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上京已经逐渐炎热。
云容穿着一身素色薄衫,坐在院子里搭建的花架子后,手执一本书细细看着。
午时的阳光透过藤蔓叶子稀稀拉拉的散落下来,打在云容身上,显得格外恬静。
旁边的夏竹和冬梅安安静静的站着,为云容轻轻打着扇子。
“别摇了,也不嫌累得慌。”
云容视线从书页上移开,好笑的看着两个丫头,温声道:“现在日头还不算毒,哪里用的着扇扇子?”
他又不是女儿家,像那些个世家贵女似的娇贵,这么点子热,他还是受得的。
“天儿已经渐热,再过些日子可是要上冰的。”
知道主子心疼自个儿,夏竹还是忍不住说道:“少爷素来体虚,可不能热着。不过就是打扇子,奴婢不累。”
冬梅连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云容:“……”
难道是他平日里脾性太好,连贴身的丫鬟都不听他的了?云容一时有些无奈,便道了句,“随你们吧。”
明明是接着伺候,夏竹和冬梅听到却喜笑颜开。
正在这时,穆安从前院跑了过来,站在花架子前朝云容俯身行了一礼,“主子,有您的信。”
他的信?
苏玉清和周涣之昨个儿才走,不可能是他俩的,这时还给他送信的,那是……
“拿过来。”
穆安依言走过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
云容将手头上的书放在一侧,顺手接过,淡黄色的封皮,上面并没有写什么名姓。
但不知道怎地,他握着信封的手有些犹豫。云容愣了片刻,才朝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等亭子里没了人,他才把封了蜡的信缓缓撕开。抽出里面的白纸,“阿容亲见”四字映入眼帘。
果然是玉珩,云容薄唇微抿,仔细的读完了整封信。
薄薄一张,上面字并不多,言简意赅的表述了玉珩想要邀他一叙的意愿。
想到玉珩手臂上的伤和昨日苏玉清说的话,云容眼眸微垂,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把纸页捏的微微泛皱后,又蓦的松开。
邀约的时间定在戌时,这样也好,到时说了些什么也能欺骗自己看不到对方神色。
*
戌时三刻,云容与他爹娘交代了自己要去赴友人的约后,便离开了云府。
因着今日特殊,云容既没有乘坐马车,也没有带什么下人。只独自一人,在黄昏后慢慢走着。
夏日的太阳总是落的很晚,此刻残阳如血,打在云容月白色的衣裳上,显出一种诡异的凄美感来。
风轻轻吹拂过他的衣摆,宽袖微动间,云容突然止住脚步,望着长街那头出现的人影。
他背光而来,笼在他身上的光晕及不上他一星半点。一袭大红衣衫,似是一团烈烈艳阳朝云容扑来,生生把周围景色都压了一半。
云容张了张嘴,口中呢喃出声,“玉珩?”都说峰回路转,可他都还没转个弯来,就已经碰到了他。
“阿容,我等你许久了。”
玉珩走到云容身边站定,极为自然的拉过他的手,询问道:“可是用了膳?”
云容此时心里想着事,也就没在意他牵没牵他的手。听到玉珩问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嗯。”
“我可还没用过,阿容,陪我一起吧?”没等云容回应,玉珩直接牵了云容朝左侧走去。
“不是说要去用膳?这可不是去酒楼的方向。”云容瞧着他们偏离了主干道,奇怪的看向玉珩。
“谁说用膳就非得去酒楼的?”玉珩有些好笑,语气尽是调侃。
云容:“……”
他怎么就忘了这人的身份?一个皇子,哪里能没饭吃?
云容抿了抿唇,有些尴尬道:“说的也是。”
耳边倏然传来一阵麻痒,温热的气流喷散在他敏感的耳垂上,云容身子下意识的抖了抖。
“哈哈哈哈,阿容,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本正经的模样煞是可爱。”玉珩在云容耳边低语,说完立即直起身子,眼中满满都是笑意。
云容:“……呵呵。”
说着说着目的地就到了,玉珩指着前面的一处小院子,“到了。”
“这里?”云容有些诧异。
这地方虽然位置不错,但眼前的屋舍着实是小,小的可怜。外面只能瞧见窄窄的一扇木门,被左右的高门大院挤在其间,活像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
说是个小院子那都是抬举,玉珩居然带他来这儿?
中宫嫡子还能与这种地方有牵扯?
似是知道云容心中所想,玉珩温声道:“今晚的膳食就在里面,走吧。”说着几步走进,推开木门,牵了云容进去。
走进一看,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小小的坝子上晒着诸多干草,云容扫了一眼,发现好多皆是香料。
许是听到外头响动,一名身穿围裙的中年女子从小屋子里走了出来,她见着他们也没甚惊讶,反而朝玉珩笑了笑,“公子来了。”
玉珩点了点头,侧脸朝云容轻声道:“阿容,你在这里帮大娘收收香料,我进去帮帮忙。”
“你去帮忙?”完全没弄明白玉珩究竟要干嘛的云容迷惑的说道。
什么东西?
玉珩要去帮一位大娘的忙?他今个儿找他出来就是一起来帮忙的?他什么时候认识什么大娘了?
这些疑问在云容脑中转了几转,等他想问玉珩时,人早没了影子。
一时无言,云容瞧了瞧天色,就快要黑了。他叹了口气,挽了挽袖子,便拿过安放在小桌上的一个簸箕,蹲下身子拾起香料来。
等把香料收拾好,玉珩都还没出来。云容忍不住朝那唯一亮着烛火的小屋子走去,刚想撩起帘子,里头就出来个人。
迎面扑来的香味猛的钻入他的鼻子,就见玉珩端着一个瓷碗。
“这是做甚?”云容惊讶道。
“我们的晚膳啊。”玉珩含笑着单手把云容给推到一个小马扎上坐着,随手拿过一张小几,撑开摆放在云容面前。
“噔”的一声脆响,瓷碗在眼前放定。云容借着暗沉的光看了片刻,“面?”
