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见夏回房间之前,荼白和周汝琴迅速地离开了门边,回到纸箱边上,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荼白半蹲下身,随手在那装书的纸箱里翻了翻,忽然被一个半旧的饼干盒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秒,随即伸向那个铁盒,拿起来,晃了晃。
盒子不轻,还挺重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摇晃的时候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有东西在碰撞。
蹲在另一个纸箱前的周汝琴翻了翻里面的衣服,轻声嘟哝:“什么都乱堆在一块,也太过分了……”
这里面……是什么?
随意打开别人的盒子似乎很没礼貌……
荼白看了旁边的周汝琴一眼,确定对方没留意自己这边,迟疑了片刻,还是站起身,把饼干盒的盖子打开了。
意料之外,他在那半旧的金属饼干盒里看到了一沓厚厚的信封。
那些信看起来有些历史了,信封的边缘都被磨损出了毛边,右上角贴着邮票,还盖着黑色的邮戳。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手写信,真是古早的东西,连邮戳和邮票都有一种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复古气息。
是读者来信吗?
荼白正想把信封拿出来看看,门外突然传来了响动声。
他来不及进行下一步,只能先把饼干盒盖上,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沈见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回到沈光宗的旧房间。
他刚推开门,就看到荼白面对自己站着,手里捧着一个半旧的饼干盒,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
看到荼白手上的盒子,沈见夏一怔,随即快步上前,伸手将饼干盒从荼白手中夺过来,表情有些紧张:“里面的东西……你打开看了?”
“没有。”荼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沈见夏。
他卖了一个小心眼,没说实话。
听到荼白的回答,沈见夏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他的嘴角还挂着和往日一样的笑容,但是看起来很牵强。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沈见夏抱着那个饼干盒,蹲下身,伸手翻找两个纸箱里的东西。
周汝琴蹲在一旁,佯装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用轻松的口吻问:“夏哥,你衣服不少嘛,要不要我帮你收拾?我整理衣服很有一套的。”
沈见夏低着头:“没事,你们在旁边坐一会儿,稍等我一下。”
装书的纸箱里面有四五个厚厚的文件盒,里面装着一些重要的合同和文件,还有沈见夏早年写的小说手稿,还好这些重要的东西都在。
沈见夏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除了文件盒,里面都是书,有别人写的,也有他自己写的。
他阅读量很大,买的书堆满了房间,家里放不下,时不时就得处理一批。
仅剩的书都在这儿了,有的书在暴力搬运的时候被撞坏了书角,看得旁边的荼白都心疼得直皱眉。
我靠,那几本可是限量版的,连荼白自己都只有一本,还是当时没抢到,从别人那里高价二手回收的。
这么珍贵的东西,就这样被沈见夏的家人当作废品一样乱扔。
在那堆书里,荼白眼尖地发现了一沓眼熟的封面。
他弯下腰,拿起其中一本,随手翻了翻:“你也有看这个杂志?”
听到荼白的提问,沈见夏回过头,看到他手上的杂志,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叫《少年时》的杂志。
荼白翻着那本杂志,没有留意到沈见夏的表情:“啊,你也竟然也订过这个,好怀念啊。”
“……你也有看吗?这个杂志。”沈见夏抬眼看荼白,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神有些闪烁,睫毛轻颤。
“嗯。我初中有一阵不是特别胖吗,接不到戏,就回去念书了。后来在学校待不下去,就休学回家了。”荼白没注意到沈见夏的表情,他翻了翻那本杂志,“休学以后没事干,就到处买杂志打发时间,当时订了好多这个杂志。”
“后来呢?”沈见夏问。
荼白一顿,从杂志上移开眼睛,去看沈见夏。
沈见夏仍然保持着半蹲半跪的姿势,却仰起脸看他,脸上的表情很认真。
他的眼圈仍然有点红,勾起的嘴角笑得很勉强。
小狐狸还是不会演习,道行还不够深。
荼白不忍心拆穿小孩的故作坚强,于是装作没有看到:“什么?”
