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白看了沈见夏一眼,伸出手,轻轻拍开沈见夏的手,“别发骚。”
“小荼白,你终于看透这人的本性了。”周汝琴感叹一句,“浪到没边啊。”
沈见夏笑笑,把手揣回口袋里,正想说话,没想到荼白却抬眼瞥了他一眼,说:“就一纯情小学鸡,装狐狸精还挺像,把你们都蒙过去了?”
“纯情小学鸡?”听到这个形容词,周汝琴“噗”地喷了。
“你才是纯情小学鸡。”沈见夏显然对这个外号很不满,却坚守着一个“性经验丰富的处男”该有的倔强,挑起那副狐狸样的眉眼,面露笑意,“我经验丰富得很。”
“是是是,经验丰富的——”荼白忽然凑近沈见夏的耳边,挑了挑眉,低声说,“冬日宴老师。”
听到“冬日宴”这三个字,沈见夏的眉头很明显地跳了一下。
荼白挑衅完就迅速抽离了身体,一脸得意地看着神色瞬间僵硬的沈见夏。
“你……你怎么……”修行前年的老狐狸顿时被打回了原型,变成了一只窝在原地吱吱叫的小奶狐,原本满脸狡黠的笑容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惊慌失措的失语,“你你你……”
“我真的是真爱粉,Summer老师。”荼白怜悯地看了原地龟裂的沈见夏一眼,“你·所·有·的·作·品,我都一一拜读过,一字不漏。写得非常传神,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呢。”
说到“所有”二字的时候,他还特地加重了音量,字咬得很清晰。
你所有的作品,我都看过哦。
包括你写的那些狂暴的色.情小黄文。
三十五度的高温天气中,沈见夏站在暴晒的大太阳下,却心虚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整个后背都是冷汗。
此刻,他的脑海中疯狂地飘过无数弹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艹!]
[怎么会!]
[虽然他原先也想过有这个可能但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觉得荼白那么忙应该不知道他的另一个笔名可谁!能!料!到!]
[荼白居然知道他冬日宴的那个笔名!]
[不仅知道,而且还看!过!]
[啊啊啊啊啊啊艹!!!]
冬日宴那个笔名是沈见夏专门写色.情文学用的,一开始是觉得别的作者开的车太辣鸡了简直就是婴儿车,所以搞了个小号自割腿肉产粮,没想到后来写黄文成了他的一种发泄情绪的方式,而且越写越红,还在港台出版成书了……
一想到自己在用冬日宴的笔名写了些什么“□□”“□□□”“□□”之类的在蓝海绝对属于违禁词的东西,露骨小黄文还被荼白反复观摩细细品读,沈见夏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沈见夏向来自诩脸皮厚,这一刻竟然恨不得地面被太阳烤裂一条缝,好让他掉下去得了。
“看过什么啊?”一旁的周汝琴见他们神神秘秘地咬耳朵,疑惑地凑上来,“什么经验丰富?夏哥你不是处男吗?”
“嗯。”看着沈见夏僵硬得跟石膏头像似的模样,荼白挑起唇角,学着沈见夏往常的样子,露出戏谑的坏笑,“啧,性经验丰富的处男。”
“……”沈见夏已经臊得咬牙切齿了,却仍然要维持着尴尬却不失礼仪的微笑。
高手。
哥哥才是真正的高手。
他真的就是个弟弟。
好在荼白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沈见夏才得以假装忘掉刚才的对话内容,继续带路。
已经过了中午,头顶上的太阳还是晒得人心慌,空气中浮动着燥热因子,连往日街头中气十足的叫卖声也变得有气无力的。
整条街上没什么行人,街头摆摊的小商贩都汗流浃背地躲在阴凉处坐着,拿着USB充电小风扇对着自己的脖子和脸一顿猛吹。
城逢巷呈十字布局,从学校后门出来以后,还要拐一个弯才到沈见夏家那条道上。
“往屋檐下走。”沈见夏一边走一边回头叮嘱他们,“外面晒。”
屋檐下的阴凉处位置有限,三个人不能并排走,所以他们一前一后呈直线状,沈见夏在最前面带路,周汝琴走在中间,荼白走在最后面,偶尔还要侧过身,给迎面走来的路人让路。
也就只是在正午的太阳下走了一小会儿,荼白已经出汗了。
只来过两次,不过荼白记得路线,知道再往前走一点就到沈见夏家了。
荼白正盼着快点快点去到沈见夏家,能吹吹空调,就算是风扇也好,却见走在前面的沈见夏忽然停了下来。
他一停,后面的荼白和周汝琴也跟着停下。
“怎么了?”荼白捏着录取通知书的信封给自己扇风。
“我家没开店。”沈见夏没回头,眯着眼探头看了看,声音有些疑惑,“我家人好像不在家。”
“啊?”周汝琴愣了一下,“那他们去哪了?”
