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之点墨山河

作者:Yana洛川

今天的公子虔不是一个人,而是和秦公一起兄弟俩结伴而来,自从卫鞅将栎阳宫书房里的大部分书简带走,秦公的心情就一天比一天好。

天知道他以前是怎么硬着头皮把那些竹简啃完的,看完一遍合上,再一睁眼脑子里一片空白,懵完之后翻开继续看,就差直接把脑袋劈开往里面塞竹简了。

他看着尚且如此吃力,就更不用寄希望于他们家大哥了,身边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只能他自己玩儿命的学了。

如今终于等来了能救他于水火的卫鞅,不用再熬到深夜去研究那些书简,不用再费力理解每条法令究竟是优是劣,但凡和变法新政相关的事情都能交由卫鞅完成,如此一来,他怎么可能不开心?

天赋这种东西简直太重要了,他看的头疼的各种竹简在卫鞅眼里都不是事儿,这等大才不好好利用,他也别当国君了,直接撞死在书房得了。

父亲生前说过,为君者善用人已经足够,不必事事精通,如果不是身边实在无人可用,他怎么会沦落到自己去学的地步?

小太子远远听见声音,二话不说赶紧让哥哥姐姐们端上盘子躲到屋子里去,大伯自己已经很可怕,再加上阿父,他们还要不要吃啦?

卫霁手边放着几个小碟子,每个里面盛了四五颗红薯丸子,端过来后在孙大军师面前放下,然后满眼无奈的看着王诩老爷子和小娃娃们一起胡闹。

孙大军师满足的含着还有些烫嘴的红薯丸子,靠在椅背上笑吟吟说着,“红薯丸子的味道这么明显,要不要和他们说一声其实躲不躲都能被发现?”

“没事,等着看他们待会儿被拎出来就行。”卫霁慢吞吞回了一句,让蹲在旁边的卫鞅在旁边坐下,然后撑着脸等待好戏登场。

娃娃脸青年看着这两天一直没什么精神的少年人,放下筷子有些担心的问道,“公子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只是秋天到了,需要经常打盹儿。”卫霁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停了一会儿然后补充道,“春困夏乏秋打盹儿冬眠,我年纪还小,正是需要多睡觉长身体的时候,先生习惯就好。”

身边人总当他是小孩儿,肯定是因为身高的问题,他也想长高,可是年龄在这儿摆着,总不能直接就蹿成大人的模样。

他哥个子不低,死去的老爹个子也不低,娘亲更是难得的大美人儿,卫国公族基因极好,看他哥就知道他以后肯定不会长残。

只是秦人普遍比中原人壮硕,就算他长大也肯定赶不上公子虔等人的个头儿,但是冲一冲可以比卫鞅高,他要求不高,这样就足够了。

孙大军师被所谓“春困夏乏秋打盹儿冬眠”给镇住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卫霁明显没精神的模样,心底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院子里几个男娃娃将迈着小短腿跑的飞快,孟嬴仲嬴两位小公主不好意思跟着他们胡闹,就一人端着个小碟子站在旁边,一边吃一边看着弟弟们折腾。

等公子虔推门进来,看着乖乖巧巧坐成一排的小崽子,再看看旁边摇头晃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王诩老爷子,下意识感觉到有哪儿不对劲。

秦公将站在门口的人推开走进来,看着难得乖巧的儿子和侄子侄女们露出一个笑容,在小家伙们以为这人即将过来夸他们几句的时候,秦公感叹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找能为他分忧解难的贴心人卫鞅去了。

小娃娃们:???

您这么无视我们,对得起我们特意摆好的造型吗?

公子虔捏着下巴蹲在小家伙们面前,看着他们碟子里炸的金灿灿的红薯丸子,鼻尖耸动嗅了嗅,然后直接起身去了屋里。

就知道这群小崽子不会忽然乖巧,屋里肯定藏着东西,当他的鼻子闻不见吗?

孟嬴仲嬴机灵的带着所有的小碟子躲到旁边,刚刚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就看见几个弟弟惊恐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喊着一边往屋里跑。

“阿父/大伯!!!不要啊啊啊啊啊!!!”

