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
褐衣少年走后,整个厅堂内只有戚棠一个人,她坐在太师椅上跟他端上来的茶盏大眼瞪小眼。
她觉得,其实黎青州连春联都补不起,还是没有必要往自己茶杯里放茶叶的。
一大早起来,她一滴水都没喝,就在太后那喝了碗酥酪,现在嗓子里齁甜的只想喝水。
闻着茶杯里淡淡的苦茶味,戚棠在跟自己最后的尊严作斗争。
她一点也不想喝茶。
可是,干涩的喉咙在跟她抗议,最终,戚棠憋不住生理上的需求,轻轻地打开茶盖往里面看了一眼。
“大小姐,王爷吩咐后厨给你煮了碗冰糖雪梨。”
哐当——
瓷器碰撞的声音,清脆地回响在空旷的大厅里。
戚棠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她跟做贼心虚似的在听到阿曜声音的那一刹那就将杯盖盖了回去。
阿曜将碗放在戚棠手边,惶恐不安地看着她,“大小姐息怒,奴才不知你不喜欢喝茶,奴才错了,此事与王爷无关。”
戚棠:……
她其实没有生气的意思。
不过自己放弃底线的样子没有被他看见,他要误会就误会吧。
这么想着戚棠舀了勺冰糖雪梨放在嘴里,清甜的味道瞬间抚平了喉咙里的难受,少女眉眼都舒展了不少。
“你家王爷呢?”
话音刚落,还不等阿曜作答,一道温柔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声音回应了她。
“戚小姐,我在这。”
戚棠端着糖水,往声音来源看去,却没想到直直撞进来人的眼里。
黎青州有一双看上去多愁的丹凤眼,兴许是常年低眉的缘故,他的不看着人时,总让人觉得他眼尾含着无尽的委屈,是什么绝世小可怜。但其实,当他真正抬眼看人时,所有的愁情都消失殆尽了,只剩下一层炙热的执着和眷恋。
怎么会是眷恋呢,甜甜的糖水化在口中,戚棠看着他包含着星辰的眼睛,不由地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他们总共就见过两次,估计是对方天生长了双多情的眼睛吧。
不过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戚棠在心里悄悄补充,尤其是看自己的时候。
说完那句话之后,黎青州再也没有出过声,戚棠捧着糖水眨眨眼睛。
她还等跟他聊完接着喝呢。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放下手里的糖水,“是我没了规矩,忘了给殿下您行礼了。”
说着,戚棠站起身来给黎青州行了个全礼。
身份尊卑有别,在戚棠心里,哪怕黎青州再怎么过得落魄,也是亲王,是皇上的弟弟。
她一个无官无职,靠着戚父混日子的纨绔,给他行个礼实在没什么毛病。
但是这事放在黎青州眼里,简直跟剜他的心没有差别。
他的小姑娘,那么骄傲善良,连黎乐白那些狐朋狗友都不曾对他好言相待,为什么他的大小姐就要乖乖巧巧给什么都不是的自己行礼。
她一定是在责怪他的怠慢。
这么想着,黎青州一边难受一边飞快地将她扶起来。
手臂上的触感稍纵即逝,戚棠只感觉,这是她被人嫌弃地最明显的一次。
明明连皇上都没有这么快撒开她的手。
戚棠心里委屈,但是一想到自己来着的目的,她也顾不上对方嫌不嫌弃自己。
“臣女前来就是想顺路探望一下殿下的伤势,不知殿下现在如何?”
说着她拉着黎青州一同走到太师椅上坐下,一副准备同他聊家常的模样。
黎青州垂着眼睛,眸光半敛,“好多了,多谢戚小姐关心。”
戚棠朝他嫣然一笑,“不用如此客气,你救了圣上,可是大功臣,我自然要关心你。”
如此惺惺作态的对话进行了半天,通常都是戚棠说了一大堆,黎青州疏远而又简洁地回答她一两句。终于她再也憋不住了,停止了无聊地话题问他,“殿下,我有许久没有听说宫里的事了,你可否帮我猜猜静妃娘娘什么时候才能有个一儿半女?”