“后来,还看吗?”沈见夏问。
荼白摇摇头,把那本杂志合上,弯下腰,放回书堆里:“看了两年这样吧,后来没时间看,就慢慢忘了。”
“为什么?”沈见夏仍是很执着地问。
“那时候人生出现了转折点,我的人生出现了岔路口,需要做出选择。”荼白笑了笑,“我选择了一条不归路,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去管别的。”
听到这个回答,沈见夏没再问下去,只是抱紧了手中的饼干盒。
他本来就半蹲着,怀里又抱着那个金属盒子,这样的姿势其实很不舒服。
荼白忍不住一直瞟他怀里那个盒子,想着那些信到底是什么宝贝。
要么是读者来信,要么就是别人给他写的情书。
把书都拿出来以后,箱子底下还压着一些零零散散的纸片,有的已经碎了,有的还保持完整。
沈见夏把它们从箱底拿出来,周汝琴眼尖,一下就认出来那是什么:“啊,这不是荼白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荼白愣了一下,往沈见夏手上看去。
沈见夏手里拿着一些明信片和照片,上面印着荼白的剧照和写真,似乎是幸存的周边。
都是很零散的东西,有一些好像是粉丝自发制作的物料,有的好像是沈见夏自己去洗印的,连荼白自己都没见过。
那些卡片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光泽,看起来已经保存了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没能亲眼看见沈见夏贴着自己海报和照片贴纸的那面墙,不过看到这些零散的东西,荼白的心情还是不合时宜地变得愉悦起来。
这个小孩……
还真的是自己的真爱粉。
想到刚才周汝琴问“你是什么粉”时,沈见夏答了一句“男友粉”,荼白就忍不住想笑。
“只剩这些幸存的了。”沈见夏有些无奈地笑笑,把饼干盒放到地上,用双手拢了拢这些卡片,将它们整理好,“以前收集了很多,都贴墙上了,真可惜。”
“唔,我太糊了,周边是不太好买。”荼白遗憾地说。
“哪有人这样自黑的!”周汝琴站起来,笑着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小时候好买,学校门口的地摊上有很多你的贴纸和海报卖,那时候我把早餐钱都攒下来,买了好多,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是盗版的。”沈见夏把那些卡片整理好,又把搁在地上的饼干盒拿起来,打开盖子,将这些卡片放进去。
那个盒子已经装得很满了,好在这些零散的卡片所剩无几,沈见夏把它们往下压了压,努力地把盒子盖上。
荼白一直垂着目光,留意着沈见夏的一举一动。
那个饼干盒里的信对于沈见夏来说应该是很珍贵的东西吧?沈见夏竟然把那些不值钱的卡片也一并放了进去……
心头蓦地一软,荼白轻声说:“没关系。以后哥哥红了,送你一堆。”
“会红的。”周汝琴拍拍他的肩膀,“马上爆红。你们俩都是。”
“小白,琴哥,可能要麻烦你们稍等我一下。”沈见夏站起身,把饼干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抬起头看了看,在衣柜顶上发现了自己的行李箱。
他一共有两个行李箱,小的那个带去了剧组,还剩下大的这个。
正好。
沈见夏轻松地把衣柜顶上的行李箱拿下来:“要是你们忙的话,可以先回去,不用管我。”
周汝琴一甩长发,拍了拍胸脯:“我不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荼白看着沈见夏,轻声说:“我等你。”
听到荼白那句“我等你”,沈见夏微微一愣,很快挑起眉梢,冲他笑道:“好。我现在要收拾一下行李。”
“啊?你要离家出走吗?”周汝琴瞧着沈见夏拿下来的那只行李箱,压低声音问。
“嗯,算是吧。”沈见夏笑了一下,“反正九月份开学也要去学校了,不如提前搬出去,反正……”
反正他在这个家里就像个多余的透明人。
周汝琴犹豫了一下,转了转眼睛,像是想劝沈见夏,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做朋友的如果介入,倒显得失了分寸。
反倒是旁边的荼白大大方方地上前一步:“有哪些要的,哪些不要的,我帮你分类。”
“那麻烦你帮我把我的书和那些文件盒都放在一起,这些都要。”沈见夏指了指地上的东西。
“其他的呢?”荼白问。
沈见夏摇头:“不要了,带不走。”
荼白点点头,没有一句废话,挽起袖子蹲下身就开始干活。
沈见夏转头看周汝琴:“琴哥,你在旁边坐一会儿就好了,衣服我自己可以收拾。”
“好。”虽然嘴上这么答应了,但沈见夏整理衣服时,她还是坐在一旁闲不住嘴,“衣服不用拿这么多,反正以后还要买的。你就先拿几套常穿的……咦,这件是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过来,从纸箱里堆积如山的衣服堆里拽起一只衣袖。
沈见夏抬头瞥了一眼,看到那只衣袖,神色顿时变得慌张:“等等——”
阻止的话还没说完,周汝琴稍微一用力,就把被压在下面的一件皮质风衣抽了出来:“夏哥,我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这件衣服?”