“不知道。”沈见夏摇头,转身看他们,“我进剧组之后,基本上没跟他们联系过。”
“你妈都不给你打电话吗?”周汝琴蹙眉,“我去年一个人去维也纳参加钢琴比赛的时候,我妈一直担心得不行,每天都要跟我视频通话才能放心睡觉。”
“嗯。”沈见夏应声,转了回去,语气平淡,“你是女孩子嘛。”
“也是。”想到这里,周汝琴连忙安慰他,“男孩子都是放养的,家里有儿子的,家长好像都不怎么管。”
荼白若有所思地盯着沈见夏的背影看了一眼,没有插话。
“没事,我带了钥匙。”沈见夏说着从包里摸出一串钥匙,把钥匙圈穿到食指上,绕着食指转了转,钥匙碰撞到一起,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走吧。”
再往前面走了一小段路,终于来到了沈见夏家门口。
第三次来到沈见夏家门口,荼白抬起头往上看,头顶上的招牌还是半年前第一次见过的那块旧的,“欢喜烧卤”的“卤”掉了一个点。
不同于前两次顾客盈门,这一回紧闭的卷帘门显得有些冷清。
荼白注意到,门上贴了一张红纸,上面用黑色的签字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今日家中有事,休息一天。”
沈见夏大老远就看到了门上这张红纸。
走近以后他才看清纸上的字,皱了皱眉。
跟在后头的周汝琴问:“你家有什么事啊?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沈见夏半蹲下身,拿着钥匙开了锁,哗地一声把卷帘门拉起来,侧身让他们先进去,“有事他们会打电话告诉我的,没打就是没事。你们先进来吧。”
周汝琴先进,荼白跟在后面进来,沈见夏最后一个进。进来之后他没有把卷帘门放下来,而是让它半拉着,让室外充盈的阳光照亮整个店。
“我先做饭,很快。”沈见夏走到柜台前,取下书包搁到一旁,把刚买的水糕放到柜台上,又拉开抽屉拿出遥控器,打开店里的空调和电视,这才把电视遥控器拿过来,搁到一张餐桌上,“你们在一楼看会儿电视等我,遥控我放这儿了。冰箱里有冷饮,想喝什么自己拿。”
“好嘞。”周汝琴毫不客气地走到冰箱前,拉开玻璃门,从里面拿了瓶冰镇汽水,又扭头问荼白,“小荼白,你喝什么?”
