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温驯的暖风吹过,门前的栀子花骨朵微微绽开。

穆沂芸推开了房门,看到早已准备完毕的晏清。

细长的睫毛间顶着光,那浓墨如深夜般漆黑的眼眸点缀着点点微光,像极了半边黑夜闪烁的星光,细致的腰身坚韧挺拔,越发修长的身姿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散发着一种即将成熟又略带青涩的果实香味。

穆沂芸抱着私心前来,看到如今的一幕更是舍不得眨眼。

“师姐你怎么来了?”

晏清留意到穆沂芸的到来,看到师姐还有些呆滞的眼神,心里略微疑惑的问道。

穆沂芸才突然惊醒,羞涩的将鬓边的碎发挽在耳后,轻声说道:“师姐是来恭喜你进入内门大比的第二轮,不知晏清你准备好下一场比赛了没有?”

晏清说道:“正巧我的号码牌序号比较靠后,我打算去看一眼午后的比赛,观摩一下金丹期的对决,师姐要一起吗?”

穆沂芸提议道:“郭延师弟的比赛也刚好在下午场,晏师妹要不……一起去?”

询问的时候穆沂芸特意留心晏清的神情,看到她紧抿着嘴,眼底透露着一丝犹豫,黑眸流转着浓郁的幽色。

穆沂芸心里一个忐忑。

自从师尊出事后,晏清与郭延他们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尽管郭延和司徒巧那两个小家伙什么话都不说,但肯定是心里害怕忧虑的,看着自幼看他们长大的师尊被抓去天寒牢受苦受罪,而自己的伙伴蔺珑也被迫离开他们。

郭延和司徒巧心里也清楚这怪不了晏清,可感情上还是过意不去,再也无法对晏清如同一开始的热情亲切,再次面对她时也变得尴尬寡言。

哪怕同在玄机峰时,他们两个也会尽量回避晏清,连对着她这个大师姐也隐藏着心事,两个小家伙相依相靠,互相取暖。

身为大师姐她当然是心疼他们,可她也阻止不了他们的决定,任由他们参加了这一次内门大比。

因为这场比赛过于特殊了,郭延和司徒巧都竭尽全力想要获胜,看着他们在比赛台上伤痕累累,险胜后那一双双蹭亮的眼睛。

令她这个大师姐既欣慰又心疼,只希望他们能平安回来玄机峰就好。

而晏清这边她也是看在眼里。

师尊的事情仿佛一座大山压在晏清的心里,逼得她被这沉重的愧疚感快喘不过气,连带着那清冷的黑眸也多了几分沉重压抑。

回来玄机峰后,如果她和朱炴等人不主动找晏清,她自己一个人沉默得可以好几天都不说话,除了练剑还是练剑。

有时她都怕晏清快要疯了,怎么可以那么沉默?!

每一次,玄青剑挥动的剑鸣划破了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反而更加凸显了她心里至极的孤寂,那冷淡的黑眸毫无波澜,安静地令她心里发慌。

幸好一场场的比赛胜利,仿佛见到了一点儿曙光。

晏清也多了点人气,表情也生动了些。

可如今提到郭延的事情,本来是想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想过会让晏清为难的。

穆沂芸眼眸黯淡了一下,想要收回刚才说的话,却听到晏清的回应。

“好啊。”

穆沂芸愣了一下,心里涌出一股欣喜,抬眸看向晏清,却意外地被她的浅笑恍了眼。

冷清如同坚冰的黑眸一点点软化,像是一只戒备心严重的狮子,面对信任之人露出柔软的肚皮,将自己的软肋毫无防备地展现给她。

“师姐,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晏清略微胆怯地看向她,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茫然不自信。

