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棠有些窘迫,她伸出食指在嘴旁边嘘了一下,然后将碗里的红烧肉分给真茹一半。
“别喊太大声,打饭的那个,是我哥。”
真茹一副惊奇的样子,放轻了声音回她,“我就说他怪面生的,原来是你哥啊。”
“话说回来。”真茹扒了一口饭,两颊塞得满满,“那我们以后跑快点,说不定就可以吃到两勺肉了!”
戚棠没想到真茹这么兴奋居然是为了这个,她嘴角微抽。
这出息……
虽然面上嫌弃,她还是向真茹承诺,“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打饭,如果是的话,那我跟他说说,让他也给你多打点。”
“嗯!”真茹像个快乐的小傻子。
学徒的生活就是从早上一刻不停地练到晚上,眼下留给真茹吃饭休息的时间不多了,她也不再跟戚棠闲聊,闷不吭声地吃着碗里的饭。
但是就算这样,戚棠还是吃的比她快。
只见真茹碗里还有不少饭时,戚棠就将筷子横在碗上,掏出手帕擦起了嘴。
真茹看她碗里还有大半碗饭,她震惊到,“你吃饱了?”
“嗯。”戚棠面无表情地应她。
别人都说戚棠长得娇小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她嘴巴挑,吃的还少,长身体的年纪营养没有跟上,自然也就比别人矮。
眼下碗里的红烧肉也正是如此,戚棠初见时觉得好吃,吃了两三口后发现不过如此就不再动了。
她觉得平淡无奇,但真茹却不这么觉得。
练了一天的功,她吃的本就多,更何况肉菜难求。
戚棠眼睁睁地看着真茹对她碗里的红烧肉咽口水,犹豫半晌后,她将碗递给真茹,“我吃不下了,要不,给你?”
真茹眼里放光,“好啊好啊。”
乞丐为了一个包子都能打起来,在真茹眼里戚棠吃剩的饭又不是什么不干净的,她自然是毫无芥蒂地接过戚棠的碗。
戚棠眼神复杂,她想,真茹是个好人,完成任务后或许自己可以收留她来将军府。
正想着,黎青州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完饭突然站在树下朝她招手。
戚棠见他有话对自己说的样子,便对一旁吃的正欢的真茹道:“我哥来找我,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真茹飞快地眼下一口饭,提醒她,“行,你去吧,不过记得等会钟响了要来集合,班主会告诉你以后要做的事。”
戚棠朝她点头,然后往黎青州那边走去。
黎青州穿了件青布褂子,黑顺的长发披在腰际看上去像个书生,透过苍白的的皮肤隐隐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
戚棠觉得,这是她见过黎青州最有焰火气息的样子了。
她想起方才打饭时黎青州的操作,打趣地问他,“殿下什么时候学了门抖勺的手艺了?”
黎青州窘迫到耳朵尖都染了点红,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戚棠,“其、其实很容易,你多练练用石子打叶子的功,很快就能做到的。”
戚棠还真没想到黎青州会这么回她,她无奈道:“行吧,这个以后再说。你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说到正事,黎青州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其他人靠近。
而后放低音量,“跟我们同屋的两人是给戏园送饭打饭的人,恰好今日他们有事,于是我跟庞毅便顶了他们的活。”
戚棠就说他们两做打手的怎么打起了饭,原来是因为这茬。
说着她也明白了一直不出现的庞毅去了哪里。
后院中吃饭的分三拨人,一是角儿们和老班主,而是学徒和打手,三是用来戏园收留的,没有学戏天赋的孩童。
作为角儿中的一员,戚棠见亦巧早就吃过饭登台唱戏去了,而她自己又是吃的第二波饭。
于是很容易就猜出,庞毅是给戏园收留的孩童送饭去了。
果然黎青州下一刻就印证了她的猜想,“庞毅方才给戏园收留的孩子送饭回来,他让我告诉你一声,那边都是身体有残疾的孩童。”
戚棠听见这话,脸色沉了几分。
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没有天分学戏的孩童都是残疾的。
这样看来,老班主是将身体健全的孩童都买卖了出去,留下身体残缺的,一是糊弄朝廷的眼睛,二或许……
想到这里,戚棠忽然回忆起几年前她遇到的一伙人贩子。
他们将骗来的孩子砍去手脚在街上乞讨,只因为残疾的孩子更能引起路人的同情心,能讨来更多的钱。
她当时气急了,恨不得让那些人把十大酷刑体验个遍。
只可惜,后来证据不足,让主犯一伙人给跑了。
如今相似的案例摆在眼前,戚棠怎能不怀疑老班主留着这些残疾的孩子是不是做着同样的事。
于是她细眉一挑,“你让庞毅留意着那些孩子的去向,我觉得老班主有可能让这些孩子去乞讨。”
黎青州没有质疑她的话,他顺从地点点头,“那你那边可还好?”