“有常温的矿泉水吗?”荼白环视了一圈店里的环境,问。
不营业的时候店里就显得干净很多,没有平日里那么拥挤,也没有令人厌恶的油烟味和污渍,所有的桌椅擦拭得很干净,摆放整齐,看起来很舒服。
“有。”沈见夏已经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黄色围裙穿到身上,将手背到身后给自己系带子,听到荼白的提问,他转过头来,眯了眯狭长的凤眸,“柜台旁边的纸箱里就是。”
荼白看着沈见夏自己给自己系围裙,正想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却见沈见夏一副很熟练的样子,双手反着背在身后,手指灵活地给自己系好了带子,然后走到货架旁边,取了一只一次性口罩戴上。
荼白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也是,沈见夏从小就在店里帮忙了,自己给自己系围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周汝琴先一步帮他拿了矿泉水过来,荼白接过矿泉水,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和周汝琴找了张离空调近一点的餐桌,坐了下来。
荼白扯了几张桌上的抽纸,擦了擦脸上的汗,把纸揉成一团,扔进脚下的垃圾桶里,这才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抬起头去看沈见夏。
他坐的位置正好面对着沈见夏。
沈见夏炒菜的模样,荼白是见过两回的。
前两回店里都是营业状态,人来人往,周遭环境嘈杂得很。这次没有了旁人的干扰,荼白能看得更仔细些。
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时候,看沈见夏做饭是一种享受。
荼白单手支着下颌,静静地注视着沈见夏的一举一动。
沈见夏先把米淘了,煮上一锅饭。料理台的窗口挂着两只烤得金黄酥脆的脆皮烧鸭,冰柜里也有现成的肉和菜,他戴上橡胶手套,从冰箱里拿了一部分原材料出来,走进料理台围成的逼仄空间里,开始动手。
沈见夏把笨重的砧板取下来,用干净的抹布擦拭后,从吊钩上取下一只脆皮烧鸭,搁到砧板上,又从刀架上抽出一把闪闪发光的菜刀。
那烧鸭已经提前去了头和填充的香料,沈见夏手起刀落,直接把烧鸭劈成了两半。
他把半只鸭劈成三份,前翅一份,后腿和背部劈成两份,然后分别横着剁成小块。剁的时候他顺手挑出不要的部分,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沈见夏臂力惊人,动作亦是麻利,很快就把一只烧鸭剁成了整齐的小块。
接着,他从橱柜里抽出一只白色的大瓷盘,用菜刀把烧鸭块摆到瓷盘上。每一块肉都连着烤得金黄酥脆的鸭皮,色泽诱人。
在沈见夏剁烧鸭的过程中,空调冷气渐渐充满了整个店,荼白方才热得烦躁的心随着温度的变化沉静了下来,汗也止住了。
挂壁电视正在播放综艺节目,灶台那边的沈见夏在忙碌,而坐在荼白对面的周汝琴单手支着脑袋,咬着吸管喝可乐,认真地看着节目,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种感觉有点微妙。
褒义的那种微妙。
荼白向来不喜欢社交,他身边唯一交好的朋友只有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发小,还是个圈外人。可惜发小去年高考出了意外,一个人卷包袱逃回小县城复读去了,荼白唯一可以说话的人也不在身边了。
荼白也习惯了,反正他向来孤单。在公司没有朋友,在圈里没有朋友,不和家人住在一起,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生活了好几年,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没有人陪。
而此刻,早就习惯了形单影只的他却坐在新“朋友”的家里,一个朋友在忙着炒菜,另一个朋友跟他坐在一起看电视等吃饭。
很奇怪,荼白的日常生活中从未出现过类似的情景。
现在,将自己置于这样的情景中,有一点点别扭的感觉,但是也……
很热闹。
是朋友吧?
瞧着眼前这一幕,荼白不确定地在心里问自己。
随后,心里另一个声音响起,笃定地回答他:
是朋友啊。
那头的沈见夏切好了肉和蔬菜,打开了抽油烟机,嗡嗡声顿时响了起来。
他开火热锅,只听啪地一声,火焰张牙舞爪地窜了出来,却又瞬间在漆黑的锅底化成温顺的兽。
沈见夏用锅铲从装猪油的罐子里挖了一勺猪油,原本凝固结块的白色猪油一落到滚烫的锅里,顿时被烫得化开。
沈见夏握着锅柄转了一圈,让热油充分地滑了一遍锅后,把准备好的佐料倒了下去。
“滋啦啦”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浓郁的香味随着锅铲碰撞锅面的翻炒声在空气中弥漫开。
荼白撑着下巴,恍恍惚惚中,只觉得人世间的烟火气息和琐碎的嘈杂声,还有世俗饭菜的香气,在这一瞬间,全部来到他的身边。
而那个从烟火喧嚣中走出来的少年,尽管只有一个侧影对着自己,可宽阔的肩膀、修长的颈项、瘦削的腰身和有力的手臂,却清晰地在眼前晃来晃去。
这些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离他很遥远的一切,此时此刻,竟然和他如此接近。
而且近在咫尺。
这些,全部都是沈见夏带给他的。
“猪油可真是香啊。”原本专注沉浸于节目中的周汝琴被香味勾回了神,她把头转回来,吸了吸鼻子,感叹一声,“肥胖的万恶之源。”
“猪油炒菜是好吃。”荼白回过神,嗅着香味,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卡路里……”
让一个吃素的人开了荤,沈见夏真是罪孽深重。
“你平时吃什么油?”周汝琴问,“菜籽油?花生油?色拉油?”
