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一旁的温润青年眉眼含笑,吓的老爷子连胡子也不揪了赶紧解释,他当年在帝丘的时候收的徒弟不少,什么记名的不记名的一大堆,看得过眼就有师徒之名,来栎阳之后才不再收徒。
张仪的确在他身边学过一段时间,那小子天分不错,如果不是要回魏国他甚至想将人带在身边教导,不过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真算起时间来,小徒弟还得管人家叫师兄。
不管年纪谁大谁小,先入门者为师兄嘛。
公子疾小心翼翼的将书简抱在怀里,感觉这俩人应该不会吵起来这才起身告辞,不会吵起来就好,他真的不会劝架。
“先等等。”卫霁将目光从他们家老师身上收回来,看着绷紧了身子等他开口的少年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公子,回去后记得和你阿父提一句,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在张仪落魄时将人招入秦国。”
老爷子:???
“霁儿,张仪在楚国待着,你何必非要他来秦国?”王诩老爷子委婉的开口问道,怕小徒弟是因为不乐意多个师兄弟,所以才让秦公将张仪招来故意折腾。
“老师,在您心里我就是嫉贤妒能的小人吗?”卫霁敛了笑意,板着脸看着他们家老师,大有不给个说法就决不罢休的架势。
老爷子当然赶紧否认,他们家小徒弟如冰壶秋月般莹彻无瑕,嫉贤妒能这个词放在谁身上都行,唯独不能放在他身上。
可是刚才那话实在像小孩儿闹脾气时才说出来的,什么叫等张仪落魄时把人弄到秦国,等人落魄时弄过来难道不是为了嘲讽吗?
世上有才之人何其多,能实现抱负的却寥寥无几,就算他知道张仪有才华,那人也不一定在刚开始游历时就顺风顺水得到君主重用。
卫鞅在魏国蹉跎多年才到秦国,孙伯灵出师后差点把命丢了,他这几个徒弟之中,除了卫霁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也只有庞涓的仕途称得上顺利。
卫霁神色不变的任他们家老师胡思乱想,如果不是老爷子爱面子,他甚至想让酒肆加个位置让他说书。
问:鬼谷门下为何师兄弟相残层出不穷?
答:因为鬼谷子已经写好剧本,鬼谷子弟只需要按着剧本来演就是一出大戏。
于是乎,直到老爷子把“神色不愉”的小徒弟送走,心里依旧在担心将来可能发生的师兄弟之争。
不行,他得找时间和伯灵说一声,张仪在帝丘的时候伯灵也在,不说让他护着张仪,好歹能拦着别让霁儿玩过头。
对此,卫霁只能表示,他们家老师不去说书真的屈才了。
秦国用士不唯秦人,在孝公和商鞅之后,惠文王和张仪也是君臣史上少有的一对,如今张仪已经出现,太子驷也能独当一面,算算时间,如果一切按照史书来发展,太子驷继位也就是这几年的时间。
换句话说,该考虑给秦公扎针了。
调理身体的话有神医扁鹊在用不着他班门弄斧,银针不一样,针法经过后世历代名医的发展和现在差别甚大,关键时刻想要救命还是他出手更好。
神医扁鹊之前已经去过栎阳宫,秦公的身体如果有暗疾他不会看不出来,有他的调理在前,秦公未必会出现暴病,不管怎么说,先做好准备总不会有坏处。
*
春天是最好的季节,温度正好,清风和煦,干什么都有好心情。
太子驷要借商队行事,卫霁这边安排的差不多了,神医扁鹊带着徒弟去山上采药,卫霁便自己找时间去了趟栎阳宫,秦公的身体不亲自看看他不放心,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秦国肯定会出现动荡。
好在他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秦公依旧是那个壮实的秦公,放出去立刻就能上马打仗,一点也不含糊。
去栎阳宫当然不能用给秦公看病的理由去,人家现在好好的,莫名其妙过去说要检查身体,他怕不是想被赶出来。
秦公难得早早把政事处理完,撑着脸看着旁边跟掉进狼窝里的小白兔一样的青年笑道,“疾儿前些天说起一个名叫张仪的士子,快来说说那人怎么惹着我们霁儿了?”