听到他们的对话声,荼白转头一看,却在周汝琴手里看到了一件眼熟的衣服,他愣了一下:“这不是……”
这不是他和沈见夏第一次见面那天,他随手扔进垃圾桶的那件风衣吗?
因为当时浸了油,只穿了一次就扔了,不过那件衣服买回来的时候荼白还是很喜欢的,所以印象很深。
沈见夏一把从周汝琴手里夺过那件风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企图解释:“那天你扔掉了我觉得很可惜,就捡了回来送去洗衣店洗干净了,我我我没穿过,一直挂在衣柜里,真的!本来想还给你的,但是又怕你误会……”
“我以前听说过有私生饭偷偷捡明星用过的东西回家收藏的。”荼白一脸震惊地看着沈见夏,嘴角揶揄的弧度慢慢扩大,“弟弟,没想到,你……”
周汝琴从他们的对话里悟出了些什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应和道:“儿啊,没想到,你……”
沈见夏单手撑住额头,满脸黑线:“……”
百口莫辩。
要怎么解释才能让荼白相信,他真不是一个有收藏癖的变态。
荼白憋着笑:“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呢,不逗你。”
“还有墨镜,我也捡回来了。”沈见夏捂着额头叹了口气,决定自己先主动坦白,“但是在纸箱里没找到,所以,可能……”
剩下的话他没说,不过荼白已经猜到了。
可能还留在他的旧房间里。
“没事,我不要了的。”荼白说。
“不行,得要回来。”沈见夏抬眼看他,语气温柔又固执,“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了。”
荼白一顿。心中有夏日的暖风拂过,荡漾的涟漪又扩大了几圈。
沈见夏最终没拿几套衣服,因为光是那些书和文件盒就已经占了大半只箱子,再把荼白的皮衣和饼干盒放进去,就已经撑得不剩一丝空隙了。
看着沈见夏把其他东西全部扔回纸箱里,荼白问:“不要了?”
“断离舍。”沈见夏潇洒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背上书包,抽出行李箱的拉杆,“走吧。”
荼白和周汝琴跟在沈见夏身后,还没下楼,都能听到从一楼传上来的欢声笑语。
沈见夏带着他们下了楼梯,在楼梯口停下脚步,把行李箱搁在原地,回头对他们说:“你们在这里稍等我一下。”
说完,他独自穿过拥挤的过道,倚在侧门边的墙上,掀开门帘,冲坐在店里跟亲戚们高谈阔论的沈光宗勾了勾手指,又把门帘放下。
正在手舞足蹈地展示着自己傲人口才的沈光宗看见了站在门帘后面冲自己勾手指的弟弟,停了下来,对众人说:“等我一下,我有点事,等下就回来。”
“去吧去吧。”
“哥俩感情真好啊。”
沈见夏懒洋洋地倚着墙,歪着头,看着沈光宗撩开门帘钻进来,开口问:“我墨镜呢?”
“什么墨镜?”沈光宗愣了一下,皱起眉看他,“你叫我来就是为了找墨镜?”
“别装傻,我放在书桌抽屉里那副,茶色的,EL的。”沈见夏低声哼笑一声,“那是我朋友的,还给我。”
“哦,你说那个。我还以为是你的呢,还奇怪你怎么会有钱买这么贵的名牌墨镜。”沈光宗像是想起来了,讪笑道,“我借给朋友戴了,过几天就还给你。”
“哪个朋友?”沈见夏不悦地挑起眉梢,“不是你的东西不要乱动,你不知道吗?”
“哎呀你不认识的。”沈光宗有些不耐烦了,急着要出去,“不跟你扯了,我忙着呢。”
沈见夏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你必须还给我。”
大概是没想到平日里话少的沈见夏今天竟然如此难缠,沈光宗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你别发神经!今天是我订婚的日子,这么多亲戚都在呢,我不想为了一个墨镜跟你在这纠缠不清!”
