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的声音很轻:“宣涵月,是你让我离开?公主府的。”

宣涵月心里一颤,她当初没想到晏清居然是女扮男装,一时被欺骗的背叛感涌上心头,才让她一时说出了狠话,可在她心里从?没有打算对晏清放手。

就算晏清骗她,是不举也好,是男人也好。

宣涵月眼神执着:“我后悔了,当初就不应该放你走!”

晏清垂下眼眸,清冷的视线穿过宣涵月的眼睛,苦闷地冷哼一声:“我才是那个?该后悔的,当初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跑得远远的,还不是因为你一次一次地找上门,害我避无可避,又是你下令把我赶出公主府的。”

宣涵月:“我知道你是在怪罪我,可我当初没想过你……”

“够了!”晏清大声呵止,双眼凝视着宣涵月的脸,冷峻的眉头紧皱,心里像蚕丝一样的情愫,快要被那一幕幕与宣涵月相似的脸掩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宿命般,纠缠不休的烦躁感。

这?太奇怪了。

每一世,她仿佛都能遇上和宣涵月长着同一张脸的女人,无论她们的身份地位如?何,都能搅乱她的内心,像是要压榨着她内心最后一丝的感情,渐渐的精疲力竭,麻木,至死方休也不放过她。

所以。

当这?一世,她恢复了过往的记忆,惶恐又惊喜,下定决心要离这?个?长着桃花眼的女人远远的。

但这?诡异的命运像是个?诅咒,一种莫名的注视,在一直将?她与宣涵月捆绑在一起?,一次一次地沦陷。

正当她以为或许这?一世,她们会有一个?真正的结局时,那种见鬼的注视感,又将?她们拉进深渊,一遍遍受尽冲突和折磨。

这?就是地狱,一个?名叫宣涵月,专门为她打造的地狱。

在她的记忆中,地狱的末尾就是她又一次的死亡,恐怖的是她对此一无所知,失去记忆后又遇上这?个?桃花眼的女人,厄运般的宿命令她再一次喜欢上她,以一个?女人的身份,追求向往着另一个?女人。

宣涵月有些害怕,她想要解释,可晏清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解释,深邃晦涩的眼眸,像是在透过她的脸,在看什?么东西,最深处的瞳孔重重叠叠,看不清虚实的浓墨在思考沉着,冷静得就像个?局外人。

第一次,宣涵月感觉到一股无望的恐惧。

……晏清,她那一瞬间像个?冷冰冰的玩偶,被抽走了所有人类七情六欲的情感,只?剩下一条执念于她的丝线,要是晏清主动剪断这?最后一丝情丝,那么就回不了头了。

很小的时候,晏清就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有些差别,她情感的阀门像是被什?么东西拧紧了,别的小孩抓到鱼笑着时,她总会一脸平静的看着他?们笑,而她连婴幼儿时期除了进食排泄的哭喊,其余时候她都安静得不像个?婴儿。

娘亲并?不觉得她有什?么问题,还和邻居夸她是个?好养的孩子,稍微长大一点后,连其他?长辈都夸她成熟懂事,不像其他?皮孩子一样捣蛋坐不住。

可她一直觉得不对劲,直到有一天……

娘亲带她去参加一个?长辈的葬礼,悲伤离别的情绪萦绕在灵堂内,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哭泣声没有停止过,连娘亲眼睛也红着,只?有她一脸平静,甚至茫然地不解。

娘亲说那是哭丧,但她哭不出来,费劲地憋出一颗眼泪,也是因为努力睁大眼睛太久了,干涩到流出生?理盐水,从?那时起?她发现自?己?的感情比正常人的要淡薄。

直到这?个?例外出现。

晏清看向宣涵月从?所未有的冷静,头脑清醒:“我会一直陪着你身边。”

宣涵月茫然地眨眼,诧异道:“我以为你会说,要离开?我。”

晏清眼神里面的情绪内敛,薄唇轻笑:“不会,我决定一直注视着你。”但不再参与。

清冷的手拂过她的脸,看起?来无比的温柔,晏清像是原谅了她,并?且接受她了,可宣涵月心里隐隐的不安,有一丝莫名的怪异感缠绕在心里,更加亲密黏糊地抱着晏清的腰身,祈求一点温暖和安全感。

晏清没有拒绝,看起?来一切都那么美?好。

连呼吸都那么平稳,宣涵月攥紧晏清的腰带,耳朵不可避免地紧贴在她胸前,正如?那平稳的呼吸,心脏的跳动没有一丝动乱,那清冷的黑眸平静如?水。

不知怎么的,宣涵月觉得手指冰凉,依附着晏清的体温,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翌日。

王良赡将?军有一事相求于宣涵月。

宣涵月难以置信,眼神不善地说:“王将?军,如?今突厥趁着父皇昏迷不醒,撕破了脸已经主动攻打大宣,你却还想让本公主嫁给突厥大皇子?”

王良赡将?军原以为三公主会答应,毕竟一开?始她来边境就是有着这?个?使命。

可事关紧要,王良赡也不得不拉下这?张老脸,恳求道:“臣也是迫不得已的,三公主想必也知道陛下为了彻底灭掉突厥,受尽多少污名暗中训练出十万大军,奈何这?次地震让我们损失了不少士兵,更关键的是陛下曾派人运来一大批粮草,可外人并?不知道,这?批粮草还藏着大量火|药,但现在这?批无比重要的物?资消失了,据线人的情报怀疑,这?批物?资被突厥的大皇子拦截了。”

宣涵月冷笑:“所以你们不派人去夺回粮草,而让本公主一个?弱女子给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收拾烂摊子,去敌军那边找粮草?”

