荼白顿了一下:“嗯,确实不是过敏。”
为了方便,荼白向来对外宣称自己大蒜过敏。粉丝都知道荼白不吃蒜,但却没人知晓缘由。
荼白三岁就在剧组摸滚打爬了,刚进演艺圈的时候,吃的一直是剧组统一订的盒饭。但这样的日子很短暂,荼白很快就红了,此后一直有专门为他订制的餐盒。
那会儿他顶多就是挑食,不怎么吃味道辛辣刺激的食物,还没有现在这么排斥大蒜。
后来荼白大病一场,迅速变胖,病好之后接不到戏拍,只能回到学校继续念书。
但童星的灿烂经历和过于肥胖的体型形成了强烈的冲突对比,也让他成为了富家子弟们作弄取乐的对象。
那所初中也是寄宿制,男孩子们汇聚的寝室成了实施霸凌的绝佳空间。
荼白的寝室里有一个嚣张跋扈的公子哥,专以指使他的小跟班捉弄其他同学取乐,体型庞大性格温软的荼白就这样成为了他的新目标。
荼白记得很清楚,公子哥家的司机每天晚上都会送宵夜过来给他。有一回,他们家连续送了一个月的饺子,饺子的汤底是用西红柿熬的,奇怪的是里面还放了许多整只的大蒜和姜片。
公子哥讨厌西红柿和大蒜,看到荼白,他突然产生了恶作剧的念头。
那就是,强迫荼白帮他把汤里的西红柿和大蒜全部吃掉。
青春期的荼白因为体型而敏感自卑,性格也随之由从前的自信变得唯唯诺诺,看起来就像个谁都可以捏一把的软柿子。
荼白多次拒绝无果,只能在对方的强迫下,努力地把对方吃剩的汤底全部喝完,并且把汤里的西红柿和大蒜全部吃掉。
大蒜是整颗整颗放下去煮的,荼白实在不想咀嚼,于是拿杯子倒了水,就着水,把大蒜一颗颗强行吞咽下去。
那些同龄的孩子围在旁边,看着荼白表情痛苦地咽掉西红柿和大蒜,觉得十分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的霸凌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直到那个公子哥家里换了别的宵夜送来才停止。
没过多久,荼白就因为无法适应校园生活而休学回家了。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他很抗拒融入所谓的“集体”,宁可让自己的人际关系变得一塌糊涂,也不愿意花心思去经营。
凡事不论错在不在自己,第一反应先道歉的习惯也是当时养成的,到现在都还没有彻底改过来。
从此以后,荼白对大蒜产生了强烈的应激反应,一点大蒜的味道都吃不了。只要不慎吃到大蒜,或是尝到带蒜味的食物,他就会立刻反胃,甚至呕吐。
最开始,很多人不相信荼白对大蒜会有如此强烈的生理抗拒,包括荼白的妈妈。
她觉得荼白并不是真的讨厌大蒜,而是心理作用在作祟。
为了治好荼白的心理疾病,有一次,荼白妈妈做了一道炖羊肉给荼白吃。
妈妈坐在旁边观察荼白,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小白,你说你讨厌吃大蒜,我看你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吧。你就是心理作用,自己吓自己。要不然为什么我把大蒜剁得稀烂以后放到羊肉里一起炖,你却吃不出来呢?”
听到这句话,荼白脸色一变,直接把筷子扔了,冲到卫生间里狂吐,一直吐到除了绿色的胆汁以外,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来,还抱着马桶不停干呕。
妈妈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站在卫生门口,一脸无辜:“我是骗你的,我根本就没有放大蒜,你果然是心理作用……”
“你这是在戏弄我吧?”荼白冷着一张惨白的脸回头看她,眼中染上愠怒,“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为了你好呀。”妈妈很委屈,“你不能挑食呀!”
这样的做法不仅根本起不了任何的帮助作用,反而与那些强迫荼白吃大蒜的公子哥无异,还引起了荼白更加强烈的反感与不解。
为了这件事,荼白和妈妈大吵一架,索性直接从家里搬了出去,从此以后一个人住。
连自己的亲妈都这样乱搞,指不准其他人会怎么胡来。忍无可忍的荼白干脆直接对外宣称自己大蒜过敏,吃了大蒜就会死,以绝后患。
“原来是这样。”听完荼白的解释,沈见夏沉默了一下,“你初中的时候……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原来荼白经历过这种事情。
怪不得,他会从小时候那个笑容甜甜的国民儿子变成现在这个看似冷血无情脾气暴躁的样子。
不论换做是谁遭遇了这样的事情,都会性情大变吧?
