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清水看着正在卿卿我我的一人一魔,身边冰花骤然散去,地上只留一滩亮晶晶的水。
这位一贯面无表情的侧君脸上在看向他俩时出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姬清水缓缓道:“果真?”
姬元澈一边试图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宴陵腰间扒下来,一边认真无比地答道:“果真。”
姬清水道:“宴陵阁下。”
宴陵用力按着姬元澈的手,扬起一个分外明媚的笑容,道:“叔叔何事?”
谁是你叔叔?!
姬元澈淡淡道:“本君听说宴雪策一贯不喜以魔族为伍,先前还杀我魔族三位城主,如今为何如此自甘堕落,居然和我魔族少君交往过密呢?”
姬元澈的语气里有几分抱怨,好像果真是个在长辈面前撒娇的孩子,他不满道:“为何与本君交往过密就是自甘堕落?”
姬清水温言道:“不是我如此想,而是上界如此想。”
姬清水所说的确是实话,如宴陵和姬元澈这样的身份,他们不死不休,那自然让人觉得司空见惯,甚至有人会可惜这一人一魔势如水火,倘若做了友人,亦能称为双璧,但这样的设想若是成真,那上界只会认为魔族蛊惑人心,宴陵自甘堕落。
姬元澈动了动被宴陵按在腰间的手,偏头对宴陵道:“雪策,果真如此吗?”他几乎要亲上去,鼻尖擦过宴陵的鼻尖,“雪策师门当真不愿意雪策下嫁魔族?”
宴陵笑吟吟地对姬元澈道:“在下师门对我下嫁颇有微词,不过若是迎娶就另当别论了。”
要是姬元澈下嫁,那整个魔族就不是有点微词了。
姬清水雪白的脸都黑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但姬元澈毕竟是穆公子的儿子而不是他儿子,他就算要管,说话也只能点到为止,更何况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姬元澈想选谁做魔妃,而是他为何行事如此放纵。
姬清水道:“我有话对你说。”
姬元澈难得客气地说:“叔叔请讲。”
姬清水又觉得头疼,宴陵仍然扣着姬元澈的手,任由对方抱着他,毫无松开的意思,“宴陵阁下,这是我魔族内部事宜。”
宴陵眨了眨眼,假装听不懂这个让他滚蛋的暗示。
姬清水转向姬元澈。
姬元澈毫不在意道:“既然是魔族内的事,雪策是我内人,自然也听得。”他被宴陵空下来的手摸了头发也是神色如常,只是笑容中多了几分杀气,“你还想要手吗?”他用密音道。
宴陵又摸了两把姬元澈顺滑的长发才将手放下,发尾擦过掌心时他觉得十分可惜,差点没拽住。
他又开始怀念肆无忌惮揉姬元澈头发的日子了。
姬元澈奇怪道:“叔叔为何不说话?”
姬清水看起来已十分不想和姬元澈说话,他平静了片刻,才道:“我想问,为何大肆抓捕人族修士?”
姬元澈没骨头似的靠着宴陵,自从他发现挣脱不开之后就开始学着适应,反正他们俩身高相差不多,宴陵虽不是温香软玉但靠着也不硌人,况且他心中不舒服,难道宴陵被他这样亲密对待就能好受?
姬元澈眼尾好似氤氲了一汪水墨似的,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道:“抓就抓了,何须理由。”
姬元澈说完便觉得眼前黑了一下,他抬眼,眼中很明显写着做什么。
宴陵放下碰了对方眼睑的手指。
漂亮,想亲。
被万重山山水磨砺了脾气的不止是宴陵,还有这位心高气傲的姬元澈魔君,可眼下的姬元澈到底没有经历过千年岁月悠悠,他这个年纪,放在魔族中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时候,身上的杀气邪气不加掩饰,美得夺人心魄,勾得宴陵心痒痒。
姬清水权当自己没看见他们两个近似于调情的小动作,继续道:“那抓了之后呢?”
姬元澈迷惑道:“什么抓了之后。”
姬清水道:“修士。”
姬元澈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掰过宴陵的脸,望着他平静的眉眼随意道:”杀了。”
姬清水皱眉,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姬元澈凑近了些,低声道:“雪策说是做菜好,还是做花肥好?”
他想看宴陵的表情是否会有所变化。
宴陵的神色确实有所变化,不过不是愤怒,而是思索。
思索什么?思索到底怎么处理尸体好?
宴陵道:“做菜吧。”
“哦,”姬元澈点点头,“为何?”
“叔叔要是再来几次城主府花园,少君就算把上界修士都埋在这做了花肥也是无济于事。”宴陵道。
姬元澈身旁还有被冻碎了的花,原本富丽堂皇的城主府内此刻一地狼藉,他对此深以为然。
姬清水:“……”
姬元澈转过头,对姬清水道:“只是侄儿觉得将尸体埋在土过于无趣,所以就将尸体全部送回去。”
姬清水神色一冷,“送到他们师门?”