王良赡将?军被一个?女子嘲讽,哪怕对方是公主,他?脸上还是一阵火辣辣的尴尬燥红,脸色转眼变得黑沉,冠冕堂皇地说:“三公主身为大宣的皇室成员,如?今到了大宣的生?死存亡时刻,一旦被突厥发现了粮草里的火|药,后果不堪设想,还请三公主以大局为重,为大宣局势着想,放下私欲!”

宣涵月嘴边明晃晃挂着嘲讽的笑容,眼神像是穿刺人心的刀子,清澈的瞳孔将?王将?军的想法看得一干二净。

什?么为了大局着想都是假的,倘若突厥发动战争前,她嫁过去还能说是维护两国关系,可现在突厥发动战争,就是大宣的敌人,作为一国公主仍然被要求嫁给突厥,那是下贱,是背叛屈辱的罪人。

而现在突厥的领地被火山近乎摧毁完毕,实力大损,要不就攻占大宣的领土,要不就臣服于大宣,不然寒冬将?至,所有突厥人都难以熬过这?个?冬天。

所以突厥人心里急了,又不得不顾忌大宣这?个?繁荣富裕、人口昌盛的大国,才答应了这?个?和亲,想着缓解两国的关系。

但和亲的前提是,大宣还如?以往的强大富饶。

现在双方都经历过一场天灾,国力大损,大宣的皇帝还昏迷不醒,朝政无人掌控,几个?不成大局的皇子争权夺利,根本不管边境的事务,狼子野心的突厥看到机会,毫不犹豫地向大宣发动战争。

王良赡将?军想什?么,宣涵月很清楚,不过是牺牲她一个?三公主,又不是皇子和他?费尽心思培养的士兵,又有何半分心疼的。

那和宣熠帝如?出一致的桃花眼寒芒闪过,王良赡将?军一瞬间从?宣涵月身上感受到陛下的威严气?势。

宣涵月露出森然白牙,嗤笑道:“王良赡将?军,你真是打了个?好主意呀!”

以现在的宣涵月她当然不愿意去,哪怕是之?前她主动和宣熠帝申请换人选,由她代替五公主与突厥和亲,也是有目的和把握。

她一介公主没有实权,要是和父皇达成交易,她就能光明正大地让父皇赐亲,就算是两个?女子成亲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情,况且她有把握嫁给突厥大皇子,同时不用和这?种蛮夷同房。

春烟散,一种宫廷秘药,她特?意派人做成方便携带的檀香,只?要在房里点上一根春烟散,就会让人产生?一夜春梦的幻觉,她到时伪装一番,就能将?突厥大皇子骗过去。

哪怕是假的,她也一点不想被晏清以外的人碰。

本以为事情会顺利发展,可没想到最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就在远嫁的那一天,晏清考上了状元,穿上了赤红蟒蛇的武官服,跟在出嫁队伍的末尾,眼神带着冰冷的怒意。

宣涵月一下子就愧疚又心软,什?么和亲都不想管了,既然晏清宁肯冒着生?命危险,以女子之?身当上了科举状元,却只?是为了当了一个?小小的武官跟着她。

那她还需要什?么权势,只?要晏清陪在她身边,弃了一国公主的身份,和晏清私奔浪迹天涯也是她甘之?若饴,但那一次在公主府脑子发热说的气?话,还将?显然把晏清得罪坏了。

晏清竟然无比认真地对她说。

“为了公主的和亲,无论在突厥,还是任何一个?地方,晏清都会守候在公主身边,如?果公主愿意,哪怕是她和其他?男人生?下的孩子,晏清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扶持他?做皇帝。”

宣涵月感到荒唐,哪怕是接下来的天灾,都没有晏清说的话荒唐。

她才不信,这?个?连天灾降临,地裂危险都不会弃她于不顾的晏清,会亲手将?她推向另一边,漠然独行。

宣涵月深信着,她不会。

甚至主动开?口,玩笑似的对晏清问:“你会让本公主再一次嫁去突厥吗?”

晏清黑沉的眼眸毫无波动:“要这?是公主的意愿,臣无异议。”

宣涵月的笑脸一瞬间垮掉了,桃花眼潋滟生?寒,嘴角僵硬地勾起?:“你是说?本公主嫁给谁,你都不会在意吗?”

晏清垂下眼帘,神情疏远而冷漠,就像回到最初遇上宣涵月的时候。

她懂了,宣涵月气?得胸脯起?伏,桃花眼怒极泛红,水光润泽。

指着王良赡将?军的脑袋,双眼情绪翻涌,直视着晏清,哽咽着嗓子说:“你觉得那个?老头说的对,哪怕牺牲本公主也没有错吗?!”

晏清微皱起?眉头:“臣并?没这?样想。”

宣涵月逼问:“那你是怎样想的!晏清,我实在是累了,不想继续猜你脑子怎么想的,回答我一句,你愿不愿意我嫁给其他?人!”

晏清生?硬地转过头,眼神如?同坚冰:“公主的意愿,臣不知,也无法抉择。”

“很好!很好!”宣涵月气?到极致,反而脑子一片冰冷空白,带着报复的恨意说,“那就请晏状元,给本公主准备嫁衣!”

“臣遵旨。”晏清俯下身子行礼,只?不过半曲着膝盖的瞬间,咬紧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