“现在已经想不起当时的心情了。”荼白回答,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是那时候的痛苦、恐惧和厌恶,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这样的心情不会因为时间的消逝而被抹杀。”
听到这句话,沈见夏蓦地觉得有些难过,却又突然觉得很庆幸。
过气童星的路太难了。
还好荼白没有长歪,还好荼白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还好他现在看起来还是健健康康的。
沈见夏宁愿他没有心,做一个百毒不侵的人,这样就不会受到外界的影响和伤害。
“那你呢?”荼白静静地看了沈见夏一眼,开口说,“不用同情我,我已经把你好奇的事情告诉你了。现在,拿你的秘密跟我交换。”
“我的秘密?”沈见夏一顿,抬眼看荼白,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心忽然砰砰乱跳起来,“你……想知道什么?”
糟糕,荼白该不会发现了他就是“白的Summer”吧?
好在荼白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若有若无地转了一圈,又移开了:“我挺好奇……为什么突然想去考编剧?不是可以直接保送到中文大学吗?为什么要去艺术大学?”
听到荼白的提问,沈见夏慌乱的心跳总算稳了稳。
原来是想问这个。
还好没有掉马。
不知怎么回事,深感庆幸之余,沈见夏的心里却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他站起身,走到自己的衣柜前,拉开柜门,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的啤酒立刻呈现在荼白眼前。
“你在寝室藏啤酒?”荼白睁大眼睛,意外地看着他。
“我有时候压力太大,写不出东西,就会喝啤酒。”沈见夏从里面拿了几罐出来,把柜门关上,“搞艺术创作的嘛,灵感枯竭的时候,只能靠酗酒嫖.娼和吸.毒来获取灵感。后面两个我是不可能搞的,只能酗酗酒过过瘾了。”
荼白:“……”
酒鬼就酒鬼,还给自己找这么多理由,这小屁孩真把自己当成举世无双的艺术家了?
沈见夏冲荼白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丹凤眼微微眯着,嘴角勾着一点弧度,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来一罐?小酌怡情。”
换作平常,荼白一定不喝。
大概是因为最近赵子明的事情,再加上今天被王绿意不分青红皂白地教育了一番,他的心情有些不好,想找个出口发泄一番。
想到这里,荼白彻底自暴自弃了:“来就来。”
反正也已经吃了那么多只鲍鱼……
再喝点啤酒也没关系的吧?
沈见夏笑了一下,走过去,把手中的啤酒递给荼白:“给。”
荼白低下头,伸手去接。
沈见夏的手很大,指骨分明,手背上有凸起的青色血管。他的手指比荼白要粗和长一些,懒洋洋地搭在易拉罐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令人厌恶的指甲缝污垢和长指甲。
荼白的手指也很修长,他的肤色白,和沈见夏的手放在一块对比,倒显得纤细多了。
“谢谢。”荼白从沈见夏手里接过啤酒。
两个人的手指无意中触碰到,沈见夏立刻把手缩了回去,荼白却若无其事。
……反应好像有些大了。
沈见夏尴尬地拉开了另一罐啤酒的易拉环,喝了一口啤酒:“当时参加智才中学的特招生考试,只是随便试试,没想到真的能考上。”
“但是说实话,当时我还是挺迷茫的,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想当一个作家。”他顿了一下,接着说。
“那现在呢?”荼白也拉开自己的易拉环,喝了一口啤酒,苦中带甜的清凉液体顺着食道往下滑,“想清楚了?”
“嗯。”沈见夏点点头,“后来才想清楚,比起当作家,我对影视更感兴趣。文字只能在平面中展现一个故事,需要依托于读者的想象。而影视不一样,影视可以把我想要展现在观众眼前的那个世界更直观也更生动地表现出来。单纯的文字表达已经不能满足我了。”
“为什么不学编导?”荼白问,“编导比编剧的控制范围更广阔一些吧?”
