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陵此刻满腹疑问,比如自己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这在,再比如,这些修士对姬元澈的态度,以及姬元澈的身份。
宴陵确定穆公子死了,因为是他陪着姬元澈将穆公子的尸首放进陵寝,现在听那蓝衣少年的话,仿佛穆公子还活着一般。
也或许,是刚才说话的蓝衣少年不问世事太久,久到……比他的年纪还大。
且自姬元澈上位以来,魔族和人族关系还算不错,至少面子上过得去,怎么会发生魔族搜捕人族,还给姬元澈做‘惊喜’的事情?
或许见到姬元澈,这些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城主道:“自然不是这些,这些不过是还未来得及清扫的蝼蚁,”他语气中似有嘲讽,“怎配送给少君?”
无心手指捏得发青,刚想扭头和身边人说点什么,只听砰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出去撞到了栏杆上。
阴沉得如有实质的魔气在监狱中缓缓扩散开来。
师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掩在袖子中的手微微痉挛。
这样沉郁的魔气对魔族威压极强,倘若他们愿意站起来走到栏杆边上看一看,就会发现姬沉璧身边的魔族已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城主倒是没有跪。
他先前如同风筝断线一般地飞出去,撞到栏杆上,现在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
魔气确实是姬元澈无疑,戾气也是。
他们在一起时都收敛气息,就如同普通人一般。
姬元澈脾气算不上温和,这么多年以来却很少动怒,这戾气宴陵很久未感受到了。
千年前仙魔之战时就如此,他们二人执剑而立,姬元澈笑容满面,言笑晏晏,戾气却如同黑云压城一般。
姬元澈语气还是那样明快清亮,“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清理干净,脏了本君的眼睛呢?”
宴陵:“……”
这说话方式宴陵不是不熟悉,但如同姬元澈身上的戾气那样,他太久不曾见过了。
紫瞳瑟瑟发抖,并没有因为感受到魔气而攻击,反而瞬间消失。
红裙少女心道这么个丧气东西居然也会看人下菜碟。
啊,不对,是看魔下菜碟。
她放下发酸的手,转而拍了拍两个姑娘。
在一行人中她胆子最大,好奇心也是。
她虽然被这汹涌的魔气所震慑,却还没有到无法自控的地步,也是因为她是人族,对于姬元澈的恐惧与顺从没有深深地刻印在骨血里。
她看向那边的六个人,六个人俱是一脸凝重。
少女目光扫过宴陵,愣了愣。
宴陵的凝重与其他五人的凝重不同,他的凝重中既有担心,又有关切,非要说像什么,那大概像是她师娘知道师尊受伤时的神情。
怎么会?
她立刻就觉得自己是眼睛花了加上脑子出了问题。
“是,属下办事不周,请少君降罪。”城主跪下,头压得极低,冷汗打湿了衣服。
姬元澈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笑声很好听,但是在种场合下恐怕没有人或魔会去欣赏。
哦,除了宴陵。
晏陵疑惑也不妨碍他欣赏美人。
“没事,不急。”姬元澈笑道:“等看完城主给本君的惊喜后降罪也不迟,多活一刻少活一刻哪有那么大分别。”
“是,”城主道:“少君所言极是。”
姬元澈的一言一行,果然是符合极了人族对魔君的想象。
会不会是走火入魔?
宴陵按了按皱起的眉心,缓缓地站起身。
蓝衣少年余光瞥到扬起的衣角,下意识拽住了他。
他伸手之后才觉唐突,但还是望向晏陵,眼中清晰地写着:你疯了!
之前原本闹哄哄的监牢此刻噤若寒蝉,没有一间牢房发出声音。
宴陵摇摇头。
少年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青年人不过二十岁的样子,眉眼锋利,却也十分风流。
此刻他往下看,睫毛因为角度显得低垂,眼中却好像还有情意和笑意未散。
少年松开手。
他不明白宴陵为什么要过去,心中甚至忍不住荒谬地想:他会不会是将我随口说的当真了?自持俊美想要自荐枕席?
