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国后坐在火炉旁,大老远听见儿子的喊声,笑骂了一声然后拎着拐杖出去,“就你嗓门大。”
赵虔急吼吼冲进去,寻了炉子塞进去两块红薯,然后扶着他们家母亲在旁边坐下,“娘,儿今天在外面遇到两个卫国少年,这东西是从他们那儿得来的,味道很好,儿已经尝过了。”
“魏国人?”老国后脸色微变,看着傻不愣登的大儿子直接拿拐杖砸了过去,“这个档口魏人来秦国干什么?你小子就不能长点心?”
“娘,是卫国不是魏国,你想错了。”赵虔也不敢跑,只能抱着脑袋喊冤,“儿虽然不精于算计,但也不是傻子,要真是魏国探子儿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赵虔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能把自己冻死在外面的探子。
老国后身体强健,上马打仗不是问题,教训起儿子来更是不会手软,年轻的秦公刚进门就看见自家大哥被追着打,脚步一转二话不说赶紧躲的远远的,“怎么回事儿?大哥又怎么了?”
公子虔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硬生生将躲出去的弟弟拽了进来然后才嚷道,“渠梁,你来给大哥评评理,哪儿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的?”
“大哥,娘要打人讲过道理吗?”赵渠梁无奈回了一句,很不想掺和进这俩人之间的战争,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时候帮哪个都不行,最后只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老国后一眼瞪过去,放下拐杖坐回塌上,拿火钳戳了戳炉子里辨不出原本模样的黑块块嘀咕道,“这能是什么好东西?”
“别急,等一会儿就好。”公子虔揉着刚才被打到的肩膀说着,让外面候着的侍女拿来个陶盆,装上小半盆水放进去两个红薯然后扔在阴凉处,“没事儿别动它,看过几天会变成什么模样。”
赵渠梁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家大哥满屋子转悠,“娘,大哥这是怎么了?”
“说是在外面遇到两个卫国少年,还从他们手里得了些好东西。”老国后看着让人放心不下的大儿子,收回目光指着炉子说道,“跟黑炭一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
正说着,一股甜香便很是霸道的传了出来,赵虔大笑着坐回来,三两句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东西生着吃煮着吃烤着吃都行,那小子说要是能种出来,连叶子都能吃。”
他们秦国大部分地方的土地都很贫瘠,娇贵的东西养不起,万一这东西真能种出来,那他们可就赚大发了。
赵渠梁皱了皱眉头,将布兜里剩下的几块生红薯拿出来,学着他们家大哥直接掰开咬了一口,“甜甜脆脆的确是好吃,大哥,这东西产量如何?”
公子虔顿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脑袋,“这个倒是忘了问。”
那孩子精神头不好,他也想不起来要问这些,能记住那几句话已经是难得,大不了下次去庄子里再问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产量究竟如何,可听那孩子话中的意思,这东西的产量应该不会太低,就算低了也没关系,山沟沟里又不占良田,与其野草丛生,随便种种不碍事儿。
他们秦人很容易满足,有口吃的就乐呵。
赵渠梁毕竟是秦公,考虑到的东西不像公子虔那么浅显,秦国贫弱,山东诸国的商人都不屑于过来,更不用说游学士子,可听大哥话中意思,给他这东西的少年身份不简单,卫国世族子弟为何会来秦国?
别说什么离家出走迷路到了秦国,大哥在不打仗的时候向来粗心,他可不像大哥那么好骗。
年轻的秦公眸光微暗,将探查那二人身份之事记下,然后才继续研究这名叫红薯的吃食,在中原也没有出现过的新鲜玩意儿,就算是在秦岭大山中发现的,一个卫人又怎么会清楚其习性?