“编剧是所有影视专业中成本最低的,我可以自学。”沈见夏喝了一口啤酒,语气很自然,“编导或是摄影的前期投入太高了。”
荼白这才意识到,按照沈见夏的家庭情况,确实学不起烧钱的专业。相比之下,对他来说,编剧确实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荼白也抿了一口啤酒:“为什么想要学影视呢?总得有个契机吧?”
“契机?”沈见夏偏着头想了想,或许是酒精的缘故,今晚他的眼眸异常明亮,微微上挑的眼尾露着几分狡黠,“大概是因为我看了一部电视剧,觉得很好看?”
“……韩剧吗?”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种理由,荼白有些无语。
“不,是很久以前的国产剧。”沈见夏笑着喝了一口酒,“放到现在,绝对算得上精雕细琢的大场面良心制作。那时候我就在想,有一天我也要做影视剧,找我喜欢的演员合作,把我写的故事拍出来。”
原来是这样。
荼白还想问问是哪部电视剧给了他这么大的启发,甚至还想问问他喜欢的演员是谁。
但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不该关心这么多,他便转移了话题:“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学表演呢?你的外形和气质都没得挑。”
荼白一罐啤酒还没喝完,沈见夏已经拉开第四罐的易拉环了。
听到荼白的问题,他一手拿着啤酒罐,另一只手支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盯着荼白,眼里浮着点儿轻佻的笑意:“进娱乐圈的话,跟前辈你抢饭吃吗?”
“如果你的目标是跟我抢饭吃,那你扑定了。”荼白面无表情地喝完剩下的啤酒,伸手去拿第二罐,“菜鸡互啄。”
沈见夏噗一声笑出来,不由自主地说:“你怎么会是菜鸡,你明明很棒啊……”
不知道是不是荼白的错觉,他竟然觉得,沈见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的温柔。
……疯了吧。
荼白晃晃脑袋,拉开易拉环,灌了一口啤酒。
“我其实不喜欢站在舞台上的感觉,也不喜欢被无数的摄影机和眼睛盯着。”沈见夏沉默须臾,决定鼓起勇气,把那天没有说完的话说出来,“我恐惧被人注视,不愿意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对我来说,幕后工作会更适合我。”
“所以,一上台跳舞就会同手同脚?”荼白有些意外,“是因为紧张吗?”
“嗯。”沈见夏点头,“一想到台下都是眼睛,我就会浑身不自在,忘记节拍,忘记舞步,整个大脑一片空白。所以——”
荼白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沈见夏应该是一个开朗自信的人才对,怎么会……
“我很羡慕你。”沈见夏握紧了手中的易拉罐,直视着荼白的眼睛,接着说,“你和我是不一样的,无论是在台上还是在摄影机前,你给我的感觉只有‘享受’……荼白,你天生就是做明星的料,适合站在最高的舞台上和最耀眼的灯光下,受到万千追捧。所以不要放弃,你一定会再次红起来的。”
很羡慕你,很仰慕你,很喜欢那个站在镜头前发光发热耀眼的你。
因为你能做到我无法做到的事情,因为想变成和你一样优秀的人。
所以会成为你的粉丝,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你的消息,看你以前拍过的电视剧,翻你以前上过的综艺和采访,期待着有一天能和镜头之外的你相遇。
所以,我一直都相信,你一定会再次红起来的。
剩下的话只在沈见夏的脑海里滑了一遍,到了嘴边,还是没敢说出口。
面对荼白的时候,他实在是……有点儿怂。
毕竟这些话太羞耻了,刚才说出口的那些还是借着酒劲,一说完沈见夏就后悔了。
果然,听完沈见夏的一番激情表白,荼白愣了好一会儿。
好半天,他才悠悠地说:“沈见夏,从一开始我就在怀疑一件事情,只是一直不太确定。”
沈见夏耳朵已经烫到发红,却还要强装镇定地拿起易拉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什么?”
“小鬼,你果然……”荼白眯着眼看他,因为喝了酒,清澈的眼神染上了几分醉人的戏谑,“是我的粉丝吧?”
没想到荼白竟然这么直接,沈见夏一下子被呛到了:“咳咳咳咳……”
他明明藏得很好啊???