只听他们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虔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儿。

王诩老爷子心疼的捏着胡子,想到藏起来的红薯丸子即将全部进到公子虔的肚子里就忍不住肉疼,他老人家实在是太难了。

秦公刚想问桌子上这些金黄色的小球球是什么东西,听见小崽子们的惨叫声后回头,看到老爷子痛不欲生的表情满眼疑惑,“这是怎么了?”

卫霁笑的眉眼弯弯,直接将方才老小孩儿带着一群真小孩儿干的事情说了一遍,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们留。

秦公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听完之后很随意的摆了摆手,“宫里新种的那些也快要挖出来了,到时候多送些过来,总不能缺了你们的吃的。”

“不必麻烦,家里还有好多,吃不完。”卫霁解释了两句,然后拒绝了他的投喂。

他们这里不缺吃食,老爷子要是想吃随时可以让厨子给他开小灶,小家伙们在府上更是不会饿着,他们只是喜欢抢东西吃的感觉而已。

毕竟别人碗里的才是最香的,大锅饭吃着才有感觉。

公子虔养孩子实在太糙,这群孩子如今活蹦乱跳连磕着碰着都不说疼,绊趴下后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还能接着跑,大概就是粗糙模式中带出来的孩子的特色吧。

秦公往院子里扫了一眼,看墙角的确堆了许多东西这才放弃往这里拉红薯的想法,三两口把桌子上几个碟子里的红薯丸子全吃了,然后就要拉着没有东西可吃的卫鞅去隔壁书房。

他这两天又有了不少新想法,迫不及待的想和这人商量。

卫鞅:!!!

君上,求您做个人吧!

孙伯灵眼疾手快把自己的碟子收起来,任他们家师弟被拖走,然后收回视线感叹道,“天下列国,如秦公般勤政者少有。”

还好他只是个挂牌军师,也没卫鞅那么大本事,要真和卫鞅一样天天埋在各种律法条例之中,他怕是得疯。

王诩老爷子神思不属的走过来,在幸灾乐祸的徒弟脑袋上重重的敲了一下,然后有气无力的在旁边坐下,“老夫到现在才发现,年轻时收徒没经验,之前的徒弟就是没有后来的徒弟好。”

孙伯灵耸了耸肩,反正每天受埋汰的都是他,这么多年早习惯了,“感谢您当初的没有经验,所以才收了我和庞涓两个顽劣之徒。”

眼看着老爷子捏紧拳头又想动手,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赶紧讨饶,老师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惹火了待会儿不好躲。

师徒二人绊了几句嘴,然后才肯安生下来,既然已经提起了庞涓,就不得不说说最近魏国发生的大事儿了。

孙大军师撑着脸看着他们家老师,屈起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然后说道,“魏国迁都大梁,接下来应该是把注意力放到称霸中原之上,和秦国不会有太多交锋了。”

老爷子冷哼一声,“怎么,你还想让现在的秦国和魏国打?”

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讪讪笑笑,“哪儿能呢,伯灵办事从来只求稳妥,老师应该清楚才对。”

卫霁看着这史上记载奇谋迭出的大军师,对他口中所谓“办事只求稳妥”表示不予评价,人家大佬说说而已,会当真的才是傻子。

秦国不是魏国的对手,即便经历过变法也是如此,魏国有几代君主攒下来的家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不是他们挑衅,秦国不会主动挑事儿。

史上田忌孙膑围魏救赵,在桂陵之战大败魏国,秦国为了夺回河西,趁此机会发动了四次战争,甚至将魏国旧都安邑都攻了下来,但是在魏国和齐赵两国和解之后却不得不将夺走的土地再还回去。

即便经过十余年的变法,秦军也抵挡不了庞涓率领的魏军主力,甚至到马陵之战后魏国实力大减的情况下,夺回河西也是靠着卫鞅用计骗了公子卬才取得胜利。

强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不然始皇帝也不用奋六世之余烈了。

不管怎么说,魏国迁都大梁对秦国来说是件好的不能再好的事情,如果魏国国都依旧在安邑,秦国就没办法安安心心关起门来变法,毕竟隔壁邻居对他们虎视眈眈,心再大也没法不当成回事儿。