沈见夏正要开口,一个温软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算了见夏,我不要了。”
“谁在说话?”沈光宗愣了一下,探过头,绕开沈见夏,看到了站在楼梯口处的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女。
那一男一女看起来跟沈见夏差不多大,长得年轻又好看,气质也很好,身上的衣服质地看起来都很昂贵,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不知怎么回事,今天明明精心打扮过的沈光宗突然觉得自己矮了人家一头。
刚才说话的,是那个长相白净漂亮的男孩子。
“你们是谁?”沈光宗打量着这两个看起来和他家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几分虚弱的敌意。
“是我同学。”沈见夏的声音和眉宇间的神色一样冷淡,“拿了人家的墨镜还不想还给人家,你知道那副墨镜多少钱吗?”
“我……”沈光宗张了张嘴。
“算了见夏。”那漂亮的男孩子又开了口,“今天是你哥哥订婚的日子,你哥哥要是喜欢,就当我送给他的礼物。”
他的声音很温软,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这番话语却让沈光宗听出了刺意。
就像来自富人怜悯的施舍。
“你送他礼物干什么?”沈见夏倒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沈光宗留,扯着嘴角冷笑一声,“你跟他又不认识,没有必要。是你的就应该还给你,不然别人会说我们家没有家教。”
“没关系的。”荼白拖着沈见夏的行李箱走过来,伸出手,软软地搭在沈见夏的小臂上,“见夏,我们走吧。”
楼梯间被当成了仓库,到处堆着摞得高高的纸箱,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过道。周汝琴跟在荼白身后,视线被荼白的身体和行李箱挡着,没看到荼白握住沈见夏的那只手。
那只手又软又热,贴着沈见夏的胳膊,沈见夏只觉得自己好像被荼白的体温烫了一下。
再看荼白的眼神,很直白,却也很坦然。
沈见夏定了定神,用另一只手从荼白手里接过行李箱:“听你的。”
“走?”听到荼白后面那句话,沈光宗这才意识到,荼白手中拖着的那个行李箱是属于沈见夏的,他转脸去看沈见夏,“你要去哪里?”
沈见夏一手推着拉杆,一手垂在身侧,任由荼白用手抓着,他正要走过门帘,听到沈光宗的提问,回过头,轻描淡写地怼了一句:“关你屁事。”
听到沈见夏的回答,荼白没忍住,轻轻噗了一声,露出赞许的笑容。
这弟弟……
真会现学现用啊。
怼得好。
沈见夏没管脸色难看的沈光宗,他用肩膀顶开门帘,带头走了出去。荼白适宜地收回了搭在沈见夏胳膊上的那只手,伸手撩开门帘,跟周汝琴一起走了出去。
沈光宗跟在他们身后,刚走到门前,没想到荼白忽然一撒手,串珠做的门帘噼里啪啦打了他一脸:“哎哟!”
听到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咕噜声,原本正在高声谈笑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向他们。
沈见夏面不改色地推着行李箱走了过来。
“见夏,你这是……”看到沈见夏身后跟着的两个陌生人,肥姐愣了一下,“他们是?”
“是我同学。”沈见夏说。他的情绪已经调整好了,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失控过一样。
“叔叔阿姨好。”荼白挂上营业假笑,冲在座的长辈们问好。
要不是为了给沈见夏面子,他都想把这些人当成空气,看都不看直接走出去。
“叔叔阿姨好。”周汝琴也跟着打了一声招呼。
亲家那边的亲戚一边打量着荼白和周汝琴,一边啧啧赞叹:“弟弟的同学长得可真好看啊,这么小就这么有气质。”
“你还别说,光宗弟弟是在隔壁贵族中学念的高中,同学肯定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沈光宗坐回刚才的位置,顺口接了一句:“那当然,我弟在那种学校待了三年,眼光都变高了,非要学人家有钱人学什么艺术。你们说,学艺术能当饭吃吗?毕业出来能找什么工作啊,说不定月薪还没我家打杂的阿北高呢。”
“也别这样说嘛,弟弟看起来就很有气质啊。”
“你还别说,弟弟看起来就像有钱人家的小孩……”
肥姐看见了沈见夏手里拖着的行李箱,站起身来:“见夏,你又要走了?就回家一下而已吗?今晚不在家睡一夜吗?”