晏清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毫无理由地对她好,连同她的母亲也一样……

母亲并不爱她,只是因为社会责任将她们捆绑在一起。

母亲对她的态度清晰明了,养到十八岁将让她自力更生,而她也通过奖学金赚取学费,卖了三四个专利赚了一笔不小的金额,令她短时期内衣食无忧,还有实验的额外经费。

在这之后,就仿佛两道平行线,再无没有见过母亲。

这种关系令她心安,她知道这两道平行线或许会在遥远的未来相交,轮到她履行社会责任,赡养年迈的母亲。

在很长一段时间,晏清都以为人与人之间是这样相处的。

但陆娇却打破了她的想法,付出与得到根本就不是相等的,一味的付出只会让她的心渐行渐远……

正如同现在的穆师姐还有师尊,她不晓得自己有什么方面,值得她们对自己如此好,更让自己无法释怀纠结的是,她不知道如何应对她们的好……

她看不清楚。

师尊之后就更不懂了,她无法像陆娇一样,以着上帝视角看待这一群人,相反这个书中世界的人比上一个世界更令她有触动。

师尊是有温度的,穆师姐也是有温度的,在她心中都是无比重要的人。

穆沂芸看出了晏清的不安,心生恻隐地安慰道:“师姐对你,和对郭延和司徒巧他们一样的好呀,身为玄机峰的大师姐处理好师弟师妹之间的关系,那也是我该做的。”

穆沂芸面带亲和的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温柔师姐样子。

但她在心里清楚的知道,她撒了谎,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有私心的凡人。

“那师姐,你知道郭延师弟下一场比赛的对手吗?”晏清问道。

“似乎是叫做一个敏扶雪的金丹期弟子。”

“金丹期?!那郭延师弟应付的过来吗?”晏清忧虑道。

穆沂芸思索了一会,宛然一笑地回应道:“一般金丹期面对筑基期的对手都会手下留情,同门师兄师弟应该不会下狠手,我会劝郭延师弟早一点投降的。”

晏清眉头皱了又皱。

她知道郭延师弟的目的和她一样,早日接师尊回来玄机峰。

正因为是感同身受,她才会越发的懊悔。

要是她并没有被困在传承之地,要是她能早一点回来,要是师尊不会因为找她而暴露了妖族的血脉,要是……要是……

她能更加强大一点就好了……

晏清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仿佛痛觉地减轻一丝心中的愧疚感。

穆沂芸将默默看在眼里,心里也随着晏清这一番自责的行为感到抽痛,无奈感直涌上心头。

……

【要是有的选择,我绝对不会带着晏清来看这一场残暴施虐的比赛。】

穆沂芸在心里发誓道。

“穆师姐,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晏清像一只彻底被人惹怒的狮子,急红了眼,额头青筋凸起,眼神充满恨意地盯着台上的那个人——敏扶雪!

那一双透白的瞳孔倒映着污浊的血色。

敏扶雪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脚边的可怜人,眼里的怜悯清晰可见,可动作却没有一丝犹豫,越发狠辣。

地上的那血人早已看不清面容,伤痕累累,深可见骨。

只听到低微的抽呼声,沉闷又轻微。

血在喉咙堵住血管,半睁着失去亮光的瞳孔,手中的佩剑早已不知所踪,手筋、脚筋被灵气震断,爬不起来,也不能昏迷。

躺在血泊中的正是郭延。

他现在死不了,也昏迷不了,在生死边缘挣扎。

因为敏扶雪不肯。

内门大比的规则就是说出投降、离开比赛台以及意识昏迷的选手,自动裁判出局。

敏扶雪一次次将他折磨,逼他保持清醒的意识,就是为了让他在万众瞩目之下,不得投降,不断地受到非人般的折磨。

郭延无神的眼睛,失去焦距,眼前一片白茫茫。

可耳边却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哭泣,是司徒巧的声音。

郭延抽动着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原来那个霸道的司徒巧居然有一天还会为他哭泣,他也算是值了!

只可惜止步于此,都怪他不自量力了。

濒临死亡时,郭延似乎看到了回马灯,一幕幕在他眼前飘过,突然停滞在一片雪花上。

晏清师姐在教他雪之剑意。

还记得他躺在一个雪坑里。

雪不知下了多久手都快冻僵了,雪花被手掌的温度一点点融化,化为水滴又从指间流逝。

怎么都留不住......

忽然郭延热泪盈眶。

对不起,对不起晏清师姐,果然我还是一点用都没有,靠着你教的剑意一步步走到这里,却还是被人打败了……

还是以这种狼狈的姿态……

其实你每一场比赛我都有去看,可我就是一个没种的胆小鬼,不知道怎样面对你,特别是在你回来后,用那一种排斥的态度对待你。

明明你和师尊一样对我也极好,可我还是怨你了,怨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害得师尊和蔺珑在我眼前一个个被带走。

可最终我还是发现,那个卑鄙该怨恨的人是我自己。

是我!