公父逝世不久,魏国虎视眈眈,他秦国眼看着就要要被山东六国瓜分,如此危急时刻,容不得他掉以轻心。
炉火旺盛,烤红薯的香气很快传了出来,赵虔拿不准火候,怕全烤成炭了于是赶紧拿火钳把东西夹出来,“娘,相信儿,那孩子绝无可能是别国探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事儿你们兄弟俩自己合计,别让人钻了空子就好。”老国后摇了摇头,好在大儿子没心眼,小儿子却能让人放心,不然秦国怕是熬不住接下来的苦难。
公子虔蹲在地上兴冲冲的剥着烤红薯,丝毫不知道他们家娘亲和弟弟心里想的什么,只是迫不及待让他们知道自己找来的这东西究竟有多好。
栎阳宫中其乐融融,城外庄子里也是清静闲适,天色大亮,鸡鸣犬吠不绝于耳,小甲早早将院子打扫干净,等老疾医将药送来然后去准备煎药。
卫霁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将怀中抱着的东西放在院中然后将小甲喊来,他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老疾医的药方中规中矩,还是他自己来比较好。
山间药材众多,他在外面走了几步,正好寻到几种现在需要的药,秦岭山川大体地貌与后世相同,细微之处却有差别,初来乍到走远怕是就回不来了。
此处并非高山深谷,道路不算难走,庄子里人家不多,平日里除了侍弄田地之外,也经常会上山采药打猎,方才出门时遇见了几个壮丁,虽然看上去凶悍,说起话来倒是很好相处。
盆里的黄豆泡了一晚上已经能用了,他们运气很好,院子里正好有个磨面用的小石磨,这东西由鲁班所造,问世时间不长,在秦国更是少见。
只有富庶的高门大族才会吃的那么精细,磨面太费事儿,有那个时间麦饭都煮好几拨了,秦国粮食产量低,举国上下过的都苦,比起面饼更习惯的还是麦饭。
这石磨也不知道在角落里放了多久,上面积灰许多,好在清洗之后还能用,“小甲,再找个盆过来,将豆子磨成浆。”
“郎君稍等片刻,药马上就好,先喝了药再弄这些。”小甲高声应了一句,天大地大郎君喝药最大,石磨上水还没干先晾着,豆子过会儿再磨也一样。
“好,你先忙。”卫霁也不急,看厨房里有些盐卤水,便先拿出来放在石磨旁边等着一会儿用来点豆腐。
盐卤点出来的豆腐不如石膏点出来的软嫩,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
小甲便端着药碗过来,待他们家公子喝完然后问道,“郎君,现在开始磨豆子?”
虽然不知道公子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盆豆子肯定不是给马准备的。
卫霁皱着眉头将药咽下,用清水将口中苦味冲掉,然后挥挥手让小甲开始干活,这石磨闲置的时间太长,用起来肯定不会顺手,他刚试过,只转了两圈手上就没力气了。
然而,小甲毕竟和他不一样,泡了一夜的黄豆被放进石磨的小孔里,没一会儿底下的盆里就盛满了豆浆,身强体壮的少年人额头连汗都不见,只等他们家公子的下一步命令。
卫霁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再看看神色轻松的小甲,幽幽叹了一口气然后让他去把豆浆煮开,人比人气死人,他还是老老实实在旁边看着吧。
小甲的动作很是利落,厨房里柴火充足,洁白的豆浆很快咕噜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豆香,惹的扇火的少年郎忍不住吞起了口水,“郎君,能吃了吗?”
“还没好,再等一会儿。”看这孩子依旧盯着锅里的豆浆不放,卫霁忍不住摇了摇头,“可以先盛出来一点尝尝。”
“谢谢郎君。”小甲应的飞快,小心的从锅里舀出来一勺,不等热气散开便忍不住抿了一口。
豆子的腥味儿在磨开后散去不少,比单吃豆子好太多了,少年人眼睛一亮,连忙又盛了一碗递过去,“郎君,给。”
“放着吧,我现在吃不下。”卫霁让他把碗放在旁边,将今晨在外面摘的药草分类放好,“等锅里的豆浆放凉,把豆渣捋出来然后再把盐卤水加进去。”
磨豆子的时候没加水,就这么煮出来吃着肯定噎得慌,这小子图新鲜什么都想吃,待会儿怕是要把舌头也吞下去。
小甲看着罐子里的盐卤水,再看看锅里还冒着热气儿的洁白豆浆,舍不得浪费这一锅好东西,“郎君,这怎么加?”
卫霁想了一会儿,从记忆深处将做老豆腐的步骤找出来,“把盐卤水滴在勺子里然后放在锅里搅,搅一会儿换一勺,搅到推不动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这样吃下去真的没问题吗?”小甲有些不确定,揉了揉肚子然后问道,“以前吃多了豆子就会肚子疼,现在又加上卤水,吃完不会中毒吧?”
“放心,中毒了也能把你救回来。”卫霁一脚将人踹边儿上去,把他们之前吃剩下的面饼和肉酱拿出来,只是有些遗憾配料不够做不出辣油。
锅里点完卤水后焖上两刻钟,再入眼就不再是豆浆,而是豆香诱人的莹润固体,筷子一戳摇摇欲坠,惹的干了半天活儿的少年人又开始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家公子,“郎君,能吃了吗?”
“可以了。”卫霁让他舀一碗出来,往里面放了些肉酱,又找了些葱花撒进去,最后看着品相不错的豆腐脑叹道,“没有辣油,莫得灵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