“还要回剧组呢,本来今天也没打算回家的。”听到老妈的提问,沈见夏低下眼睛,没有看她,用故作轻松的口吻回答,“回学校的时候路过,就想着回来拿点东西。”
“怎么突然回学校?是有什么事情吗?”坐在一旁的沈斌问。
听到爸爸的声音,沈见夏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直视他们:“没什么。这次回来只是想告诉你们,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
荼白看到,在沈见夏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父母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哎呀!这是喜事啊!”旁边的表舅大声嚷嚷起来,“你们家这是双喜临门啊!大儿子洞房花烛,小儿子金榜题名,养了一对宝贝儿子,真是值啦!”
其他人纷纷发出艳羡的感叹声:
“是什么大学啊?”
“真好啊,我们家一个大学生都没有。”
“见夏可是我们家里第一个大学生呢!”
“录取不通知书呢录取通知书呢?弟弟,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吧!我还从来没见过大学生的录取通知书呢!”
在一片道喜声中,沈见夏的父母正想说些什么,沈见夏却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开口打断了他们:“还有,从今天开始,我要搬到剧组去住了。杀青之后正好开学,到时候我会直接搬到学校的宿舍。”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等父母回答,拖着行李箱,加快脚步,朝着店门口走去。
背影看起来既孤单又狼狈,和整个热闹的家庭氛围格格不入。
走到店门口的时候,沈见夏犹豫了一下,忽然停下脚步。
他没回头,背对着父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妈,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水糕,放在柜台了。记得赶紧吃掉,不然隔夜会坏掉。不吃的话……就分给亲戚们吃吧。”
像是害怕被父母叫住似的,丢下最后一句话,沈见夏抓着行李箱的拉杆,大步跨出了店门。
这一回,他走得很决绝,没有一点儿犹豫。
荼白瞥了沈见夏的父母一眼,那对中年夫妻哑然地看着小儿子仓惶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他们脸上的表情很困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小儿子会这样。
旁边有人说:“哎呀,这个见夏,怎么说走就走啊。”
“他爸妈辛苦了这么多年才把他养大,录取通知书也不给爸妈看看。”
“没听着人家说要回剧组拍戏吗?人家马上就要当明星赚大钱啦……”
真是令人头疼的家庭关系啊。荼白在心里叹了口气。
有的父母真是伤人而不自知,还会反过来责怪孩子不懂事。
从他见到沈见夏第一面起就觉察到了,他们的家庭氛围,似乎并不太正常。
只是没想到的是,沈见夏受的委屈,竟然这么多……
“琴哥,我们走。”荼白扭头对周汝琴说了一句,周汝琴点点头,两人没再理会那些人,快步追了出去。
荼白和周汝琴很快就追上了沈见夏。
沈见夏没走远,在十字路口处停下来等着他们。
他背对着他们坐在行李箱上,肩膀耷拉着,背影看起来有些滑稽,也有些狼狈。
还有些脆弱。
他们在距离沈见夏二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周汝琴叹了口气,眼圈都红了,“怎么会这样啊,刚才我都想哭了。”
“琴哥,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过去看看。”荼白看着沈见夏孤零零的背影,转头对周汝琴说。
“行,你跟他聊聊,开导开导他。”周汝琴识趣地点点头,“我进旁边的奶茶店吹空调等你们。”
荼白点点头,朝沈见夏的方向走过去。
沈见夏坐在行李箱上,盯着街上来往的车辆,怔怔出神。
那双向来风流俊俏的丹凤眼此刻丢失了昔日的神气,眼圈和鼻尖一片通红,连总是惯性上扬的唇角都耷拉了下来,唇缝抿成一条线。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身后轻声说了一句:“不要哭。”
听到这个声音,沈见夏有些狼狈地抬起手背,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这才回过头,无所谓地哼笑了一声:“我没哭。”
荼白叹了口气。
他站在沈见夏身后,抬起手,安抚性的,一下一下地摸着沈见夏的后颈,动作十分轻柔,就像给炸毛的狐狸顺毛一样。
沈见夏扭着头,蹙眉看他:“真的没有。”
然而后颈传来的温热触感是真实的。
荼白的手很软,很热,贴着他的脖子,轻轻地抚摸着。
明明已经把情绪稳定下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沈见夏忽然又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么冲动,拿着行李箱就跑出来了,有地方住吗?”荼白问。
“没有。”沈见夏低下眼睛,很快又抬眼看荼白,“我打个电话给李睿,看看能不能先把东西寄放在他那里。”
荼白无奈地牵了牵唇角。
他就知道。这小孩真的很爱逞强。
荼白摸着沈见夏的后颈,轻声说:“那就先来我家吧。哥哥收留你。”
*
荼白让桃桃开车来接他们。
桃桃开来的是一辆黑色的奔驰加长商务车,城逢巷的太狭窄,车开不进来,只能停在街口,引来不少人围观。
等他们陆续上了车,关上车门,桃桃回过头,问:“小荼白,是回公司还是回剧组?”
