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澈给他倒了一半。
宴陵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然后开始磕榛子。
他一边磕榛子一边和姬元澈说话,语气聊天似的随意,“魔族真的要和人族开战吗?”
姬元澈认真地看着碟子里的榛子,仿佛在数有几颗,“本君说过,弱肉强食本是天道,”他手指在宴陵脖子上虚虚一划,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昔年诸神以身为屏障划分各族界别,不过只是因为人族弱小,不如妖族魔族根骨天然而定,纵使不勤于修炼,也比人族强上太多,所谓划定界别各得其所,便是让其他两族画地为牢,以维持人族安定,魔族今日才开战,已隐忍至极。”
宴陵二指一捻榛子,将榛子仁放到姬元澈的碟子里,道:“若在下是魔族,大概也与姬少君想法相同。”他又剥了几粒放进去,也不理会姬元澈的眼神,见后者不拿,还卖力吆喝,“很香,果仁油而不腻,若是之前用椒盐腌制几日便更好了。”
他拿手指将碟子中的一部分榛子拨出去,道:“所以抓捕修士,并非姬少君一时兴起,也并非如牢中的那个几个少年所说,是为了给少君甄选后宫。”
姬元澈笑着看他,道:“错了一半。”
宴陵疑惑地问:“难道真是少君一时兴起?”
姬元澈道:“亦是为了给本君甄选美人,”他目光黏在宴陵脸上,如有实质那般,可惜宴陵并非二八年华的怀春少女,不知道低头含羞,“临渊剑主姿色虽然不尽人意,但毕竟身份高贵,本君可以勉为其难将你带回王庭。”
“啪。”,榛子壳飞溅。
宴陵又拿了一颗,面上不显,但举动到底失态。
姬元澈不明所以,懒洋洋道:“怎么?雪策不愿意同本君回王庭吗?”
宴陵想的全是姬元澈那句甄选后宫,于是皮笑肉不笑道:“那姬少君要给在下一个什么名分?”
姬元澈将剩下的榛子全都倒给宴陵,反问道:“禁脔还需要名分?”
宴陵垂眸,神色几乎是曲意柔顺,“那在下给少君一个忠告。”
姬元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君记得藏好刀。”他偏头,声音又低又温和,“不然魔族还能剩下几位城主,在下不能作保。”
姬元澈看了他半天,然后猝然笑出了声音。
宴陵低头继续剥榛子。
“这是生气了?”姬元澈笑得比刚才开心多了,“刚才说话时倒有几分宴陵之前不可一世的样子。”
宴陵坦然道:“吃醋。”
姬元澈笑得粲然,显然不认为这是真话,只觉得宴陵口齿愈发伶俐,简直让人想拔了他的舌头。
宴陵道:“若在下是少君,断然不会打草惊蛇,抢得先机不是更好?”
姬元澈眨了眨眼,他的睫毛既长又密,甚至可以在眼窝处投下阴影,“雪策,你是人族修士,又自称精通典籍,那你告诉本君,两军交战,为什么要使用战术?”
宴陵也不思考,似是信口胡说,“为了更快取得胜利。”
姬元澈摇头,仿佛觉得宴陵愚不可及,“不,不是。因为这二者分庭抗礼,或者实力不对等,倘若一方有摧枯拉朽之势,那么长驱直入即可,雪策,我在人族时曾见过身高八尺的男人打骂儿女,他们可从来不会讲什么战术。”
宴陵道:“少君是想说,魔族想得胜,根本不需要任何战术。”
姬元澈满意地看了宴陵一眼,“还不算太蠢,魔族于人族,非是八尺男儿于总角幼童,而是披坚执锐的战士于刚刚出生的婴儿。”
“可人族还有上界仙门,就如孩子还有父母。”宴陵也笑了,“若是少君不在乎战术……”
“将那些修士放回也未尝不可。”姬元澈道:“对否?”
“知在下者,少君也。”宴陵痛快地承认了。
“不是本君知你,而是你的心思根本浅得没有必要猜,你在这和本君闲扯了半个时辰,无非是想让本君把那些人送回去,”姬元澈翘起嘴唇,“但是送回去,本君有什么益处?”
“留下来,少君又有什么益处?”
“长夜漫漫还有人红袖添香,”姬元澈道:“有何不可?”