为什么会被荼白看出来???
这回轮到荼白噗一声笑了。
“我觉得,”他翘起一条腿,看着沈见夏,轻轻晃着手里的啤酒罐,脸颊染上了粉色,眼睛却很明亮,嘴角还藏着一点笑意,“你还挺可爱的。看来,来这个学校上学也并不是那么无聊嘛。”
可爱?!
可爱个屁啊!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我才不是你的粉丝!”沈见夏急了,拼命找借口辩解。
但荼白就是坐在那儿,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饶有兴趣地听他继续编。
沈见夏酒量不行,喝上了头,越解释越乱。
最后,他索性自暴自弃,借着酒劲胡言乱语起来:“……好,我就是你的粉丝,我关注你很久了,没想到能跟你又当室友又当同桌,我开心死了,我高兴得旋转跳跃闭着眼,恨不得翻二十个跟斗。”
“那天你去我家,我没让你上楼,是因为我房间里贴满了你的海报,我怕被你看见,我……”
“鲍鱼是特地给你做的,担心你不吃,我才多烤了二十个生蚝。”
“小白,你,你你你别太在意网上那些黑子!他们都是收了钱的!故意抹黑你!你喜欢看耽美小说就放心看,喜欢嗑CP就大胆嗑,不要管那些傻逼营销号——”
“还有,你演的戏超级好看!跳舞也超帅!我爱豆是全能的天才!天才——”
“赵子明那个傻逼,我我我已经骂过他了,你别在意他说的话。”
“以后我靠写作发家致富,一定包养你,花钱捧你,写剧本给你拍……”
后面还说了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沈见夏已经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隐隐约约地,他好像记得,荼白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最后,似乎还对他说了什么……
“原来你真是我的粉丝啊。”
“酒品这么差,还敢酗酒?真是个弟弟呢。不知道你喝完酒之后写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那我就等着,等哪天你靠写作发家致富了,一定要记得来找我拍戏哦。”
*
第二天早上,沈见夏破天荒地睡过了头,没起来晨跑。
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放空,回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昨天晚上,他和荼白在寝室里喝啤酒,然后聊天,
接着,他好像喝上头了,不管不顾地借着酒劲跟荼白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然后……
被荼白一针见血地指出,自己是他的粉丝。
沈见夏已经记不清楚昨晚到底是怎样收场的,但是当时尴尬到脸要滴血的窘迫他永远都不会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见夏抓住自己的头发,倒回床上,崩溃地胡乱翻滚起来。
他都说了什么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床下忽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你……怎么了?还没醒酒?”
沈见夏的身体顿时猛地一僵。
他缓慢地挪动着身体,扭头一看,已经洗漱完毕的荼白背着书包站在他床下,嘴里咬着面包片,正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沈见夏:“……”
他一把扯过被子,盖住脑袋。
死了算了。
“今天我们都睡过头了。”荼白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快起来吧,马上就上课了,我先走了。”
“……好。”沈见夏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
看到沈见夏的反应,荼白明目张胆地笑了一声。
因为昨晚那场意外的酗酒,两个人对彼此的了解总算加深了那么一些。
沈见夏不小心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觉得尴尬得要死,根本没有脸再面对荼白了。
但荼白的反应却和之前不一样了。
在此之前,他们两个虽然住在一个寝室,又是同桌,但确实不熟,连白天起床上课都是分开的,晚上回到寝室也是各忙各的,很少交流。
沈见夏一直憋着,装作一位波澜不惊的纯路人,而荼白似乎并没有什么交朋友的习惯。
但现在,一切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沈见夏进教室的时候,坐在座位上看书的荼白会抬起头来,主动对他笑。甚至去综合楼训练的时候,他也会转过头,轻声问沈见夏:“我要去跳舞了。你要去影片赏析室吗?”
沈见夏简直受宠若惊:“去,当然去,一起走啊。”
早知道粉丝福利这么棒……他一开始就不会藏着掖着了!
就这样,一连过了两周,一直到彩排那天,都是这样的情况。
别说班上的同学,连每天中午一起吃饭的周汝琴都觉察出了异样:“见夏,你跟我们家小荼白最近走得挺近的哦?”