戚棠淡淡地“嗯”了一声,“学徒关系到江淮戏园的未来,老班主不会动,我暂时还好。”
她的暂时说的巧妙,黎青州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懂得了她话里的意思。
“戚小姐你会唱戏吗?若是没有唱戏的天赋,恐怕……”
剩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完,戚棠跟他都心知肚明。
若是没有唱戏天赋又是投奔戏园的孩子,估计戚棠的下场跟那些孩子差不多了。
见他眉眼里愁云密布,戚棠忍不住轻笑一声,点点他的额头,“还早着呢,老班主肯定会让我学一阵再说的。”
“更何况,他要敢对我动手更好,说不定混在其中直接就能见到幕后主使者了,到时候你跟庞毅随便一个去锦衣卫报信。隔天这戏园就可以被抄了。”
她总有种能力,可以让别人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
黎青州浅浅地弯起嘴角,“嗯,我会很快带人来救你,不会让你吃很多苦的。”
忽然,远方传来一阵钟声让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
这大概就是真茹说的集合了,戚棠笑着跟黎青州告别,“那就拜托你,我先走了。”
院子里穿白色练功服的学徒们都起身往后院中央聚去,黎青州望着戚棠小小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微不可闻地笑了。
-
“当当当。”
老班主拿着一个锤子在后院敲着大钟。
这钟声可比庆宁殿的大声多了,更何况那时在庆宁殿听的还隔了一层。
戚棠等钟声停了,只感觉脑瓜子嗡嗡的,下一秒就要魂归天外。
二三十个穿着白色练功服的学徒按高矮个依次站好,戚棠这才发现男学徒们都剃了光头,一个个锃光瓦亮的,跟刚剥好的鸡蛋一样。
戚棠没有练功服,站最旁边看着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还好没让黎青州来。
要不然出一趟任务,回去之后王爷变和尚,太后该怎么看他们才好。
站在最前方的老班主见所有来齐便开始分配任务。
“真茹和前面的人去背《浣纱记》的词,真茹后面的练基本功。”
他说完,穿着白色练功服的孩子们便秩序井然地分开做自己的事。
老班主得空跟戚棠说话,他捧着茶盏在太师椅上躺好,然后朝戚棠招手。
“过来。”
戚棠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天真烂漫之姿望着他,“班主,那我需要做什么啊?”
老班主呷了一口茶,指着贴墙劈叉的那群人道:“看见他们没?去开个跨,让我看看你的基本功如何。”
戚棠看见墙角那些孩子,他们每个人腿都能掰成一条直线。
她暗暗地吞了吞喉咙,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没练能不能做成那样。
早知道这个身份这么折腾人,她还不如扮成买孩子的人。
但是千金难买早知道,戚棠长叹一气不情愿地贴着墙角开始缓缓下滑。
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很轻松就下去了。
看着自己离地面还有两三指宽度的腿,戚棠内心只有四个字感慨。
她出息了!
也难怪戚棠这么诧异,因为在她心里,她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练功了。
但实际现在的她也就刚离开书院不久,再加上年纪小骨头软,很轻松就能做到前世的她难以想象的程度。
但是老班主显然不满足于她只能到这个地步,于是他咂咂嘴放下茶盏走到戚棠面前。
“啊!!”
下一刻,戚棠的惨叫徘徊在院子里,只见老班主不打任何招呼就按着她的肩膀直接把她瘦小的身躯往下压。
豆大的汗瞬间就从戚棠额间滴落,她整条腿都在颤抖,强颜欢笑道:“班主你看,这样可以了吗?”
“嗯。”老班主像只老骆驼似的,慢吞吞地回她,“还行吧。”
话虽这么说,但是放在她肩上的手却没有挪开过。
戚棠内心近乎崩溃,就在这时,老班主接着补充,“基本功还行,等明天教你开嗓。不过唱戏的讲究天赋,要是你唱的不行,那我也没办法接着让你学戏了。”
她装成正常孩子听这话时该有的诚惶诚恐,“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练的。”
老班主却以为她还是没听懂,长叹一声摇着头让她去一旁吊腿。
所谓吊腿,就是她一开始看到的那些孩子做的动作。
戚棠拉过绳子套在自己脚踝上,一只手去扯着绳子的另一端。
这样一套动作下来,她觉得腿不腿吧,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她的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估计明天起来,连走路都成问题。
痛苦的夜,在戚棠腿部的麻木中流走。
到了散学的时候,戚棠跟真茹告别带着自己废掉的腿走回了亦巧的房间。
夜色正浓,戏班收工了,亦巧坐在镜前背对着门卸去脸上的妆容。
戚棠觉得自己对亦巧的印象,大多数时候都只剩下了她的背影。
亦巧通过镜子撇了她一眼,态度十分轻慢道:“屋子收拾的不错,以后三天收一次吧。”
戚棠压着火撇她,这人还真会蹬鼻子上脸。
但是碍于现在的身份她也不好说些什么,于是戚棠闷闷地应了一声“好的”,便拖着自己的腿去书房躺着。
书房的床很小,与其说是床,倒不如说是卧榻更贴切。
戚棠觉得自己身形不算壮硕,但在这张小床上,几乎一翻身就能滚到地上。
但是人累的时候哪里管的了这些,想到晚上跟黎青州约好还要去查证据,戚棠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闭上眼睛。
能躺一会是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