“平时公司有专门订制的工作餐,都是水煮的,不怎么放油盐。我自己不会做饭,平时不开灶。”荼白想了想,回答。
“明星真惨啊。”周汝琴感叹一句,“怪不得个个都那么瘦,得管住嘴才行。”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荼白始终一心两用,一边聊天,一边用目光隔着周汝琴瞟沈见夏。
“菜都炒好了。”谈话间的功夫,那头的沈见夏已经熄了灶,转头笑盈盈地冲他们喊,“请问有人能帮忙端一下菜吗?”
“我来。”荼白立刻站起身。
“我来帮忙打饭!”周汝琴也跟着站了起来,“哇,好香好香,我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电饭锅不在灶台那边,而是在碗橱旁边的桌子上。周汝琴往碗橱那边走,而荼白往另一个方向的灶台走。
其实本来可以在客人的取餐处拿菜的,荼白却走进了拥挤狭窄的工作区,来到沈见夏身边。
沈见夏没料到荼白会进来,无意中转身的时候差点撞上忽然出现在身后的荼白,他愣了一下:“地上滑,小心。”
“嗯。”荼白应声,眼睛往沈见夏身后瞟,“炒了什么?好香。”
沈见夏炒了两个菜,做了一个汤,加上一个现成的脆皮烧鸭,一共三菜一汤。
沈见夏把冷掉的烧鸭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微波炉响起“叮”的一声,荼白正要去取,却被沈见夏拦住:“很烫,我来。”
说着,他自己拉开微波炉的门,把盘子从微波炉里端出来,搁到灶台上。
“你不觉得烫吗?”荼白站在旁边看着他,问。
“习惯了。”沈见夏拿过一只不锈钢汤勺,在装着酸梅酱汁的小铁罐里搅了搅,舀了两三勺,浇到烧鸭上,“你端别的菜,这个烫,我来。”
“嗯。”荼白应了声,人却没动,眼睛还盯着沈见夏。
“你平时一个人在家吃什么?”沈见夏边弄边问,“不会做饭吗?”
“不会。”听到对方的提问,荼白顿了顿,“叫外卖。”
刚才沈见夏不是在炒菜吗?自己和周汝琴的聊天内容被他听进去了?
“外卖吃什么?会吃高油高盐的东西吗?”沈见夏挑眉,端起烫手的瓷盘,朝外面走去。
“有专门供应轻食和减肥餐的店。”见沈见夏出去了,荼白也端起一盘菜,跟在他身后,“要去公司训练的时候就在公司吃工作餐,体力消耗大,会多吃点肉。如果没有什么运动的话,一般吃水果和蔬菜沙拉。”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本来是个在饮食上很自律的人,直到——”
直到遇见了横扫城逢巷一条街的欢喜烧卤家的二儿子。
后面的话荼白没说出口,沈见夏却意会了,回过头,扬起眉毛,冲他坏笑:“怪我咯?”
“不怪你吗?”荼白抬眼看着他。
“怪我,怪我。”沈见夏笑了,勾着唇角,眸中浮着点儿戏谑的笑意,“那哥哥可要吃胖点儿,被我喂饱还不长双下巴的话,可是要挨罚的。”
这人真是……
惯性撩人吧。
荼白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随即又在心里感叹一句,这小孩真是浪而不自知啊。
天生渣男料。
菜很快上桌,周汝琴和荼白面对面坐,而沈见夏坐在荼白身边。
“好烫好烫好烫。”周汝琴咬着筷子拼命吸气,却不舍得把烫嘴的食物吐出来,“以后谁做夏哥女朋友谁幸福。”
“做我男朋友不幸福吗?”沈见夏随口答了一句,顺手夹了一筷子什么东西搁到荼白的碗里,“尝尝这个。”
这句话像风,在荼白的心头一搅,漾起层层涟漪。
他低下眼,去看沈见夏给自己夹的东西:“这是什么?”
