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天之内,戚棠经历了从天上到地下的差别待遇。
昔日锦衣卫上宾,今日戏园阶下囚。
戚棠被蒙着头关进一间牢房后,她摸着冰冷的墙壁心里是无尽的感慨。
也不知道沈良上哪找的这么一个地牢,里面的陈设居然和衙门里的牢房不相上下。
铁做的栅栏隔开每间牢房,墙上插着火把,老班主太害怕她跑掉,居然直接在牢房外安排了一个守卫。
如此殊荣让戚棠哭笑不得,她跟那一脸匪相的大哥对视几眼后,面无表情地转身躺在干草堆上缓缓地闭上双眼。
想东想西没有用,还不如养足精神迎接明天的重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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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铁链相撞的刺耳声音让戚棠在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以为自己一觉起来会是第二天早上,却没想到四周的火把还亮着。
眼睛干涩到炸裂,卖力地撑开,她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人。
不是沈良,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贩子。
是那个天天背对着她只能看到背影的亦巧,守卫拦着不让她进来。
戚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做天真烂漫的模样,“亦巧师姐,你怎么来了?”
方才刚醒,脑子还没有转过来。
现在看到亦巧出现在这里,戚棠像是被惊了一下立马清醒过来。
一股无力的悲凉爬上了脊背。
如果说亦巧知道牢房的位置,那么戏园到底还有多少人对于沈良做的事是心知肚明但是却从未阻止。
“这位哥哥。”没等戚棠愣神多久,亦巧楚楚可怜地对守卫说,“我的首饰丢了,那件首饰是我娘过世后唯一留给我的东西,里面这个女孩跟我睡一个屋。班主今夜不是抓了个跟踪他的人嘛,这个女孩就是那人的妹妹,所以我觉得……”
话没说完,守卫立刻懂了她的弦外之意。
果然原本一直拦着她的手松动了起来,他将钥匙取了出来,“既然这样那你进来搜搜她的身吧。”
亦巧却摇了摇脑袋,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不敢让哥哥为难,这样吧,哥哥你帮我搜搜她的身,这样也不算是渎职了。”
戚棠满脑袋疑问地看着亦巧,“师姐在说什么,我没有动过你的东西啊。”
“房间都是你整理的,你说没有动过谁信啊,你若真问心无愧让这位哥哥搜一搜又有何妨?”
“对啊,你这千方百计的阻挠,莫非还真偷了她的东西?”守卫义正言辞地附和亦巧,土匪相的脸上却是堆起了一个恶心油腻的笑容。
戚棠一滞,几乎不可思议地看着亦巧。
什么仇什么怨啊,这人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坑她。
想到守卫要用他那指甲缝里藏泥的手碰到自己,戚棠就一阵呼吸困难,她咬牙退至墙角。
那里离牢房最远,也是一片不被光线照亮的地方。
看上去,戚棠的挣扎如此弱小又无力。
娇小的身躯倚在墙角,戚棠虽说脾气差,但是白白净净论相貌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
守卫看着她裸|露在月光下的那节皓腕浮想联翩,他刻意加重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声,以猫戏老鼠的态度朝她走去。
越是紧张的环境细枝末节的声音越是被放大到极致。
咔哒一声,是门上枷锁掉落的声音。
戚棠蹲下身子,口舌一片干燥,属于守卫沉重的脚步声响在耳边。
咔嚓咔嚓,靴子踩在枯草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戚棠站起身子抬腕,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声音打破了牢房里的气氛,“亦巧师姐,小七。”
仿佛停滞的空气又突然开始流转起来。
戚棠绷直的背松了下来,扭头看向来人。
夜色已深,也不知道真茹赶过来的时候有多匆忙,连辫子都来不及绑起,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让她整个人比白天多了几分乖巧。
“你怎么来了?”亦巧计谋被打断,一脸嫌恶地问道。
真茹被她脸色吓到,小心翼翼地收着下巴,“我来……看看小七,师姐你呢?”
真茹在戏园呆的久,知道亦巧是她娘还在世,而且她是被她娘卖进戏园的。
亦巧知道自己骗不了真茹,于是面色铁青地叫住守卫,“这位哥哥,我突然记起来丢的首饰放在哪里了,还有事就先走了。”
守卫一脸遗憾地退出牢房,而真茹则是关切地目送亦巧离开。
亦巧走后,真茹忧心忡忡地隔着铁栏杆问戚棠,“小七,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戚棠抽了抽手臂,一道寒光在她衣袖间一闪而过。
犹豫半晌,她问出口,“真茹,你知道这地牢是做什么的?”
