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位置与老班主的房间并不相连。
或许是没有什么贵重东西,戚棠和黎青州很轻松地便潜入书房附近。
书房门前挂着一把铜锁,淬着夜色的锁身在烛火的照明下反着寒光。
戚棠看着黎青州折了根树枝轻轻松松便把铜锁撬开,目瞪口呆,“殿下上哪练的这门手艺。”
怀王府位于街角巷处,四周住的大多是走卒贩夫,恰好有一修锁师傅跟他做邻居。
有时候府上锁坏了,黎青州就会去隔壁请修锁师傅帮忙,一来二去,也学了身像模像样的开锁功夫。但是正常人见了这开锁的功夫都会联想到小偷盗贼之流。
也就戚棠。
少女一双眼睛变成星星眼,崇拜的眼神完完全全打消了他的难堪。
黎青州抿了抿唇,像第一次得到称赞的孩子一般,希望得到赞扬又拘谨着不敢相信,“之前无所事事跟修锁师傅学的。”
“哇,那改天也教教我呗。”
戚棠笑得如同最纯真的孩童,黎青州看着她脸上盛着盈盈月光的酒窝,不由的想到戚将军一定对她极好。
只有被人宠爱着长大的小孩,才能满肚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黎青州坦然一笑,将手中火烛递给戚棠,“等回去再教你,这里不安全速去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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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戚棠地毯式搜索完书房已经是一炷香时间后。
老班主将这里收拾的很干净,书架分类一目了然,空气中飘着若有似无的茶香。
戚棠耸着鼻尖,特意将老班主的书信都看了一遍。
可是上面除了他与亲友的问候就只剩下几封与胡人买卖珍兽的交流。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戚棠半边侧脸,她蹙着眉,鼻梁在明暗分隔的位置格外的秀挺。
可是,戏园饲养珍兽的消息她从未听闻过。
正暗忖着,忽而听闻一阵又轻又急的敲门声。
戚棠抬头,惊觉外面一片光亮,跟那日她在庆宁殿的场景竟有比肩之势。
黎青州推门,拉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跑,“戚小姐我们快走,外面来了一大帮人。”
果不其然远处一堆举着火把的家丁向他们靠近,因为有假山池塘的遮掩他们才不至于被当场抓获。
戚棠用手掌护着蜡烛,烛焰的温度有些烫手,但比不过她心间的慌乱。
“黎青州,我们这是被发现了吗?要不要回房间看看,还是现在就离开戏园?”
戚棠紧张地连尊称都忘了,顺风顺水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危急又刺激的场面,上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还是徐双月给的那碗毒药。
不过更令人惊奇的还是黎青州消瘦的身躯里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他扯着她的手腕,戚棠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风筝,被风吹的身上的衣袍哗哗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跑到一处荒院,黎青州才停了下来。
他急促地喘着,过了半晌像是才缓了过来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阵仗这么大,跟我们住在一起的人肯定早就发现我们不见了。所以现在回去也很难解释,再说了戚小姐。”
黎青州说着,忽而用那双清亮漂亮的丹凤眼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任务没有你的安全重要,任务失败了那就让锦衣卫头疼,但是你不能出一点差错。”
戚棠愣住,心跳的比方才还要大声。
她以为她的心已经随着过去的自己死去,却没想到,原来在一片灰败的断壁残垣中,尚有微弱的跳动存在。
手上的烛火早就不堪负重,在一阵奔跑过后化为一绺青烟。
他们在月光下奔跑,将万千灯火统统抛在了身后。像是一场狂欢,戚棠血液翻涌,细小的电流在脸颊的绒毛处爬过。
她有个疯狂的想法。
她想,或许她可以跟面前这个人一起闯荡江湖。
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功成名就的将军最终隐姓埋名变成了一个游侠。
只不过功成名就的将军变成了将军的女儿。
不知道为什么戚棠突然想大笑一场,她用拳头低唇,愈来愈开的嘴角却渐渐抑制不住了。
戚棠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跟脾气好的人相处了,就像现在,哪怕他们在逃命,哪怕方才黎青州说了很严肃的话。
她笑的像个傻子一样,黎青州也只会用无奈的眼神温柔地跟她一起笑。
笑到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时候,戚棠总算是停了下来。