“嗯。”
玉珩轻哼一声,朝云容递过一双木筷,语气温柔道:“快尝尝,看喜不喜欢。”
瞧着递过来的一双筷子,云容有些奇怪,“不是你没用膳吗?怎地是我吃?”
“我也是有的。”
话落,刚才的大娘也端了一个瓷碗,轻放到玉珩面前,又把右手握着的一只红蜡烛立在桌角,歉意道:“小妇人这里地方简陋,还望两位公子不要见怪。”
“怎么会?是我们打扰了你才对。”听到妇人这么说,云容连忙摆了摆手。
玉珩笑了笑,朝妇人道:“今日有劳你了。”
“可不敢。”
妇人摇了摇头,把空间让给二人。
见妇人走了,玉珩才提起筷子,向云容催促道:“快些吃,再迟些面可是要糊的。”
云容:“……好。”虽然不久前才用过晚膳,但云容还是捏起筷子,探向碗里。
“怎样?可对你胃口?”
“味道不错,鲜的很。”
云容抬眸,就看到一双熠熠生辉的眼,茶色的眸子被蜡烛的光晕照的发亮,像是外圈镀上一层金边般惑人。
小小的眼瞳此时倒映着他的模样,让云容一时有些怔忡。
“你喜欢便好。”
玉珩温柔的看着云容,语气里尽是欢愉,让云容霎时回神,赶紧埋下头,似是遮掩般吃起了碗中的面。
吃着吃着,云容停了筷子,讷讷的看着面前的瓷碗,轻声道:“这面只有一条。”一整根的面,只有长寿面。
他梭然抬首,“你在为我庆生。”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余光瞥见玉珩红肿的指尖,云容一把扯过他的手,“怎么回事?”
他垂眸看了看碗里的面,联想到玉珩方才要去帮劳什子的忙,震惊道:“面,你做的?”
“阿容,迟来的生辰,抱歉。”玉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紧张的看着云容。
瞧着玉珩居然还向自己道歉,云容赶忙侧过脸,一时不敢去看他,心里从未有过的酸涩。
不是他矫情,而是从小到大,除了爹娘,还没有人对他如此好过。
缓了片刻,云容才轻轻笑开,“玉珩,多谢你。”
多谢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下身份,伺候我用膳,为我浴足,为我……下厨。
也多谢你不顾危险,为我跳水,为我出言,为我……挡箭。
更多谢你对我付出的一片真情。只是云容何德何能,能接受这情深似海。
吃完了面,云容心不在焉的随玉珩出了院子,玉珩一边牵着云容,一边解释,“刚刚那位大娘是个手艺人,她以前是整个上京出了名的长寿面行家。可惜现在不卖了,我找了半响才寻到的。”
说着,玉珩偷偷瞧了云容一眼,“至于那个面,我也没做多久,你不用不好意思。”
没做多久?
云容走神的心忽的给拉了回来。他听到玉珩的说辞,都有点想笑。
如果私底下没有练过,纤白的手指会变的红肿?回想一下,方才大娘对玉珩的态度很是熟稔。显然见过不是一回两回了。
云容轻声出口:“玉珩,你没必要这样。”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怎样?”玉珩含笑接过话头。
他有感觉到云容的情绪波动,但一则他自己在感情上也是头一遭,活像个愣头青,二则后背伤口疼痛非常,他得时时刻刻分精力去维系身体状况和面部表情,才不会让云容发现端倪。
所以玉珩一时也没未多想,只以为他是感动了。
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悦湖,迎面而来的凉风夹杂着湖水的潮气。
玉珩引着云容走到端午那日站过的桥上,蓦然回转身子,直直的注视着云容。
黑夜里,虽然瞧不见玉珩脸色,但云容却感受得到,他的目光。
强行压下心头异样,云容酝酿了下情绪,刚想开口,周围就猛然爆发出一阵尖叫,眼前闪过些什么,云容偏了偏头,眼眸不自觉的睁大。
点点灯火带来零星火光,组成一片浩浩荡荡的灯海,朝云容缓缓奔来。
朵朵精致的花灯,制成不同的模样,其中以广玉兰为最,片片雪白的花瓣包裹住中间的红烛,散发出暖黄色的光调,把周围数丈的景色照的透亮。
“啊啊啊啊啊,花灯!好多花灯。”
“天上,天上,快看,天灯!好多天灯!”
“啊啊啊,好美!”
四周的惊叹声不绝于耳,数以万记的天灯放飞,它们徐徐腾空,汇聚成一片火红色的天幕,将这漆黑无月的夜晚映照的绯红。
那是盏盏天灯带来的色彩,化作星辰点缀其间。宛如神来之笔,勾勒出一副天宫景象。此番此景,是比万家灯火还要来的震撼,美的……让人心醉。
“阿容,祝你生辰喜乐,愿你一世无忧。”缓缓的,极度认真的虔诚的话音落入耳中,云容转眼撞入一双茶色的眸子。
如此的干净,如此纯粹。
里面满满的浓烈的真挚感情让他倏然红了眼眶,张了张嘴,半响才哑着嗓子吐出一句,“玉珩,多谢你。”
多谢你耗费如此心力,花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为他庆生。
亲手做的长寿面,满湖绽放的“广玉兰”,天幕悬挂的“小星星”,这迟来十日的生辰礼,玉珩终于如愿将其送到了他面前。
这挖空的心思,盛大的场面,别说是以前,就是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能送的有他那般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码五六千,奈何没这手速,只能拆分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