“回我家。”荼白说,“今晚回家住一晚上,明天再回剧组。”
“好。”桃桃把头转回去,开始发车。
“可以啊小荼白,这是你们公司给你配的车吗?”周汝琴摸了摸进口小牛皮制作的座椅,惊叹一声,“这车好像挺贵的,你们公司真舍得啊。”
“不是,我们公司哪舍得在我身上花这个钱。”荼白懒洋洋地躺在座椅上,“是我自己的车。”
“真棒!”周汝琴夸赞道,“你有几辆车?”
“一辆法拉利超跑,一辆奔驰加长商务,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还有一辆拍戏用的房车……”荼白想了想,“就四辆吧。”
“就???”周汝琴一脸问号,“你不是好几年都没戏拍吗,怎么这么有钱啊?”
坐在荼白旁边的沈见夏也忍不住侧过脸去看他。
这人这么糊,怎么买得起这么贵的车?
难不成……
心里的念头太可怕,沈见夏没敢再想下去。
“啃老啊。”荼白说。
坐在驾驶座的桃桃笑了一声:“小荼白可是超级富二代呢。”
这个答案真是妙。
沈见夏看了荼白一眼,表情有些无语:“我一直以为你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最多是家境小康的,一直在娱乐圈里苦苦摸滚打爬……”
所以才把他只穿过一次就扔的昂贵高奢外套和墨镜捡回来,想着有机会再见就还给他,怕他下次再买还得攒很长一段时间的钱。
毕竟荼白从来没在微博上展示过自己很有钱的照片啊!
别的明星都是发满世界旅游的照片,讲究逼格,只有荼白发的图片要么是路边的野花,要么是难看到哭的简笔画。
就算偶尔被粉丝团扒出自拍里穿的是某高奢品牌的新款,粉丝也只会默默难过“我们哥哥怎么这么穷啊,买一套当季新款要攒很久的钱吧”,然后心疼半天。
谁能料到这人根本不缺钱。
不过沈见夏马上就释然了,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荼白这么有钱,说明他根本就不会被娱乐圈那些乱七八糟的潜规则所束缚。
怪不得他的性格一直这么直来直往的,根本不怕得罪人。
“啊,你这么有钱怎么不自己开公司捧自己啊?干吗非要跟温皇娱乐锁死啊?”周汝琴问,“你自己都能给自己投资拍戏了。”
荼白留意到,正在开车的桃桃透过后视镜瞥了自己一眼,他笑了笑:“自己投资自己拍多没意思。”
“说的也是,多没成就感。”周汝琴说,“对了,小荼白,你们家是做什么的?”
“我们家?”荼白单手支着下颌,打趣道,“洗黑钱的。”
“黑道太子爷啊!”周汝琴哈哈大笑起来,“对了,你家在哪?”
荼白报了个小区名。
“你家竟然在那个小区?”周汝琴惊了,“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啊!”
沈见夏没听说过那个小区,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眼,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们。
周汝琴给他科普:“那小区在市中心,学区房,一梯两户,一户两层,复试设计。我家前两年看过那里的房子,一个平方就要二十几万,整套下来至少要七八千万吧。”
“不是我的房子。”荼白声明,“是公司给我租的,我名下没房。”
“你们公司好奇怪啊。”周汝琴单手捧着脸回头看他,她本来就是追星女孩,家里也算跟娱乐圈沾点边,自己本人又是香蕉论坛的资深用户,早就把娱乐圈的各种八卦摸得一清二楚,“不肯花钱捧你,却舍得给你租这么贵的房子,这不是养闲人吗?”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呢。”荼白笑着应了一声,转移话题,“对了,沈见夏,你哥叫什么名字?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叫他什么……光耀?”