“是猪油渣,琴哥自己夹啊。”沈见夏侧过头看他,“用肥肉炼猪油剩下的,我在灶台上发现的,应该是我爸妈昨晚刚炼出来的,还很香很脆。”
对于艺人来说,吃猪油已经是大忌了。
更何况,现在沈见夏直接把炼过油的肥肉夹到自己碗里……
荼白瞧着米饭上那几片晶莹的猪油渣,那肥肉片切得极薄,用来熬过猪油后,肥肉就缩了水,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猪油渣,薄薄一片,雪白中带着一点微微的焦黄色,非常漂亮。
他用筷子尖小心地夹了一片,放入口中,轻轻嚼了嚼,果真脆爽可口,猪油的香味和淡淡的咸味在舌尖渗开。
“撒了点盐,我习惯吃泡面的时候放一点,吸饱了汤更好吃。”沈见夏的身体朝荼白倾斜了一些,叮嘱一句,“猪油渣拌饭也很不错,但这玩意儿不能吃太多,对身体不好,热量也高。”
荼白口中含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反正也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吃……”
沈见夏又给他夹了一块烧鸭肉:“这个淋了酸梅酱汁,很好吃。”
对面的周汝琴从碗沿后面露出两只眼睛,贼溜溜地盯着他们:“夏哥,你怎么不给我夹?我也想吃啊!”
沈见夏眯着一双凤眸,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盘子,笑得痞里痞气,语气却毫不客气:“琴哥,你自己有手。”
荼白“噗”了一声,夹起沈见夏放他碗里那块烧鸭,咬了一口。
之前没有吃成的脆皮烧鸭,这一次也终于吃到了。
果然跟小炒一样,如同传闻那样好吃,酸梅酱汁的味道也很棒。
三个人吃吃喝喝聊聊,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收拾残局的时候,周汝琴提出帮忙洗碗,荼白扫了扫四周,觉得没什么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但本着也要帮上忙的念头,便自告奋勇地提议:“我也可以帮忙。”
“你们在家连抹布都没碰过吧?还帮忙洗碗,不把我家碗筷打碎我都谢谢你们了。”已经把碗筷端到洗碗池旁边的沈见夏回过头,无情地耻笑他们,“这些锅碗瓢盆我十五分钟能搞定,顺带擦桌子擦灶台,你们得五十分钟吧?还是坐着吧。”
荼白:“……”
周汝琴:“我怎么感觉自己被羞辱了……虽然他说的没毛病。”
荼白:“……”
好巧啊,同感呢。
沈见夏动作确实很麻利,二十分钟就搞定了一切。他摘下围裙挂到墙上,走到柜台前,伸手勾过自己的书包:“上楼去我房间坐坐吧?”
“好啊。”周汝琴摸了摸吃得圆滚滚的肚皮,“我也不急着回家,可以玩玩游戏聊聊天。”
“你呢?”沈见夏转头看荼白,“等会儿有事情吗?”
荼白摇摇头。
他还挺想看看沈见夏的房间的。
尤其特别想看那面贴满自己海报和贴纸的墙。
“走。”得到同意,沈见夏翘起嘴角笑了笑。
上楼梯的时候,周汝琴走在最前面,沈见夏在中间,而荼白跟在沈见夏身后。
没走两步,荼白忽然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喜欢这样子。”
“什么?”走在前面的沈见夏回过头来看他。
“我说,我喜欢这样子。”荼白站在沈见夏身后的几级台阶下面,停下脚步,仰着脸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屋外透进来的光的问题,荼白的脸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光,脸上的肌肤白皙透亮,眸中也落了光,唇角有些许笑意:“偶尔和朋友一起聚餐什么的……很热闹。”
沈见夏一怔。
随即,他低头笑了笑,朝荼白伸出手:“那,有空常来?”