如今河西之地已经牢牢握在魏国手中,秦国献公战死,新君刚继位没几年,在魏王眼里他们完全不足为虑。

对魏国来说,秦国短时间内没法灭国,他们吞不下去这么大一块肉,现在已经打的蔫儿的爬不起来已经足够,反正对他们没有威胁,正好将兵力从河西撤走进兵中原。

安邑离秦国太近,魏国想要称霸中原需要一个离中原比较近的都城,如果还在安邑的话,打秦国是方便了,可现在河西已经归他们了,再打的话秦人拼死抵抗,就算拿下秦国他们也无力消化,打下秦国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得不偿失不如就这么不打也不放松,等夺取中原之后再一鼓作气吞了秦国。

想要进兵中原,从安邑调兵运粮实在太费劲,但是迁到大梁就不一样了,那里经过百年的经营,如今比安邑更加富庶,东接齐鲁北据燕赵,想干点什么都轻松的很。

只是如此一来,周边的小国就危险了。

卫霁皱起眉头,再一次觉得卫国占据那么好的位置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魏国都城在安邑的时候就已经对卫国指手画脚,如今又把都城挪到和帝丘几乎挨边儿的大梁,接下来还不得上天?

王诩老爷子抢了徒弟手里的红薯丸子,注意到未来的小徒弟脸色不太好,猜到他在担心什么难得稳重了一次,“魏国想要插手帝丘的事情,齐赵两国绝对不会同意,如果不想引起齐赵两国警惕,魏王不敢做的太过。”

卫霁纠结的看了老爷子一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老爷子的话的确没错,卫国夹在几个强国之间小心自保,周边的强国也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但是,魏王他是个心里没数的家伙,他要是知道不能做的太过,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也不会发生。

天知道大魏王究竟是怎么想的,大概是兵强马壮底气太足,迁都后就想让周边的卫鲁宋等小国臣服,可这几个国家中好几个都是认齐国做大哥的,这么一来,齐国肯定不乐意。

但是不乐意也没有办法,齐国在田氏当家后实力强了许多,却也不是魏国的对手,然后大魏王得了甜头,转头就对同为三晋的赵韩两国发兵了。

问:老牌诸侯国霸主如何迅速衰落?

答:有一个像魏惠王一样四处树敌的君主就行。

魏王在安邑的时候需要提心吊胆的只有秦国自己,毕竟天高地远,就算想有什么动作,打到自家门口的时候也能做好应对的准备。

魏国本身就是列国中最强大的一个,如今又把都城挪到直面韩赵楚齐等国的核心地带,一方面来说,他们可以大开大合扫荡中原,但是从另一方面去看,也就相当于拉足了周边强国的注意力,一有动静就能直接集火打他一个。

魏国为什么衰落的那么快,还不是犯了众怒惹得大家伙儿一起收拾他一个。

齐赵等强国在面对魏国的时候能想办法打回去,还能顺便眼馋人家的霸主位置,但是卫国不一样,他们地方小国力弱,大佬们打架他们就是其中被波及的花花草草,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委屈巴巴的被祸害。

“魏国已经开始插手卫国内部的事情了,魏王万一想要变本加厉,我哥肯定招架不住。”卫霁低声说着,愁的连桌子上的红薯丸子都不想吃了。

王诩老爷子看着担心的不行的少年人,揉了揉肩膀惊讶的说道,“霁儿、公子、徒弟,你是不是对你哥的本事不太了解?”

要不是他对卫不逝很了解,只看着孩子的反应都要以为那家伙是个文文弱弱艰难守住祖业只能被人欺负的小可怜了。

中原各国的权利交替远没有秦国这般平和,众多诸侯国之中,卫国又是混乱的翘楚,虽然他们国弱,但是争起君位来比其他国家凶残的多。

在其他国家争君位失败了或许还能太太平平的做个闲散公子,但是卫国不行,在这个君子之国,最没有君子之风的事情就是隔几十年甚至几年就发生的夺位之争,连续几代的弑君上位让卫国的公子一度成为中原处境最危险的公子,没有之一。

卫不逝能在那么凶险的情况下坐上君位,足以说明他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小可怜,继位之后对同族兄弟叔伯的处置更说明了这人其实很凶残。

像卫霁这般温温润润从内到外都很好相处的少年人似乎的确很符合卫国公族在别国眼中的形象,但是实际上,他就是个例外。

凶残的卫国公族中出现这么个端方矜贵的小家伙儿实在难得,也就是卫不逝把人护的紧,不然这孩子绝对不会是现在这般脾性。

要么被那些公族子弟同化,要么早早就去见祖宗了。

卫霁震惊的听着王诩老爷子在背后编排他哥,总觉得听到的是另外一个人,老爷子口中表面上温和有礼雅正良善实际上却凶残狠厉一言不合就“拖下去砍了”的家伙是他哥?