这个问题,戚棠问出口都替自己感到尴尬,因为她总不能直接问黎青州,你是不是重生的吧。
没有人能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和盘托出发生在自己身上有违常理的事,更何况起死回生的事本就荒谬,万一自己会错了意,叫人看出端倪,他们把自己当成妖怪抓起来怎么办。
但是问最近将要发生的大事,戚棠自己也记不清,于是犹豫了半天她问出了这么个玩意。
说起这静妃娘娘,戚棠只想用艰难二字来形容她。
在皇帝还是太子时,静妃就嫁给了皇帝,她陪着他从少年走到了中年,经历了兵变,也见证了襄国越来越繁盛。这些年她怀了又流产,至今也没能生出个一儿半女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若不是静妃身后有个做首辅的爹,戚棠觉得,那些文臣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想到这里,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却看见一直盯着地板的黎青州忽然焦急地抬起头,“戚小姐慎言。”
“静妃娘娘前些日子本就因为滑胎而伤心欲绝,如今在背地里谈论这件事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戚棠也没想到现在恰好是这个节骨点,她微微一愣,瞬间就明白了期间的利害关系。
若是这事传到静妃耳朵里,以首辅护短的性子,说不定会给戚父带来多大的麻烦。
冷汗瞬间就附上了额间,戚棠朝黎青州道谢,“是我顾虑不周,多谢王爷了。”
弄出这么一茬,戚棠也没了试探的心思,她端起糖水猛地灌了一大口。
压压惊。
黎青州盯着戚棠精致的鹿皮靴子,见她不说话,心里一片慌乱。
大小姐在传言中天不怕地不怕,自己的话一出,想必是直接灭了她跟自己聊天的兴致。
黎青州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将嘴唇都快咬破,却因为害怕戚棠厌恶,不敢再上前跟她讲话。
大厅里一瞬间恢复了先前的死寂,戚棠也觉得气氛有些过于凝重。
于是她晃着腿,将最后一口糖水喝完,“那不说那位了,我这次来,还要顺道恭喜王爷你呢。”
怕一直垂着脑袋让戚棠以为自己不礼貌,黎青州改为抬起头看着她的嘴巴。
“我……戚小姐,来恭喜什么?”像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是可以恭喜的呢。
戚棠看着黎青州一身庄重的华服拍了拍脑袋,她就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虽然人家穿郑重,但是多福哪有这么快来宣旨的。
她几乎是在多福离开养心殿后,就骑着马儿就往怀王府跑。
但是人家多福还得拿了圣旨去准备册封的赏赐,哪里跑得过她呢。
“嗐,我忘记跟你说了。”一点小插曲并没有破坏戚棠分享的心情,她眉飞色舞地对着黎青州描述,“圣上对你舍身救他的行为非常感动,他决定封你为太常寺少卿了。”
少女的目光太过清澈,黎青州只敢匆匆跟她对视一眼,便闷闷地“嗯”了声。
戚棠一向是个话痨,见他这个态度也不恼,叽叽喳喳地跟他唠嗑,“别看圣上只封你为少卿,头上有个太常寺卿管着。你想啊,遇到事了,活都归他干,你只需要坐着拿俸禄就好了。”
“而且有了这官职,黎乐白就不敢再那样欺负你了,下次遇到他,你就报上我的名号,他保证不敢对你动手。”
少女絮絮叨叨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黎青州听着心里一股暖流流过。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了。
“多谢戚小姐。”黎青州隐忍而又克制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在有外人时,他不看她,是为了不给她带来麻烦。而在自己府中,他不看她,是因为怕自己难以抑制多年的情愫。
戚棠难得跟他对上了眼,笑着对他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这有什么好谢的。”
就在这时,看门的小童,奶声奶气地从外面跑进来禀报,“王爷,宫里派人来传圣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