卫霁动作一顿,看着明晃晃想要看戏的秦公,眼里的嫌弃显而易见,“他没有惹到我,君上听错了。”
“当真如此?”秦公眸中划过一抹笑意,然后摇头晃脑的说道,“可惜了,去楚国的探子说张仪在那里受人□□,寡人已经让人引他去咸阳,霁儿真的不会不高兴?”
秦国穷,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穷,尤其在人才方面,那是穷的恨不得将中原的有才之士全绑过来,虽然这几年情况好了许多,但是秦公对山东诸国有源源不断的士子依旧眼红。
他们秦国在中原各国眼里一直是蛮夷小邦,就算军队的实力加把劲追上去,在中原士子眼里也依旧是蛮夷。
礼仪之邦重礼数,就算以礼治国的基本没有,但他们在明面上都对礼数极其重视,中原排外,排的就是不通教化不识礼数的外邦人。
可犬戎楼烦林胡这些部落被排斥也就算了,他们秦国同样是天子分封,凭什么被这么瞧不起?
凭什么,就凭秦人作风彪悍和中原格格不入。
别说秦国还没有强大到让中原各国刮目相看的程度,就算有朝一日强大到让他们只能仰望的地步,他们也会觉得秦国只是拳头大,有朝一日肯定会继续被他们踩在脚底下,数百年间形成的骄傲不是打几场仗就能放弃的。
别国君主能凭借喜好来提拔人,秦国没这资格,是秦人不是秦人不重要,别管来的是哪儿的人,能干活的就是好人。
秦国求贤若渴,对入秦士子的待遇极其优厚,但是即便如此,来秦国的士子也没多少,连去隔壁楚国的都比来他们这儿的多。
秦公委屈,可他没办法,人家不愿意来他总不能去抢,秦国在中原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要是再弄出这么一档子事,天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卫霁无奈的看着念叨起来停不下来的秦公,只想说他真的不在意张仪来秦国,张仪不来秦国那才真坏事。
始皇帝大一统前秦国明君辈出,为什么厚积薄发最后十年才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荡平六国,之前的一百多年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机会展开灭国之战?
仔细琢磨琢磨,似乎的确没什么机会。
秦公发愁秦国人才少不是没有道理,当年平王为什么肯把关中一带封给秦国,因为这里已经是周王朝遗弃的地方,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正好秦人先祖立了大功,分封出去一下子解决了两个问题,何乐而不为?
秦人被封到关中之前这里被犬戎占据,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穆公对外扩张那么厉害不是为了抢钱,而是为了让秦国不再和之前一样能控制的只有一块弃地。
秦公面向中原的求贤令一直没停过,目前来秦国的士子依旧不多,各国都有培养士子的渠道,但是秦国没有,秦风彪悍,秦人好斗,丁壮大多被征入军中,能踏踏实实埋头苦读的万中无一。
别的不说,只国中找不出来治国之才这一个劣势,秦国就永远没办法真正在中原立足。
他能看出来的事情秦公当然也能看出来,所以卫鞅打压老氏族时他从来不阻拦,甚至在老氏族闹到栎阳宫的情况下依旧坚定的收回他们的特权,对入秦士子的封赏也远超中原诸国,为的就是能尽快补齐短板。
秦国尚武之风短时间内改不了,他们也不想改,让别国士子来治理秦国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秦国还是秦国,只要有本事来者不拒,怕就怕没人肯过来。
张仪对秦国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如果说秦公的求贤令改变了秦国人才匮乏的局面,张仪的到来则是让秦国真正入局争夺天下,秦国没有如果没有张仪,他真不知道有谁能在这个时候稳住形势且让秦国斡旋与六国之间不被打压到底。
列国卑秦,不与会盟,不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史上张仪能在秦国发挥那么大作用是因为他来对了时候,现在就入秦的话,少不得要坐几年冷板凳,所以他也不太担心。
卫霁再次强调自己对远在楚国的张仪真的没什么想法,为了避免秦公揪着这个不放,只能自己主动挑起另一个话题,要忙的事情多的很,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重要的事情上。
他过来之前特意问了内史,土豆和红薯的种植已经遍及秦国全境,在官府强制的推行之下,只要种子足够,三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从来没出现过的物种扩展开来。
粮食的多少是国家强弱的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就养不活人,没有人就没有军队,不管要干什么,前提都必须是粮草充足,再多优势在吃不饱肚子面前都是废话。
所以不管秦国在别的地方怎么弱势,只要秦人吃得饱肚子,他们就是赢家,因为他们输得起,而吃不饱肚子的那些输不起。
秦公其实也不太喜欢用贸易迂回打击对手,直接大军压境才是秦人的风格,只是现在秦国没那么多兵马同时对周边开战,所以只能耐下性子和他们耍心机。
草原部落没有储存生存物资的习惯,一旦太子驷对义渠下手,最多一年双方必定会开战。
“义渠那边全权交给驷儿,就算出现什么差池也有我们顶着,那小子老大不小的年纪,该学着如何独当一面了。”
卫霁看着让他不用担心的秦公,不知道是当儿子的太优秀还是当爹的太放心,他怎么觉得在这人眼里,义渠那块特别难啃的骨头就跟闹着玩似的?