姬元澈赞赏道:“然也。”他不等姬清水说话,又说:“身上有门派徽记的尸体,侄儿让手下将尸体丢到了其师门附近,身上没有徽记的尸体,就只能随便一抛喂狗了。”
姬清水毫不怀疑这是姬元澈能干出的事,上界与魔域早有龃龉,只是没有大战挑明而已,旁人或许还会顾忌这样的举动是否算作对上界的公然挑衅,可姬元澈不会,他想的只有这件事他做得高不高兴。
姬清水沉声道:“少君可知此举可能打破魔族与上界维持了上万年的平衡?”
姬元澈坦然道:“干之前没想到,现在听侧君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
若是姬元澈人脸上有半点愧疚,姬清水都能说下去,可他不仅承认的痛快,也承认的坦荡,其厚颜无耻之程度让姬清水叹为观止。
宴陵乐于看热闹,趁着姬元澈和姬清水说话时他还能摸摸姬元澈的头发,而不会被打下手。
姬清水道:“宴陵阁下仿佛对此无动于衷?”
宴陵无比诚恳道:“有衷,在下很难过。”
姬清水听说过宴陵,他以为宴陵就算不像他师兄青玉案那般寡言,也该是个稳重自持的人物,当他听说姬元澈喜欢宴陵的传言并不意外,甚至认为这不过姬元澈折辱后者的一种手段,现在他倒觉得这一人一魔当真有狼狈为奸的可能。
“若是凛剑宗掌门知道宴陵阁下在魔域的事情,不知道青玉案会作何感想?”
宴陵仔细斟酌了一番,他脸上一点细节姬清水都不曾放过。
姬元澈看得心里直冷笑,要是能从宴陵脸上看出什么,他也不必花那么多功夫去猜宴陵的目的了。
“在下想师兄,”他顿了顿,“大概对在下婚配这件事乐见其成。”
“对魔族少君也乐见其成?”
宴陵道:“少君血脉尊贵不仅身在高位实力过人,又容貌出尘气质出众,不论如何看都是天,”
“都是雪策高攀。”姬元澈接了下去。
宴陵:“……”
他想说天作之合。
可能姬清水这辈子所有皱眉的次数都用在今天了,他道:“当年在上陵学宫时我记得,宴陵阁下与元澈似乎水火不容,眼下不过百年,是什么让宴陵阁下改观的这样快呢?”
是识时务。姬元澈心情颇为愉快地想。
宴陵自然不会像姬元澈想的那样说话,他认真无比地回答:“在下做了一个梦。”
姬清水已经有他不会好好说人话的准备了,根本不打算问下去,但他的先见之明抵不过姬元澈的刨根问题,果不其然,下一刻姬少君果真问道:“什么梦?”
宴陵一本正经地和姬元澈胡扯,“我梦见我与沉璧在万重山上度过千年,琴瑟和谐浮生静好。”
饶是姬清水不关心宴陵的梦,也深感这个梦编的太不走心。
姬元澈有没有和宴陵过千年的耐性先不说,他在万重山就绝对不可能。
宴陵是当上界的人都是死的,还是当他凛剑宗的师兄弟们是死的?
魔族和上界关系究竟怎样,姬清水十分清楚。
姬元澈看着宴陵,眼神灼灼。
宴陵咳嗽了两声,道:“当然期间也发生了其他事,我和沉璧历经千难万险才在一起的。”
“有多千难万险?”姬元澈低声道。
宴陵声音更低,“侧君棒打鸳鸯算吗?”
姬清水面无表情,置若未闻。
姬元澈拖长了嗓音,道:“那还真是,千难万险。”
宴陵朝他露齿一笑。
姬清水道:“元澈。”
姬元澈立刻道:“我也做了同样的梦。”
他没想问这个!
姬清水第一次生出了想叹息的欲望,甚至忍不住想魔族将来若是交到姬元澈手里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姬清水终于道:“我在凌霜还有其他公务,失陪了。”
侧君说有事大约是假,不想再面对自己的侄子才是真。
姬元澈抱着宴陵不放手,毫无诚意地在姬清水身后道:“叔叔不留下来用饭?”
姬清水头也不回道:“不必麻烦了。”
姬元澈目送自己叔叔背影消失在一片狼藉的花园后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
姬清水的反应倒真是让他意想不到。
“手。”姬元澈敲了敲宴陵的手腕。
宴陵放开手,不过是手指擦着姬元澈手背的那种放开。
他手指冰凉,划过皮肤时让人忍不住战栗。
姬元澈无端回忆起当年在上陵学宫的时候,宴陵是不是也喜欢这样对其他人?
如果喜欢,那就是宴陵天生手贱,砍了便是,如果不喜欢,那就是宴陵……有意在恶心他。
他垂眸,神色晦暗。
宴陵直觉手指一疼,立刻放手,他举起来一看,有三指全红,部分地方都发青了,看上去颇为骇人。
虽然是他手贱在先,宴陵还是委屈道:“在下明明死按照少君的意思办事。”
姬元澈扫了他一眼,突然道:“你真的做了那个梦?”
宴陵点头道:“做了。”
“你所谓经历过许多事,还包括什么?”
比如说,上界和魔族是否有一战。
若是有一战,谁胜谁负?
宴陵似乎非常难以启齿,反常地没有有话直说,而是目光躲闪地看向地面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花枝。
姬元澈含笑问他:“编好了吗?”
宴陵憋了一口气,力图脸上飞红,而后才扭扭捏捏地开口道:“这让在下怎么好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