姬元澈慢悠悠地走过来。
宴陵发出一点点灵气。
紫瞳恨不得原地蒸发,这时候发现灵力也一动不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有意识的活物。
姬元澈走路从不会目不斜视,他看关在牢房中的人仿佛在花园中看一些早就司空见惯的普通花朵,不好奇不意外不欣赏,随意扫过仅是因为无聊。
那缕灵气像是个引子,又像是吸引野兽的一缕血腥气。
姬元澈脚步顿了顿,面上仍有笑意,只是眼神真真正正地冷了下去,“不是说都压制住了吗?城主大人办事不利啊。”
“属下……”他刚要解释,姬元澈已经不见了。
下一刻,姬元澈站在这个牢房前。
看见他突然出现之后,牢房中除了呼吸声,还隐隐有倒抽冷气的声音,只是无人会承认,这个反应中所蕴含的惊恐和惊艳,惊艳足足占了七成。
姬元澈容颜昳丽,一双眼眸极黑,神色变化之间似有光华流转,旁边牢房硕果仅存的紫瞳光幽幽地照在人面上,妖异非常。
这张脸简直像是一把寒光照人锐意四射的匕首,直直插进人眼睛里,美得凌厉张扬,惊心动魄。
姬元澈看见晏陵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但那绝不是看见心爱之人的眼神,他仿佛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什么好玩的物件一般,翘唇笑了。
宴陵见姬元澈的神色有异,更加笃定了他修炼时出了岔子的想法。
晏陵无意在姬元澈面前隐藏情绪,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宴陵是担忧道侣,在姬元澈眼中却全然成了另一种意思。
姬元澈见过宴陵很多种情绪,少年时他们曾做过几年同窗,只不过不是好友,相反,他们关系并不好,甚至说得上针锋相对。
一如现在,势如水火。
他见过宴陵得意洋洋的笑,极力隐忍的怒,也见过他眼中滔天的杀意似万丈冰原,茫茫白雪刺骨冰寒。
只是他从未见过这样近乎于示弱的担忧。
宴陵一贯胸有成竹,哪怕他真的忧虑,也从不会表现出来。
是宴陵学会低头了,还是他根本不是宴陵?
姬元澈情绪百转,脸上笑容如常。
他悠悠道:“可是临渊剑,宴雪策?”
没听说过修炼有异还能失忆,宴陵担忧更甚,姬元澈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好。
姬元澈见他面上忧虑更重,心中甚至觉得有点可笑了。
灵力很像,但是凛剑宗经脉功法同出一脉,找一个凛剑宗的弟子便可伪装。
脸也像,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竟看不出什么不同。
“是。”宴陵深吸一口气回答了。
宴陵真是做梦都没梦到过,在和姬元澈同床共枕千年之后,居然还能听到他阴阳怪气地说上一句:可是宴雪策?
宴陵这么多年脾气已修炼得十分好,他再不会像少年时一般回敬道:魔族少君是先天有疾还是后来伤残,年纪轻轻眼睛便瞎了,着实可惜。
他说完之后,后面几个年轻弟子都惊讶地望着他,比看见姬元澈突然出现还要惊讶。
宴陵十九岁时斩杀魔族三位城主一战成名,临渊剑主威震魔域,被魔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处之而后快。
宴陵多年已被传言有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没想到他竟是个如此年轻俊逸的青年人。
姬元澈不理会他,扭头对战战兢兢的城主和颜悦色道:“抓不来真的也无碍,毕竟以宴雪策的本事,你若能活捉他,本君才要稀奇,但何必找个假的来,还假的如此令人捧腹?”
这个词用得颇为灵性,可见姬元澈就算失忆了,说话风格也是一如既往。
城主连汗都不敢擦,任由汗水从下颚滑落,他慌忙解释道:“少君,属下实在不知他是假的,未经查实因为脸一样便送来给少君是属下的失职,属下甘愿受罚。”
姬元澈道:“像你这般虽然活着没什么意义,但人族有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生死,岂不是逆天而为?身为魔族,便不怕遭天谴了吗?”
牢狱中人听到他的话,忍不住腹诽,若是当真有天谴,姬元澈怎么还没死?
姬元澈扫了眼宴陵,见他身上有血有伤,又道:“这丧家之犬的样子确实比颐指气使的模样好看很多。”
宴陵面无表情地想:可真不错啊魔君陛下。
“属下……”城主张口欲言。
姬元澈安抚地说;“无事,本君不怕天谴。”
他抬手,既慢,又优雅从容,仿佛要去拿笔摘花,冷光骤然掠过人面,躲不开的魔气化刃迎面袭来,城主本能般地闭上眼睛。
只听阵嗖嗖作响,一缕极强的灵力迎面而上,二者相互排斥,骤然炸开,小小的气刃割断了宴陵一绺头发,轻轻地落到他脚边。
无人看清他们二人是如何出手的。
城主哆哆嗦嗦地张开紧闭的双目,看向晏陵的神色难掩震惊。
刚才姬元澈分明是动了杀心,他却此刻能拦住姬元澈,足可见其实力之强。
姬元澈看向宴陵,方才他眼中的倦怠与厌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兴奋。
“本君真的想不到,”他兴奋得嗓子都有些沙哑,“目中无人如宴雪策,居然真的有这样狼狈得像狗的一天。”
姬元澈不等宴陵回答,扬手毁了监牢的禁制。
“你的临渊剑呢?”姬元澈舔了舔殷红的嘴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