荼白盯着那只手,心跳忽然加快了些。
他刚伸出手,正想把手搁到沈见夏手里,然后说“好”,已经走到二楼的周汝琴忽然大喊一句:“你们俩干嘛呢?磨磨蹭蹭的!快点上来啊!”
两人被这喊声吓得一激灵,刚触碰到一起的手瞬间触电般地分开。
荼白转开眼睛,咳嗽一声:“走吧。”
“嗯。”看着荼白泛起粉色的耳朵,沈见夏眼里挂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爱。
沈见夏的房间在三楼,他们没在二楼厅,而是直接上了三楼。
沈见夏在最前面带路:“我家楼梯有点陡,你们小心些。”
他家房子很旧了,原本雪白的墙壁经过几十年的沉淀,已经变成了一种陈旧的暗灰色,有些地方已经剥落了。或者可以说,除了那些自己拆了重建的,整个城逢巷的房子都很旧。
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沈见夏停下脚步,伸手推门,推了两下,门却纹丝不动。
沈见夏愣了一下。
“怎么了?”身后的荼白问。
沈见夏皱起眉,又伸手推了推门:“锁上了。”
“锁上了?”听到这句话,荼白也蹙起眉,“你家人把你房间锁上了?”
“是不是你不在家,他们怕有小偷?”周汝琴问。
“有钥匙吗?”荼白问。
“有。”沈见夏拿出自己的房间钥匙,试探着插进锁眼,却发现钥匙和锁不匹配,“不行,换锁了。”
荼白和周汝琴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
儿子两个月没回家,父母就把他房间的门锁换了?
沈见夏蹙眉,低着头看了门锁一眼,忽然转身往楼梯走:“去楼下看看。”
荼白和周汝琴对视一眼,跟了过去。
果然不出沈见夏所料,他在二楼沈光宗的房间里发现了原本放在三楼房间属于自己的物品。
只是那些东西被粗暴地塞进了两个巨大的纸箱里,被人扔在房间角落,不闻不问,也没盖好,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而沈光宗的房间空荡荡的,已经被搬空了,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套桌子,一个衣柜,还有一张床架子。
看到眼前这一幕,荼白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饶是再搞不清楚状况的周汝琴看到这些东西,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见夏的家人在没有告知他的情况下,在他外出不在家的时候,帮他换了房间,还把他的私人物品胡乱堆放在一起。
荼白有些头疼。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如果是他,肯定气得要死,还要和家里闹翻天。在这种情况下沈见夏居然还能保持冷静,也真是不容易。
看着角落里那两个纸箱,沈见夏一言不发。
他没有说话,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惯性的微笑,但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
荼白看他脸色不对,率先往前走了几步,在纸箱前蹲下,伸手去翻纸箱里的东西:“见夏,这是你的东西吗?要不我和琴哥帮你整理一下?”
纸箱分为两个,一箱是衣服,另一箱是书籍和杂物。沈见夏的家人没帮他好好整理,而是把东西胡乱往纸箱里随便一塞就完事了,完全不管他的东西是否会损坏。
“是啊是啊。”周汝琴瞧着气氛不对,赶紧上来帮忙,“不然你今晚睡哪儿啊?”
沈见夏原本绷紧的神色在看到荼白蹲下身帮他整理东西时又放松了下来:“不用。我……”
话音未落,楼下忽然传来吵闹的说话声,接着是卷帘门被拉起的哗啦声,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跟着传了上来:
“哎呀!门怎么开着啊?我们家里进小偷啦?”
“老沈,你赶紧上楼看看!把刀拿上!”
“这可不行啊!今天可是喜事临门呢!”
荼白转头看了沈见夏一眼,见沈见夏的面色略有缓和,便知道是沈见夏的家人回来了。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沈见夏放下书包,走向门口,顺手把房门虚掩上。
与此同时,他刚走出房门,便和握着一把菜刀满脸警惕地出现在楼梯口的沈光宗碰上了。
看到沈光宗那副杀气腾腾的架势,沈见夏一顿,站在原地,没说话。
“啊,怎么是你?”看到沈见夏,沈光宗愣了一下,原本紧张的表情顿时变得松懈,手中拿着的刀也放了下来,“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沈见夏没回答,却细心地留意到,沈光宗今天意外地穿得人模狗样的,西装衬衫皮鞋,连平时懒得打理的头发都一丝不苟地梳成了大背头。
虽然看起来像个推销保险的。
“是谁啊儿子?是小偷吗?”肥姐拿着一根凳子腿噔噔噔地冲了上来,却跟站在过道的沈见夏打了个照面,也愣住了,“见夏?你回来了?”