在师尊和蔺珑被带走时,躲在背后,软弱地逃避现实,而不是握紧手中的剑保护师尊和蔺珑。

在你走了之后,我没有尽到一个男子汉该有的责任,好好保护师尊和蔺珑。

所以,有现在的结局也是我自找的……

晏清瞋目裂眦,望着台上倒在血泊中的郭延呼吸越发薄弱,拼命在穆沂芸怀中挣扎着。

穆沂芸哭红着眼,竭力抱住失控的晏清说道:“不可以的!规则不允许除了选手以外的人上台,如果晏清你上台了,你就会被取消之后的比赛资格,就不能救出师尊了!”

晏清身躯一滞,抬起头,那一双坚定的眼睛看向穆沂芸:“师姐,一定还有其他方法对吧!”

穆沂芸迟疑了。

一旁的司徒巧却义无反顾地冲上比赛台,穆沂芸心里一惊,伸出手想要阻止。

可下一秒司徒巧就被比赛台上的灵气罩弹出高空。

还没等穆沂芸开口,晏清就迅速地将司徒巧接在怀里。

但灵气罩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司徒巧被震伤了内脏,嘴边流出丝丝血迹。

可她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伤,抓着晏清的袖子,红着眼睛哭求道:“求求你,救救他!郭延心里也是很内疚,他也不想这样的,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求求你,救一下他……”

“穆师姐,司徒巧就交给你了。”

晏清将受伤的司徒巧交给穆沂芸,眼神坚毅惊人地看向台上。

穆沂芸接过司徒巧,赶紧为她治疗。

可转眼间,晏清已经距离比赛台不足百米。

穆沂芸突然察觉到什么,呼喊道:“不可以呀!灵气罩足以应对元婴期的全力一击,而且天虚门规则不得其余人等插手内门大比,否则将以重罪逮捕!”

台上。

敏扶雪望着奄奄一息的郭延,虚伪的道歉:“我也不想下此狠手,但义父的命令,让我不得不从,只怪你是玄机峰的弟子吧,就当我最后的仁慈,干净利落地了结你的性命!”

郭延倒在血泊中,眼前早已看不见什么。

但朦胧间,他似乎看到一片落下的雪花。

明明最干净无暇的雪花,却来到人世,染上最污浊的血,散发着一股恶臭的气味。

敏扶雪冷着一双雪瞳,手中的剑将要高高落下。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琉鱼,帮我一把。”

玄青剑突然战栗,气势节节攀上,剑上的鱼纹泛起波纹。

隔着虚空一道无形的剑气,风驰电掣地划破灵气罩。

又因为极致的速度过快,灵气罩来不及反应,就被剑气如同穿过一层半透膜般,直直指向敏扶雪。

敏扶雪精神一紧,一股骇人的杀意向他袭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尖锐无形的剑意已经来到他眼前。

令他不得不收回手中的剑,做出防备的姿态。

可在外人看来,就是敏扶雪突然停止了攻击,还不知道为什么将佩剑挡在胸口前。

敏扶雪如临大敌,鬓边渗出冷汗。

在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是他也无法抵御这一股气势惊人的剑气,他只能靠着破空声,分辨飞快逼近的无形剑意。

好快!

精气神紧绷到一个极点,敏扶雪心跳如鼓,汹涌袭来的风势打乱了他的发髻,凌乱的发丝在他眼前肆意飞舞。

敏扶雪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可下一秒风突然转来一个方向。

他突然看到,风中有一个诡异的鱼眼,正在盯着他看,还随着风的摆尾,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细小的风刀划破了他的脸,轻微的刺痛。

敏扶雪还没搞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看到冲着他来势汹汹的剑气,轻柔地托起了倒在血泊中的郭延,将他缓慢地移动到比赛台的边缘,最后落在了一个女修的怀里。

意识不清的郭延还以为死后的世界如此温暖,露出一丝放松的笑容,在彻底陷入昏迷前还听到一个声音。

声音有些颤抖,却十分温暖。

“欢迎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723:49:10~2020-06-2100:2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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