宴陵道:“看来在下到底容色粗鄙,留在下一人不足以。”
“是不足以,人贵有自知,从这点来看,雪策你价值千金。”
“多谢。”宴陵颔首,“但在下还是想知道,少君要赎金几何。”
“他们不如雪策你值钱,与其浪费时间和各门派商谈,不如直接杀了养花,或者放进雪策你身后的那个缸里做菜。”
宴陵拿开按在盖子上的手。
“不过既然雪策执意要问,看在往日的情意上,本君可以告诉你。”他朝宴陵一笑,宛如万千桃花盛开,他本就是不掩锋芒尖锐无比的美人,美得尖利又恶意,“本君想要临渊剑。”
“临渊剑不是原本就在少君手中吗?”宴陵晃了一下倚着缸的剑,道:“原来少君今日将剑给在下,不是借给在下当拐杖,而是送还给在下了。”
“剑封用你的血炼制,本君打不开它,”姬元澈道:“还请雪策帮我。”
“只是如此?”宴陵都有点意外姬元澈的好说话了,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姬元澈绝对还有别的条件。
他从来不肯吃一点亏。
“只是如此?”姬元澈语气古怪地重复道:“临渊就值得一句只是如此?”
宴陵平静地反驳:“在下是用临渊救人。”
“据本君所知,在上陵学宫时你便所持临渊剑,百年以来契合无比,一把名剑比你这样的根骨还要稀缺,更何况交战时瞬息万变,毫厘之差便可取人性命,失去了临渊剑,失之并非毫厘,却是千里,如此,还是不过尔尔吗?”
“先前少君已说技不如人死有何惜,”宴陵道:“在下亦是如此以为。”
“何况世间少有人能将宴雪策逼至绝境,”姬元澈一顿,“那之前是谁伤了你?”
宴陵道:“在下当真不知,少君想找他庆祝一番吗?”
姬元澈一笑,笑容却有几分森然,“本君打算先杀了他,再杀了你。”
知道的是姬元澈对宴陵,不知道的还以为少君被自己君妃戴了一顶莫大的绿帽子。
姬元澈放下碟子,起身就走。
宴陵仍然靠着缸,道:“少君殿下,你要的临渊剑。”
姬元澈头也不回地说:“本君没有佩两把剑的习惯,而且你现在形如废人,还是留着当拐杖用吧。”
宴陵拿着碟子追出去。
姬元澈已经不在了。
宴陵磕了一粒榛子,意识到姬元澈在生气。
虽然姬少君高兴时似笑非笑阴阳怪气,不高兴时也是似笑非笑阴阳怪气,但是从笑的程度上就能看出他究竟开心与否。
倘若这真是一千年之前,那么神魔大战还没有开始,可已经初见端倪了。
魔族虎视眈眈,妖族蠢蠢欲动。
这时候的姬元澈和他难以沟通,宴陵表示理解,若此刻是姬元澈回到了千年之后,他也会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姬元澈别有用心。
宴陵按了按太阳穴,仔细回想自己当时是如何同姬少君交流的。
他沉思了很久,发现他们当时的话相当少,见到不拔剑相向已是友善至极。
宴陵长叹一声,一手拿着碟子,一手拄着拐杖往回走,还不忘多拿两块点心。
……
幻灵镜内一年轻男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道:“你叔叔快到了。”
姬元澈道:“我知道。”
男子微微抬起头,观察了姬元澈周围的景物,道:“你不在城主府内?”
姬元澈长话短说:“我想找个大夫。”
“给临渊剑主?”男子猜测道。
他同姬元澈有五六分像,只是没有后者那样妖异幽深的眼睛,他显然比姬元澈年纪大些,看起来像是姬元澈的兄长。
姬元澈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消息居然已经传到了父君那。”
被姬元澈称为父君的男人正是不问魔族政事多年的穆公子,他一笑,道:“昨日还有人问我你为何找了一个人族修士,还是剑修做禁脔。”
姬元澈否认道:“他不是。”
“不是剑修?”穆公子还是懒洋洋的。
穆公子不问世事多年,只听过晏陵一个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不是禁脔。”姬元澈道。
“不是就更好,”穆公子打了个哈欠,“我听到消息还怕你果真对男人有意,镜尘玉和你虽无婚约,但毕竟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她与你最为合适,”他想了想,“不过你若真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镜氏除了镜尘玉,还有镜尘雪。”
姬元澈立刻道:“不必了。”
穆公子朝仿佛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亲儿子摆摆手,道:“我就是说说。”
姬元澈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擦着司命剑,道:“我有一件事想拜托父君。”
穆公子道:“天塌了不归本君管,大事找你叔叔去。”
“是私事。”姬元澈道:“我想请父君替我与镜尘玉澄清,我们自始至终都于对方无意,从无成婚之念。”
穆公子一噎,“那镜尘雪呢?”
姬元澈直接忽视了这个提议,道:“父君和母妃也不必再为我的婚事担忧。”他笑了笑,似乎想到了非常好玩的事情,“我已有心上人。”
穆公子心中突然升起了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