“他叫沈光宗。”
“啊,那你为什么不叫沈耀祖?”周汝琴的注意力马上被新话题吸引走了。
荼白笑了一声:“还好你不叫沈耀祖,见夏多好听啊。”
“我也想知道。”沈见夏歪着一点头看他,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我跟我哥是光字辈的,几个堂哥堂弟都叫光文、光武之类的,只有我的名字不一样。”
“见夏是谁给你起的名字?比你同辈的好听多了。”荼白问。
“我自己。”沈见夏笑了一下,“我小时候叫沈夏,后来十二三岁的时候去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沈见夏’比‘沈夏’好听。”荼白转过头去看窗外,随口说了一句,“我在叶与叶的缝隙间,窥见夏日白昼来临的声音——”
听到后面那句话,沈见夏愣了一下,猛地转过头盯着荼白。
而侧过脸的荼白却没留意到沈见夏惊愕的目光,他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喃喃自语:“这句话怎么有些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桃桃把车一直开到荼白家楼下的车库,下车的时候,荼白问周汝琴,等下要不要让桃桃送她回家。
周汝琴摇摇头:“我就跟你们上去坐一会儿,到时候我让我家司机来接我就行。”
“行。”荼白转头对桃桃嘱咐一句,“那桃桃你先把车开回去吧,明早五点钟麻烦过来接我和Summer老师去剧组。”
坐在驾驶座的桃桃握着方向盘,从窗口探出身子,看向沈见夏手里的行李箱:“Summer老师今晚要在你家留宿吗?”
“嗯,暂时住一晚。”荼白随口答了一句。
“好喔,那我们明天见。”桃桃挥手跟他们道别。
荼白带着沈见夏和周汝琴乘坐电梯,回到自己家里。
“很大,很漂亮。”沈见夏换了拖鞋,站在玄关打量着荼白家。
荼白家平时不会来客人,要来也是经纪人或者助理。不过他还是买了一大堆一次性的酒店拖鞋,一股脑儿塞进鞋柜里。这不,还是派上了用场。
荼白带着他们走进客厅。
“最里面那间是客房。”荼白指了指走廊,对沈见夏说,“你可以先把行李拿过去放。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整理就行,你们在客厅聊天吧。”沈见夏摇摇头,推着行李箱朝荼白指的方向走过去。
他进了那间客房,接着,原本黑暗的房间亮起了灯光。
看着沈见夏进了客房,荼白回头看周汝琴:“要喝水吗?”
“要。”周汝琴点头。
荼白打开冷气,拿了两瓶矿泉水,和周汝琴一人一瓶。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们都很默契地避开了今天在沈见夏家看到的事情,没有聊这个。
“瞧你们这两张照片。”聊到一半,周汝琴忽然啧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机拿给荼白看,“我说怎么今天拍的那张照片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荼白接过她的手机,低头一看,屏幕上是一张图片,周汝琴用P图软件把两张照片拼在了一起。
左边那张是几个月前,学校举行文艺晚会那天晚上,荼白和沈见夏在寝室里拍的那张合照。
荼白对着屏幕露出甜甜的笑容,而身边的沈见夏却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垂着眼,看着身边的荼白。
而右边那张,则是今天他们在学校里拿着录取通知书请路人拍的那张,周汝琴把自己截掉了,只留下沈见夏和荼白。
这张照片正好抓拍到了荼白和沈见夏互相侧过脸,看向对方的那一瞬间。
两个人的眼神都很温柔很明亮,嘴角也牵起浅浅的弧度。
“从单向到双向,只需要短短几个月。”周汝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叹一句。
“双向吗?”荼白学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可我觉得,他不好攻克。”
听到这句话,周汝琴猛地转过头,睁大眼睛盯着他:“你……你真的?!”
虽然她也有怀疑过这两人的关系,可是都只是嘴上调侃着玩玩而已啊!