血液好似在冰窖里一寸寸被冻住。
戚棠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是在街上目睹老妪晕倒却无人问津的感觉。
她现在甚至比这难过十倍千倍。
他们什么都知道,却沉默着目睹这一切。
用每个失去孩子的父母亲的痛苦来堆砌浮于戏园表面的繁华。
真茹懂了她的意思,愧疚地低着脑袋,“不只是我,很多在戏园呆的久的学徒或多或少都知道。”
或许是想要挽回什么,真茹抓着她的手真挚地补充道,“我会帮你求情的。”
“没有必要。”戚棠收回手,“夜深了,明天还要练功,你回去吧。”
“不,不行。小七你等我,我现在就去找班主求他放过你。”
她拉扯的力度过大,戚棠被扯了个踉跄,慌乱间瞥到她的鞋尖。
戚棠正欲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下一刻真茹便提着裙摆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眼瞧着守卫没了靠近的理由,戚棠凝重的面色总算有了缓和,她长叹一气坐回干草堆上。
袖子里掉出来的箭支悄悄地又被插回靴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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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戚棠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过来。
她被关在笼子里,外头是一块红布包着,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薄薄的红纱。
缓缓地蜷起指节,戚棠眼里的神采才慢慢聚拢来,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眉头拧成川字。
他们居然在水里下了药,要不然她就算心再大,也不至于被人换了身衣服也毫无反应。
换衣服事小,最主要的是她的机关弩不见了。
戚棠摸着空荡荡的袖子心难得慌了起来,那袖珍机关弩是出发前黎青州用来给她自保的,昨天她能面对守卫不慌不忙,也正是因为它。
想到这,戚棠更加烦躁了,她捏起红布的一角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
就在这时,一串脚步声随着沈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侯爷,今天送来的这个绝对是跟画像最像的那个。”
红布猝不及防地被掀起来,戚棠看着沈良点头哈腰地跟着那个所谓的侯爷,白白胖胖的一副富贵样看上去不像是能做出这些黑心事的样子。
那白胖子本来在看其他贡品的,听沈良这样一说将目光放在了笼中的少女身上。
像这种一身红的衣服一向格外挑人,得亏戚棠够白,看上去倒像是话本里睡在红灯笼中的妖精。
雪肤乌发,杏仁似的眼睛不染纤尘。
常年在各种宴会晃荡的人戚大小姐记不住人,但是别人记住她还是轻而易举的。
显然这白胖子也认出了她是谁,好死不死的,沈良展开画像放在戚棠脸边一一对比了起来。
上面寥寥数笔勾画出一副英姿飒爽的美人图像。
那人跟戚棠真是七八分相像,一袭明艳的窄袖红裙捏着长缨眸子里是可与千军万马匹敌的气势。
正是当年一出门便有少女献花少男颂诗的定北将军慕云溪。
母女之间不像才是奇了怪了,戚棠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幅盗版画像。
——至于为什么是盗版画像,因为原版在她爹书房好好挂着呢。
面对娘亲的爱慕者,戚棠整个人从震惊变成了麻木。
她只能说不愧是当年男女通杀的定北将军,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还有人痴迷着她。
无言的尴尬弥漫在屋子里,白胖子跟戚棠大眼瞪小眼许久,最终愤怒地抽出一把扇子敲在沈良头上。
“你有病吗?你什么毛病?戚大小姐也敢抓过来,你不要命了我还要呢!”
沈良哎哟哎哟地四处逃窜,“什么戚大小姐,侯爷她说她是逃难来京城的难民啊。”
打了一阵之后白胖子也冷静过来,他走进笼子用扇柄挑起戚棠的下巴啧啧打量起来。
“要说像,果然还是云溪自己的孩子跟她最像。”
戚棠被他一副熟捻的样子恶心到,她恶狠狠地打开白胖子的手,语气嫌恶,“你也配叫我娘的名字?”
论踩痛脚戚棠可以说是一等一的高手。
她说完下一刻白胖子就炸了,他气极反笑,“好,好啊,你觉得你爹又好的到哪去。戚容秋那个懦夫,居然敢在云溪走后再纳妾。”
这倒是说出戚棠心里话了,她心里默默赞同着但是明面上还是要维护戚父。
“死胖子,我爹是当年是骠骑将军,现在是从一品的九门提督,再不济也比你厉害。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娘,做了这些黑心事,我娘要是知道了估计在九泉之下都恨不得打死你。”
“是吗?我也想过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懦弱云溪是不是就会嫁给我呢。”白胖子坐到罗汉床上语气森森地打了个响指,“不过对于她们来说,我倒觉得我做的是件好事呢。”
应声而来的是一群穿着跟戚棠一样红裙的女子鱼贯而入。
她们脚步轻慢如在云中漫步,身姿渺渺,一股腻人的奇香钻入鼻中。
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是,这些女子的长的都跟戚棠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