他哥明明是个连蚂蚁都不敢踩的柔弱美男子,为了将来不看到后辈自相残杀甚至连儿子都不敢多生,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为了让能时刻看着他而和朝臣们吵了半个月最后在大殿旁边给他开了个小隔间,这样的人你说他手段狠辣?

别侮辱狠辣这个词了好不好!

他哥要是手段狠辣,当初就不是和大臣们吵架,而是直接霸道总裁上身,直接抱着他上朝,谁有意见直接拖出去砍了,还会哭唧唧的和他们吵架?

除了不符合凶残狠厉手段狠辣这几个词之外,他哥的确很有本事,能让一群对卫国虎视眈眈的邻居维持住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的绝对不是无能之辈,但是该担心他还是要担心,毕竟魏国就是在迁都大梁后的数年里强行让卫国君位发生了替换。

他这次离开帝丘之前没见到他哥怎么处理南氏一族,如果魏王真的要让南氏代替卫氏,他哥很有可能要吃亏啊。

老爷子说话的时候,公子虔已经带着几个小崽子出来了,小太子抢先一步窝到卫霁怀里,眨巴着大眼睛听着老爷子讲述远在卫国的那位君王的事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惊呼道,“霁哥哥,卫君真的这么厉害吗?”

卫霁:......

“也没有,就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吧。”卫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尴尬的含糊两声,他现在真心觉得鬼谷老爷子将自己的人设安到他哥身上了。

真说厉害,怀里这小子将来才是真的厉害,让他在所有人面前承认老爷子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做不到啊!

公子虔将小崽子拎出来放到旁边,在旁边坐下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卫公的确有能耐,若非卫国的位置实在太好,以卫公的本事肯定大有作为。”

卫霁张了张嘴,看着对公子虔的话很是赞同的王诩老爷子,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算了,你们开心就好,毕竟不是自家哥哥不用担心。

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听着他们家老师和公子虔谈论魏国迁都对秦国带来的好处,再看看托着脸蔫儿蔫儿坐在那里的少年人,听了一会儿然后问道,“长公子,这附近可有什么医术高明的疾医?”

公子虔回过头来,有些紧张的问道,“宫里有疾医,先生身体不舒服?”

卫霁打起精神,熟练的拉过孙大军师的手臂开始把脉,“先生不舒服找我也行,不用去麻烦宫里的疾医。”

脉搏有力,脉象平和,看脸色也很不错,腿上的伤也没有复发,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难道他的感觉出错了?

孙大军师将手收回来,然后才解释道,“来秦国这么久了,眼看着冬天要到,老师往年冬日总会有些小毛病,不若先请疾医来看看,若有隐患就先解决,这样冬天就不会太难熬了。”

王诩老爷子愣了一下,刚想说他身体好的很,冬天从来没什么小毛病,看到胡说八道的徒弟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配合着说道,“老人家年纪大了,经常有些头疼脑热,如此就麻烦长公子了。”

公子虔爽利的摆了摆手,“无妨,只要先生身体康健就好。”

卫霁有些茫然的看着几个人一人一句将事情定下,莫名感到有些委屈,他以为这些人都知道他是大夫,孙伯灵的腿就是他医治的,其他病症甚至这时候的疾医解决不了的毛病他都有可能治好。

他之前也给老爷子把过脉,怎么这会儿还要去请外面的疾医,难道觉得他年纪小不靠谱吗?

“公子莫气,您的本事大家都知道,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人了。”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笑吟吟哄道,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小孩儿一样,“既然有疾医要来,还能顺便给公子看看,不能总是麻烦公子干这些事情。”

话说到这种地步,卫霁就是再迟钝也听出来他言下之意了。

被顺了毛的少年人看着满眼无辜的娃娃脸青年,抿了抿唇还是弱弱开口,“我觉得我没有生病......”

春困夏乏秋打盹儿冬眠,这是人之常情,怎么能说是生病呢?

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