沈见夏的老爸沈斌也跟在肥姐屁股后头:“谁——见夏?见夏回来了?”
“今天有事回学校,就顺便回家看看。”沈见夏看了肥姐一眼,发现平时邋里邋遢的老妈今天也精心打扮了一番,甚至还戴上了只有过年走亲戚时才戴的珍珠项链,“你们去哪了?”
肥姐和沈斌对视了一眼,站在楼梯上,脸色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一波人跟在后头涌了上来。看到沈见夏,其中几个热情地打起招呼:
“哎呀,是见夏啊!”
“好久不见,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啊?”
“见夏回来了啊!”
是沈家的亲戚和几个家里经常往来的街坊邻居,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
“表舅,堂叔,婶。”沈见夏礼貌地叫着亲戚们,心中的疑惑感愈发浓重,“你们都来了?”
听到屋外喧闹的对话声,原本听话安静呆在房间里的荼白没忍住,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透过没合上的门缝,往外看了一眼。
见荼白去了门口,周汝琴也赶紧跟了过去。
“对呀!来吃你哥的订婚酒嘛!”听到沈见夏的提问,表舅脱口而出,“真可惜你不在,听说你去拍戏啦?大忙人啊!以后成了明星要记得给我们签名啊!”
听到“订婚酒”三个字,沈见夏的心猛地往下一坠。
他转过眼睛,看着面色尴尬的父母,用缓慢的语调重复了一遍:“订婚酒?我哥的?”
“是啊,你哥和他女朋友,不对,现在应该要叫嫂子了!”一个搞不清状况的亲戚欢快地回答,“对了,你嫂子和她家里人也都来了!快打声招呼吧!”
沈见夏转过脸,在那群陌生的面孔里,看到了一张同样陌生且疏离的年轻女性面孔。
那个年轻女人相貌一般,穿着打扮看上去跟沈光宗是配套的,头发盘得很好看,妆容精致,一样的光鲜亮丽,原本平淡的眉眼在喜气的衬托下变得落落动人。
“你好啊,嫂子。”沈见夏冲她笑了一下,“初次见面,我是沈见夏。要不是我今天碰巧回来,可能我们要到婚礼后才能见上呢,还挺巧的。”
他脸上挂着笑容,言辞却是锋利的。
听到这句话,站在门缝后面的荼白蹙起眉,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用力揪了一下。
有点疼。
这种被家人遗忘的感觉……
似曾相识。
大概是没料到未婚夫竟然有个这么英俊的弟弟,也可能是一时间没听懂沈见夏话语中的含义,那被拥簇在中间的年轻女人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啊……是见夏是吧?你好啊。”
像是有什么一直被人遗漏的东西忽然被摆在了所有人面前,肥姐的嘴角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了:“他们今天订婚,所以就把家里的亲戚都请去吃饭了。”
她其实没有忘记小儿子,只是小儿子远在千里之外拍戏,肯定也回不来,所以她就默认没有通知小儿子的必要,到时候找个机会跟他说一声就行。
谁能料到沈见夏突然回家,撞上这么尴尬的场面。
“为什么我不知道?”沈见夏转过脸,冲肥姐笑了笑,放低声音,语速缓慢地问。
亲戚都在,肥姐尴尬地露出无奈的表情,企图打圆场:“爸爸妈妈年纪大了,店里生意又忙,脑子整天都昏昏沉沉的,今天这么忙,记不了那么多事情了。而且你不是也在忙着拍什么戏……”
“所以,就把我忘了吗?”沈见夏一字一顿地问。
仿佛是为了给家人留下最后一丝尊严,他说得很轻很轻,声音低到旁人几乎都听不见。
“你嫂子家的人都在呢,别乱说话。”沈光宗瞪了沈见夏一眼,赶紧把菜刀放到桌上,上前迎客,“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是我弟提前回来了!来来来,大家下去坐吧!”
