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怀着疑惑在公主府住了数日,可每当问清儿什么时候回去时,她那不自然的神态,含糊的说辞,令她不仅感到一丝不安,还有心惊。

这天,杜氏在客房里歇得闷,想要出去走走,却刚好听到两个丫鬟在说话。

圆脸丫鬟:“咦?你?捧着什么?”

“贡品葡萄,公主和姑爷正在府内的凉亭玩乐,刚好说起溧水县的葡萄不错,便让人那些给姑爷尝尝。”

“说起来姑爷这段时间都宿在公主的寝室里,公主那么喜欢晏公子,还要我们改口叫姑爷,看来我们公主府铁定是要多一个驸马了……”

“谁说不是呢?”两个丫鬟相视一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隔着一墙之外的杜氏如坠冰窖,片体发?寒。

:清儿是女儿身,怎么可能会和公主同房,可这些丫鬟说的话……

杜氏起了疑心,既然那个丫鬟说公主和晏清都在凉亭,那她跟上去一看究竟。

可当她看到眼前一幕时,脸色立刻变了。

雅秀别致的凉亭,酒一壶,桌子上摆着圆润紫盈的葡萄。

一双线条柔美干净的手,指甲上透着鲜粉色,撕开葡萄的皮儿,露出里面晶莹的果肉,喂到另一人的嘴里,娇媚的桃花眼专注着看着那人,眼里都是欣喜的情意。

那人不是谁,正是晏清。

手里?还拿着本游记,清冷的眼眸望向公主时,化为暖风,抿起笑意,很是配合地张开口吃下那颗晶莹的葡萄。

公主娇笑着,依附在晏清身上像是撒娇讨好,不知说了什么,晏清俯下身,亲了一口脸颊,瞬间公主缓缓羞涩地眨眼,脸上如?霞娇红。

杜氏简直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瞳孔满是震惊,惊骇地合不拢下巴,像是晴天霹雳,又来了一场摧枯拉朽的暴风雨。

嚯!哈?

我他娘生的是女儿吧!

杜氏一时间感觉头晕目眩,脑壳发胀。

都是她这个娘亲的错呀!

原本只是想将清儿伪装成男孩,好保住家产,让她们母女两有瓦遮头,不用流落街头,可她脑子出问题,真把清儿当做男孩,现在可好了!我的女儿搂着公主亲亲抱抱!

杜氏皱着脸,真是有苦说不出呀。

这亲密无间的样子仿佛一对夫妻,可两个女孩怎么能成亲呢?!最关键的是公主显然是对清儿有情意,但她知道清儿是女儿身吗?

还是说清儿骗了公主!

杜氏不敢再待下去,立刻回到客厢思考对策。

晏清眼神一滞,不经意间看到类似娘亲的背影转瞬而过,心脏咯噔了一下,手指攥得发?白,眉目紧拧,有些发?愁。

宣涵月捏起晶莹多汁的葡萄,放到晏清嘴边,疑惑道:“你?怎么不吃呢?”

晏清突然起身:“我还有些事情要忙,我先走一步。”

“欸?怎么那么快就要走了。”宣涵月嘟囔着,拉着晏清的衣袖,笑着说:“今天不是说好要去金鳞寺踏青的吗?你?什么时候忙完,我们在一同去。”

“嗯,我尽快处理好。”晏清沉重地点了下头。

等晏清离开后,宣涵月眼眸微敛,示意身旁的婢女,轻声道:“跟上姑爷,告诉本公主她去了哪里?”

一路上晏清脸色沉重,阴雨密布。

没办法。

娘亲前几天已经恢复记忆,认出她是女儿,本来想着遮掩些日子,再找娘亲解释,可没想到娘亲意外看到她亲了公主,娘亲内心肯定引起轩然大波。

手刚碰上门,杜氏微沉严肃的声音响起:“晏清,我们离开公主府。”

晏清瞬间身体一僵,嘴巴紧抿着,清冽的眼眸不甘不愿,也不敢。

“我们不贪图公主府的富贵,你?之前不是说带为娘去别的地方重新生活吗?现在,我们立刻出发。”

晏清:“可我……”

杜氏焦急了:“我什么?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能成为驸马吧!”

晏清侧着头,光线掠过眼眸,透着灰暗的瞳孔深邃忧郁。

“没有。”

“那不就得了,既然都不会有结果的,我们趁早离开,对公主和我们都好。”

杜氏想要拉着晏清的手臂,晏清却抗拒了,缩开了手,徒留呆愣的杜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杜氏不满:“清儿,跟为娘离开这里?!”

晏清迟疑:“可公主说过,不介意我不是男人……”

杜氏惊讶,回想一下又不对,难道清儿主动告知公主她是女儿身,可是以清儿谨慎的性格,她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的,难道是意外?

重重猜测在脑里?构思,杜氏试探地小声问道:“清儿,你?身份暴露了吗?”

晏清很想点头,可有些疑虑她还没弄清,便沉默了。

杜氏都快气疯了,握住晏清的手臂,呵斥道:“不由得你?胡闹了,跟公主告辞后,就立刻离开这里?!”

晏清低头:“可我和公主已经有了关系,我不能一走了之……”

杜氏冷哼道:“呵!能有什么关系?你?和公主都是女的,还能做什么?”