正在埋头啃椒盐排骨的赵子明听到周汝琴说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沈见夏一眼,粗声粗气地说:“真的?”
你们家小荼白?
沈见夏扬了扬眉,掂起一根椒盐排骨,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把肉从骨头上剥下来:“我们是同桌,又是室友,走得近一点是正常的吧。”
赵子明想了想,没吭声,拿起筷子,从沈见夏的餐盒里加了一筷子肉卷片,这是沈见夏家的食材里他最喜欢的一种。
“好好照顾我们家小荼白。”周汝琴伸出手,,欣慰地拍了拍沈见夏的肩膀,“孩子一个人在学校,形单影只,怪让妈妈心疼的。”
沈见夏:“喂……你的手油不油?”
周汝琴瞥了赵子明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可是都听说了啊,有的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赵子明总觉得周汝琴意有所指,抬头看她。
“你欺负荼白的事情,逼得荼白退出班级节目。”周汝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最惨的是还让他被班主任误会不合群——”
赵子明自知理亏,无法反驳:“我……算了算了。”
旁边的李睿一边啃鸡腿一边说:“我们班文艺委员已经跟子明说了,子明也挺过意不去的,但他这人吧我们都懂,好面子,拉不下那个脸道歉。”
“谁要跟他道歉了!”赵子明没好气地说,“我讨厌他,他也不喜欢我,我干吗要跟他道歉啊?”
“子明,道个歉吧。”一直没有参与这个话题的沈见夏忽然开了口,“这事儿确实是你不地道,人家荼白尽心尽力,该做的都做了,从头到尾也没抱怨过你一句。”
沈见夏确实私下说过赵子明。
他之前一直没参与这件事情,除了因为双方都是他在意的人之外,还抱有一点点私心。
他其实很想看,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荼白都是怎么处理的。
没想到,荼白果然没让他失望,绝不委屈自己,直接撂担子不干了。
想到这里,沈见夏忍不住勾起嘴角。
“我……”
赵子明正要说些什么,教室门口忽然传来声响。接着,荼白拎着自己的便当盒进来了。
荼白竟然来教室吃午饭了!?
“小荼白,来这边来这边,和我们一起吃吧!”周汝琴立刻朝荼白招手,并用另一只手拼命地推赵子明,“赵子明说他有话跟你说!”
“喂!”赵子明立刻扭头瞪周汝琴,小声说,“我哪有!你别乱说!”
沈见夏抬起头,恰好荼白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沈见夏先开口说:“是啊,荼白,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这一回,荼白意外地没拒绝,而是拎着便当盒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李睿立刻从旁边拿了个凳子过来,给荼白腾了个空位。
荼白在沈见夏身边坐下,把自己的便当盒放到饭桌上。
“小荼白,你今天吃什么?”周汝琴伸头去看荼白的便当盒,“又吃草吗?”
“不是。”荼白打开便当盒,没想到,里面竟然是一份正常的普通饭菜,不过看起来也很清淡,“下午要彩排,所以得多吃一点。”
“对啊对啊,就是要多吃点嘛。”李睿点点头,“彩排加油啊!明天就正式表演了吧?桌上的菜随便吃,别客气!”
见荼白和大家聊起天来,一旁的赵子明扭扭捏捏地开口:“荼白,我……”
没想到,荼白看都没看赵子明一眼,直接把他当成透明人一样略过,转头看向沈见夏:“沈见夏,椒盐排骨是你带的吗?我可以尝一块吗?”
沈见夏伸手把餐盒从赵子明的面前夺了过来:“随便吃,整盒吃完都可以。”
赵子明:“……”
喂!椒盐排骨明明是他带的好吗?
李睿和周汝琴看着脸色发黑的赵子明,毫不留情地发出“你活该”的嘲笑声:“噗嗤!”
“哈哈哈哈哈!小白,你多吃一点!这里还有别的菜!”
“谢谢。”荼白从餐盒里夹了一块椒盐排骨,矜持地咬了一口,咀嚼了一下,轻轻蹙眉,“噫,不太好吃。”
那一声“噫”可谓十分传神,把十二分的嫌弃都满满地表现出来了。
赵子明:“……”
周汝琴:“噗。”
李睿:“噗。”
荼白把咬了一口的排骨放到一旁,转头去看沈见夏:“沈见夏,你今天带了肉卷片吗?我可以吃一片吗?”