“如果连义渠都拿不下来,寡人还真不放心将秦国交到他手上。”秦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感觉天色还早,招来内侍吩咐几句然后回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卫霁挑了挑眉,他在栎阳待了那么些年,还真没被送回去过几次。
他不经常来栎阳宫,就算来也大都和其他人一起,栎阳城就那么大点,不管是公子虔还是卫鞅孙伯灵住的地方都不远,回去的时候顺路就能把他捎上,秦公事务繁忙,可没那么多时间出门。
城里安安稳稳连个闹事儿的都没有,这人冷不丁的说要送他,其中肯定有猫腻。
秦公敲了敲脑袋,看着把想法就都写在脸上的卫霁无奈解释道,“把你送回去,顺便去孙军师家里看看,近半年没给他安排事情,该回来干活了。”
卫霁脸色有些古怪,想起他们家孙师兄这些天的情况,搓了搓手臂加快脚步出去,想让孙师兄回来干活,那您怕是要失望了。
秦公等了半天没听见声音,回头看他脸色不对,于是慢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卫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神神秘秘的留下一句“去了就知道了”便上了马车,留下秦公拿着内侍递过来的缰绳摸不着头脑。
让孙伯灵回来干活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这什么情况?
马车稳稳当当走出栎阳宫,只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秦公不信邪的挥退侍卫直接过去敲门,从孙伯灵将身上的差事推干净后,他们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了。
卫霁慢悠悠从马车上下来,捏紧袖子让自己别直接笑出来,院子里,正在削木头做玩具的孙大军师擦了把汗,看到久违的秦公愣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君上怎么亲自过来了?”
卫鞅说最近除了不用打仗整个朝堂都忙的连轴转,君上身为忙人中的大忙人,这会儿应该在书房里和成堆的竹简作伴,怎么会有时间出门?
孙伯灵毕竟是孙伯灵,即便在家媳妇孩子热炕头那么长时间,关键时刻脑子转的依旧够快。
手里满是木屑的娃娃脸青年一脸严肃,看着比他还严肃的秦公开口道,“君上,内子身子弱,暂时离不得人。”
话音未落,屋内抱着刚出生没俩月娃娃的妇人出来行礼,一步三晃状似弱柳扶风,非常给她家男人面子。
秦公嘴角微抽,要不是他知道这夫妻俩性情如何,指不定就被骗住了,松花身子骨弱?军师说反了吧?
卫霁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们家师兄从闺女出生开始就天天守在家里,如果不是有下人在,这几个月他估计能见到另一个模样的师兄。
当牛做马洗衣做饭,他耕田来他织布,他挑水来他浇园,绝对是世上最贴心的夫君和父亲,问题就是,现在孩子才那么小一团,他们家师兄已经开始着手防着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的臭小子了。
神经兮兮的新手父亲正稀罕闺女,这时候让他出门打仗,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孙军师(握拳):我这叫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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