晏清心惊:“娘亲!我和公主是……”

“真心相爱?”杜氏冷眉道,“要是真心相爱,公主怎么不要你?做驸马,而且你?们不可能生出孩子,你?让外面的人怎么看!不孝为三,无后为大!公主身份尊贵也压不住那逼死人的流言蜚语,你?们可以一辈子不出门吗?!”

晏清没想过那么长远的事情,可她这几天相处中,她发现公主并没有印象中的那么跋扈,相反,公主一笑一颦都让她觉得心生怜爱,偶尔的撒娇骄作,都无比鲜活动人。

“娘亲,我想留下来……”

杜氏气得倒吸一口气,指着晏清的鼻子,骂道:“留下来什么?当个面首,有辱家门吗!娘亲当初把你?伪装成男儿身养大,是迫不得已,可你这样和公主厮混,对得起你那早死的爹吗!”

“公主永远是公主,可你不会成为驸马的。公主连你?是不是女子都不知道,晏清你?是在骗公主,更是在害自己呀!公主这等权贵我们母女两得罪不起的啊!”

晏清笑了,可笑意抵达不到眼底:“我骗了她吗……哈哈……”

杜氏下狠心说道:“没有孩子的女人晚年多么孤独无助,晏清你?不知道吗?早些年隔两条街的林婆婆,丈夫打战死了,两个孩子得了哮喘耗尽了家财还是救不回,那次冬天特别寒冷,下着大雪各家各户都不敢出门,等到隔壁邻居去探望一下林婆婆时,发?现她早就冻死了,木窗被拿了当柴火取暖,结果被冻得脸色青黑,窗子撇落的雪将林婆婆覆盖,被发现时成了一个冰雕,要不是上面的雪稍微融化了些,大家伙都没法辨认躺在的那一滩雪就是林婆婆的尸体。”

晏清轻抬起手,语气低落无力?,艰难地说:“我……会和公主解释的,娘亲,我跟你?回去。”

话语一落,‘碰’的一声巨响,半掩的门被推开,公主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凌厉的桃花眼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嘶哑着嗓子:“好呀!晏清你?竟然敢骗我!”

骗了我不成,还想离开我!

宣涵月心里?又慌又凉,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把她关起来,可关得了一次,能去关第二次吗?

更何况晏清还骗了她,她相信了她的谎言,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究竟有多么愚蠢呀!被一个女子欺骗,以为喜欢上的是一个不举的男人,自以为的维护了晏清身为男人的尊严,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的身体,结果,她宣涵月!彻底被愚弄了!

宣涵月仅有的自尊心,强行想把她的脸皮拉回去,凝聚在桃花眼里的寒意,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不介意你不是男人,可你是女的!”

杜氏知道自己闯祸了不敢说话,晏清愧疚地僵立着:“对、不起……”

宣涵月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下蛊了,疯了,看到这个女的难过的神情,她心里?居然犯贱地在痛,痴念着她不放。

“骗子。”

宣涵月抬眸,看似恶狠狠的眼神,内里?却脆弱得碎了一地:“女骗子,我恨你!”

听到宣涵月说恨她,晏清的心痛得得喘不过气来,愧疚、不安、卑微得像是一个罪人,嘴唇被咬出血珠,唇色却白得吓人。

她不反驳。

正如一个罪不可恕的忏悔者,在等待宣涵月最后的审判。

宣涵月红着眼,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背脊弯起,摇晃不定地走着。

:为什么你?不否认?要是你继续骗我,那我不就可以装瞎装聋,继续和你?过下去,为什么要被我听到你的秘密?为什么又让我听到你要离开?

我、宣涵月有那么不堪吗!

“小桂,我们走吧,这里?太恶心人了……”宣涵月的眼眸冷到极致,泪痕还留着脸上。

婢女小桂很是替公主气愤,剐了两眼公主身后的晏清,如?今她脸色苍白如纸,清冽的眼眸仿佛被人敲碎了,氤氲的水雾覆上那干净透亮的黑眸,曲折潋滟着残破凌乱的碎光。

张嘴忍不住问道:“那姑爷呢?”

宣涵月勾起唇,牙龈渗着血腥味,嗓子恨得发?干,凉薄地轻笑道:“小桂儿,你?开什么玩笑,公主府上什么时候多了个姑爷,那不过是本公主一时兴起留下来的面首,何德何能担得起姑爷一称,现在本公主腻了,让她走!”

杜氏听到如赦大免,赶紧拉着晏清,小声说:“你?看,都说公主只是把你?当个面首玩意,现在公主肯让我们母女俩走了,还不快点谢谢公主。”

杜氏跪下来,向公主行大礼:“感谢公主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俩感激不尽!”

用力拉着晏清的袖子,想要让她也跪下来,感谢公主饶过她们,起码没把她们关进大牢,可晏清却僵硬着身体,眼眸注视着公主的背后,说什么都没听见。

杜氏没办法,硬生生将晏清扯走。

越过宣涵月的侧身时,晏清觉得周围都变得一片死静,唯有那寒如?深潭,充斥着恨意的桃花眼,牵动起她心里?的波澜。

走了很久后,猛然发作的心痛、悔恨、苦涩、落寞,晏清才突兀地转过头,心脏发紧,眼前发?白好似喘不过气,朦胧的视线透过朱墙牌匾,像是望着公主绝情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