沈斌也打着哈哈上前请亲家和亲戚们下楼坐。
肥姐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沈见夏情绪里的不对劲,只忙着招待客人,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他说:“啊,对了,你嫂子要搬过来跟你哥一起住了,他们跟我们住同一层不太方便,所以我们让你哥跟你换了一下房间,以后你住你哥那屋,他们住三楼。”
“我海报呢?”沈见夏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
“什么?”正准备跟着下楼的肥姐听到这句话,皱起眉,回头看向沈见夏。
沈见夏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我说,我房间里,贴在墙上的那些照片和海报呢?”
“你爸撕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就扔了。”肥姐随口回答,“那些你都不要了吧?都贴了这么多年了,长这么大了还追什么星啊。”
“你怎么——”沈见夏蹙起眉。
“你行了啊,差不多点得了。”沈见夏话未说完,肥姐忽然打断了他,声音又低又不耐烦。
听到这句话,沈见夏顿住了。
连站在门缝后面的荼白也跟着愣住了。
“沈见夏,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发脾气也要分清场合。”肥姐低声警告了他一句,脸上的表情由刚才大儿子订婚的喜悦变成了面对二儿子时的不耐与敷衍,“我要下去招呼客人了,没时间跟你在这里扯。赶紧整理好自己的房间,弄好了赶紧下来帮忙。”
“……”
沈见夏站在原地,双臂垂在身侧,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肥姐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
直到肥姐下了楼,一楼重新传来她兴高采烈的吆喝声,沈见夏才低声笑了一声:“嗤。”
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
失望。
只是很失望,没有别的感受。
如果说这十八年来,沈见夏体会过10000次失望的感觉,那么其中的9999次,一定是原生家庭带给他的。
小的时候还会觉得伤心,会一个人裹在被子里掉眼泪,会觉得爸爸妈妈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也会问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明明都是家里的儿子,为什么爸妈却更偏心哥哥。
长大以后,沈见夏会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告诉自己,没关系啊,反正我也不在乎。
他已经习惯了,所以全部都不在乎。
有的人在外面受了伤,回到家,会有人心疼,有人落泪,有人关心,家庭是他们永远的避风港。
而沈见夏在外面受了伤,却只想一个人躲在午夜的街头,独自舔舐伤口,静静地等待伤口愈合了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家。
因为回到家,他会受到更多来自家人的不经意的伤害。
只是沈见夏其实一直不明白。
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这样做。
比打骂和偏心更伤人的,是日复一日的无视。
他的父母从来不关心他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也不会问他,今天累不累、学习忙不忙、朋友好不好。
曾经一家人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沈见夏也尝试过和父母说一些学校里的见闻。
但每一次,回应他的,不是漫长的沉默,就是熟视无睹的话题转移。
后来,沈见夏就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只要聆听就好,做一个隐形人,聆听这家父母和他们唯一的一个儿子的日常唠嗑就好。
没有必要做一些多余的事情,这样会显得他很自作多情。
就像今天离开办公室时,沈见夏对荼白和周汝琴所说的——
“可惜我跟他们无法沟通,所以——”
“所以,最好的沟通方式,就是拒绝沟通。”
沈见夏一直渴望和希冀得到的东西,没有从家人那里得到,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失望的感觉循环了9999遍,所以他再也不想要了。
不想再体会第10000遍同样的痛。
以前一直想得到的答案,沈见夏突然不想知道了。
一直在等待的从父母口中说出来的那句“对不起”,他也突然不想听了。
因为沈见夏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等到那句话了。
爸妈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曾在某个时刻无意中伤害了孩子。
也因为他已经彻底地无所谓了。
没关系。不在乎。习惯了。
沈见夏不需要爱,无论是来自家人的、朋友的、还是陌生人的,他都再也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臭弟弟不哭,哥哥疼你ovo~
见夏的性格形成跟他的家庭背景有着非常大的关系。
明天俺还想跟你们来个30JJ币的交易!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