黎青州已经带着她七拐八拐走到了一面墙前面。
他们来的时候看过戏园附近的地图,荒院的这面墙后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黎青州的功夫如何戚棠不清楚,但是他的轻功她见过,带她一起飞出去不是问题。
就在他道一声“失礼”后,搂着戚棠的腰要带她飞出去时,一个逆着光的黑影突然从水井旁走了出来。
荒院有枯井,他们来的时候没有怎么注意。
因此戚棠毫无防备地见到这个人影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
此人披着斗篷,不知功力深浅,因此戚棠和黎青州都没有动作。
但是随着渐渐走进,从身形来看,戚棠觉得她应该是个身材娇小的姑娘。
果不其然这位姑娘下一刻就开口,虽然沉着嗓子,但是还是能听出是个女子,“戚小姐且慢,我可以帮助你们抓到戏园真正的操控者。”
戚棠一听,原本想要离开的心动摇了起来,她回望了黎青州一眼。
他像是看出她心底的挣扎,纵容无比地对她说:“无论戚小姐做什么决定,在下都会护你周全。”
说不想知道真相那肯定是骗人的,戚棠于是毫不犹豫地对女子说:“那你说说具体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且跟我来。”说罢斗篷人便纵身一跃跳进枯井中。
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戚棠和黎青州不跟上去。
“这……”
戚棠面带犹豫地看了黎青州一眼。
却见他拉过戚棠的手,在她手心写下“沈罗”这两个字。
戚棠只感觉心里像是被羽毛划过,痒得她想挠一挠却无处下手。
而黎青州这个罪魁祸首却飞快地放开了手,戚棠瞪了他一眼。
同时也在电光火石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罗,江淮戏园的原主人。
据说是因为身体不好英年早逝,膝下唯一的女儿也不知所踪。所以江淮戏园无奈之下才能传到老班主沈良的手中。
他们跑来的荒院好巧不巧是沈罗生前住的院子,不过看那个披着斗篷的女子,戚棠觉得沈良的无奈继位,可能并没有那么无奈。
枯井没有很深的样子,他们丢了块石头下去不一会就听见了声音。
黎青州怕戚棠扭到脚,于是他先跳下去在下边接她。
井口仅容一人通过,因此下面月光照不到多少,一片漆黑。
看不见的环境总是会让人产生恐惧,哪怕知道下面不深,戚棠见到黎青州跳了下去便没了身影还是忍不住吞了吞喉咙,连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颤音,“我跳了,要不你还是让开吧,黑灯瞎火的万一你看不到我,我两撞在一块还得了。”
枯井里黎青州带着回音的轻笑传了上来,“戚小姐只管跳,我会看到你的。”
戚棠深呼了一口气,花出毕生的勇气往下跳。
黑暗瞬间吞没了感官,风像是刀一样刮着她的脸颊。
最终,在短暂的慌张后,她跳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不偏不倚。
一下,两下……
耳边是放大的心跳和交织的呼吸声。
黎青州突然再也不想放手,却被带斗篷的女子打断。
“咔嚓”
女子划开火折子照亮了黑黝黝的一方天地。
只见枯井底端旁边竟然还有着一间密室,里面有稻草铺成的床,还有一张桌子和两把瘸了腿的椅子。
桌子上摆着茶盏和几本书,戚棠诧异,她没想到这里生活环境还挺舒服的。
“沈良是我的杀父仇人。”女子似乎也没有用瘸腿椅子招待他们的意思,她伸手点了烛火后便拿出一只毛笔,在桌上的宣纸上面写写画画了起来。“他与我有着血海深仇,所以戚小姐不必害怕我与沈良是一丘之貉。”
橘黄色的烛光打在女子娇小的斗篷上,她以一种平静的口吻缓缓地讲述着尘封在过去的故事。
“江淮戏园原本叫做庭春戏园,在江淮一带盛极一时。但是一场突发的意外让戏园班主他不得不带着女儿和戏班举家搬迁到京城,一个没有人认识他女儿的地方。”
“但是江淮的戏种京城人刚开始接受不了,于是连接着大半年戏园都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命运的转折出现在一个风雪夜里,一伙穿着兽皮衣服五大三粗的汉子抬着箱子希望沈罗能够收留他们一晚。沈罗心善,自然不会拒绝他们,结果半夜撞破他们在清点箱中的小孩人数,这才惊觉这是一伙人贩子。”
“不过人贩子的首领倒是个讲义气的人,他感激沈罗收留他们,于是便邀请沈罗入伙,但是沈罗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们。”
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她手底下忙活的事终于完成。
只见宣纸上画着一个男子的画像,她像是抚摸着稀世珍宝一般,缓慢而悲痛地继续诉说。
“正是因为这个拒绝,让人贩子们动了杀心,第二天他们走时放了一场大火,沈罗就此命丧火场。”
“可是,真的是因为拒绝吗?”女子喃喃地自问自答,“不对,是因为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