沈见夏忍着笑,把自己的餐盒递过去:“多吃一点,全部吃完也没关系。”
赵子明:“……”
一顿饭,赵子明绞尽脑汁地找话题,企图跟荼白搭讪,可荼白就是不理他,不是转头跟沈见夏说话,就是看向周汝琴和李睿,完全无视赵子明。
赵子明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自食其果——当时排练节目,他带头排挤荼白,这下轮到他尝被朋友排挤的滋味了。
周汝琴和李睿要笑死了,他们知道荼白是故意的,但他们才不会帮赵子明。
荼白愿意跟他们一起吃午饭,已经是作出最大的让步了。说不定,他还是看在沈见夏的面子上才跟他们说话的。
至于荼白什么时候愿意开口跟赵子明说话,或者就算他永远都不跟赵子明说话,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了。
他们只要坐在旁边默默吃瓜好了。
彩排这天是周五,下午正好是一周一次的全校例行大扫除。有节目的同学需要提前去礼堂准备彩排,剩下的同学留在教室上课和打扫。
荼白吃完午饭就离开了,说是彩排之前要换服装,需要提前准备。
沈见夏本来还想着快点打扫完,然后赶紧去礼堂,说不定还能赶上荼白的节目。没想到,很不巧,这周轮到他来擦吊扇和电灯。
清理电扇和电灯是一件麻烦事,要拿着抹布一点一点地擦拭,上面积攒的灰尘又比较厚,要擦好几遍才能擦干净。
大家都不愿意做这个,没有人会跟他换。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眼看着有的同学做完了手里的卫生,开心地跑去礼堂看彩排,沈见夏这组还有两盏灯没擦。
沈见夏有点着急,频频回头看挂在墙上的时钟。
就在这个时候,最先打扫完跑去礼堂凑热闹的同学回来了:“哇塞,我和你们说,这次的晚会一定很精彩!”
“到第几个节目了?”沈见夏皱着眉问,声音很急,“艺术团的节目到了吗?荼白呢?”
那同学回答:“下一个就是荼白的节目……喂,见夏,你要去哪啊?你吊扇还没擦完呢?”
沈见夏把抹布一扔,转身就跑:“我去看一眼,马上就回来!”
礼堂距离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虽然沈见夏腿长跑得快,但等他急匆匆地赶到礼堂的时候,荼白的节目已经开始了。
礼堂大门虚掩着,沈见夏跑得太急,累得单手攀着门沿,弯下腰喘气。
他轻轻把门拉开,光线顿时涌入黑暗的礼堂。
整个礼堂一片漆黑,只有舞台上亮着刺眼的灯光。
在悠扬轻快的国风歌曲中,一群穿着汉元素纱裙的女孩们摇着折扇,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沈见夏掩上门,将光线阻断在外面,靠着门背,远远地望着台上。
就在这时,灯光熄灭,正在起舞的女孩们忽然朝着舞台两旁散开。
紧接着,一束灯光猛地打到舞台正中央,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荼白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身穿一身飒爽红衣,腰带系出盈盈一握的腰肢,两只束口的袖子勾勒出少年修长的手臂,手中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弯刀,脚踩黑色云靴,额前系着一根红色的缎带,英姿飒爽,宛若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那个人高高地站在舞台上,所有的灯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映出那张面带桃花的脸。
荼白连头发也染回了黑色,额前的红色缎带下是一双生动的眉眼。眼神傲慢轻狂,野心十足地睥睨着台下的一切。
那么耀眼,那么遥不可及。
可分明却又近在咫尺。
沈见夏蓦地屏住呼吸。
他感觉到,自己逐渐狂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地在胸腔里回响着,不断放大。
他的胸腔里仿佛锁着一头洪水猛兽,蛰伏在黑暗的角落里,用一双狡黠的眼静默地仰望着台上那个和光一样耀眼的人,蠢蠢欲动地舔舐着锋利的兽爪。
沈见夏听见,那头野兽仰首,在自己的胸腔里发出嘶吼的声音。
心中的兽,马上就要挣脱牢笼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