没想到……
荼白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
“我很喜欢他。”荼白顺势把胳膊肘抵在沙发扶手上,单手撑住下颌,“他看上去是浪,好像谁都能撩,又好像总喜欢到处乱撩一气。可能大家都觉得他总是一副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想要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他比谁都希望被爱。”
也比谁都抗拒爱。
早前荼白只是有所怀疑,毕竟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猜测。直到今天,真正亲眼目睹了沈见夏和他家人的相处模式之后,荼白才终于确定下来。
回避型人格障碍。
沈见夏是。
由于童年与成长经历遭受到的创伤,拥有这种人格障碍的患者会在社交方面显得敏感和自卑,难以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
按照常理来说,患者在不确定自己会被喜欢和接受的情况下,很难与人进行社交。
而沈见夏却恰好相反。
在人际关系方面,他表现得游刃有余,看起来十分娴熟,一点都不像回避型人格障碍患者。
可正是因为害怕自己得不到别人的喜欢,所以他才一直拼命地地克服心中的敏感和自卑,努力地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
要不是他强烈地排斥将自己暴露在灯光和大众视野下,荼白几乎也要被他自信轻松的表面给蒙蔽过去了。
根本就不是什么同手同脚的借口。
是因为害怕,因为敏感,因为无助,因为对自己毫无自信。
可沈见夏仍然期待着能够跟别人进行心灵上的交流,所以他才选择了最直接也最稳妥的方式,那就是文学。
一种既可以表达自己,又能不把自己暴露在刺眼灯光下的最佳办法,
沈见夏就像一只咬着铅笔的小狐狸,悄悄咪咪地躲在用文字堆砌起来的小山后面,摇着尾巴,期待地等候着阅读者的反馈,靠吸食读者的鼓励为生。
沈见夏最致命的弱点就在这里,他渴望得到爱,却又拼命抗拒爱,死也不承认自己想要获得爱。
就是这样一人,明明单纯到要死,却为了掩饰自己的敏感和自卑,到处乱撩一气,面对别人的示好,不抗拒也不接受,索求着别人给他“人缘好”的赞誉,从中汲取着那一丁点儿少得可怜的爱意和温暖。
“我能感觉出来,他很喜欢你。可是……你要怎么跟他说?”面对荼白的坦荡,周汝琴有些哑然,“认识他三年,我从来没见他接受过谁。”
“现在还不是时候。”荼白笑了笑,“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之前,我不会轻易把底牌露出来。”
但是——
也不排除他会采用一些极端手段的可能性。
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沈见夏收拾好了行李,从客房里走了出来。
周汝琴和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便提出要回家吃饭了。
等周汝琴家的司机到了小区,荼白和沈见夏把她送下去,道别之后,又一起回到荼白家。
这回没有了第三人在中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不知怎么回事,气氛有些僵硬。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马上就要九月份了,那时候就开学了。”荼白低着眼把玩着手机,先开了口,“成为大学生以后,你最想做什么事情?”
听到荼白的提问,假装在玩手机的沈见夏从屏幕前抬起眼睛,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写稿,写剧本,进组,挣钱?”
听到他的回答,荼白笑了一声:“弟弟,能不能像个普通大学生一样。”
“普通大学生?”沈见夏转头看他,挑挑眉,“比如说?”
“比如说——”荼白也转过脸,和沈见夏对视,眼中神色镇定,“先谈个恋爱?”
两人对视了几秒,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须臾,沈见夏的嘴角扬起和往常一样轻松的弧度,却率先转开了视线:“我不谈恋爱。”
“为什么?”荼白问。
“拒绝亲密关系的建立。”沈见夏沉默了一下,语气轻松地回答,“因为我不需要。”
不想再跟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
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因为不想再受伤害。也不需要爱。
就在这时,坐在旁边的荼白忽然一翻身,把沈见夏压到了沙发上。
他用双臂撑着沈见夏的身体两侧的沙发,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见夏。
沈见夏似乎被荼白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马上就恢复了镇定。他没推开对方,只是仰着脸,吊儿郎当地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盯着荼白。
不拒绝也不接受,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天晚上,荼白撞见他差点儿被一个女孩强吻时的神态。
荼白讨厌沈见夏这样的态度和表情。
他有些恶劣地想,今天一定要把这只公狐狸精的面具彻底摧毁。
抱着这样挑衅的念头,荼白慢慢地凑近沈见夏的脸。
在两张嘴唇即将贴上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与沈见夏的唇保持着一个极度暧昧的距离。
沈见夏放缓呼吸,扬起眉看他,眼里有狡猾的笑意,像是在问他,怎么不继续?
“拒绝亲密关系的建立……”荼白直视着沈见夏的眼睛,轻声重复了一遍,“可是,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需要?”
“要试的话,我该找谁呢?”沈见夏的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荼白轻声哼笑,温热的鼻息呼在沈见夏的脸上,痒痒的。
臭弟弟还真不好对付。
他正要起身离开,却不曾想,一直没有动静的沈见夏忽然抬起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荼白一怔,仓促地低下头,对上那双明亮又狡黠的凤眸。
他还未反应过来,沈见夏湿热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那么……可以和哥哥你试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养成一只臭弟弟,我们要一步一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