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殿,遍地都是熊熊烈火,大殿之外有一条通道连接着入口,四周的火焰中烧着一个个生魂,惨叫声此起彼伏。
在大殿之中,有个人伏案挥着毛笔写着什么,那人戴乌纱紫金帽,着盘领右衽紫色袍服,面容灰白,耳朵尖且长。
此人正是阴律司掌生死簿崔珏,他远远的就感觉到有只道行高深的鬼物进入了冥王殿,瞒过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崔大人。”
面前出现的黑袍男子朝他作揖,见他并没有恶意,崔珏便仔细的打量了他,可他记忆中有如此能耐的人物里并没有此人。
“阁下是哪位?”
黑袍男子身姿挺拔,卓越俊逸,语气不卑不亢,道“在下沈惑。”
虽然从未见过真人,但听到沈惑两个字崔珏还是像被天雷劈了一下,“你是那个不死不灭,活了千年的厉……沈惑?”
在沈惑突然冷漠的视线中,崔珏堪堪收住嘴,“沈公子,您的到来可让冥王殿蓬荜生辉呀……我去通知一下冥王大人。”
崔珏刚要走,就被一只手臂拦了下来,“不必劳烦,在下这次只是来找崔大人的,想请教一件事情罢了。”
“崔大人可否帮我查一个人的生死。”
崔珏抹了把虚汗,又重新坐了回去,“姓甚名谁?”
“姓江,单字墨。”
哗啦啦的书页翻动着,密集的黑字飘在书上,不停浮动着,良久之后,崔珏找到了那两个字,只看一眼便愣住了,心中不由纳闷,道
“怎么可能,我前年还翻过这一页,这江墨命格不是这样的啊……莫非是年纪大了眼花了?”
“什么命格?”
崔珏咳嗽了两下,正色道,“江墨是罕见的……极阴极阳之体,灵魂是众鬼最佳的补品,命里有一劫难,活不过二十六载。”
“今年……刚好是第二十六年。”
良久的沉默后,沈惑问,“可有破解之法?”
“倒也不是没有,劫难虽然不可避免,但是绕开来讲,可以从另一个方向入手,只是这法子至今没人尝试过……”
“他死后既没有魂,那就给他铸造一个,生魂毁灭容易铸造难,需得有充沛的鬼气供养,且每隔七日取一碗心头血灌溉,一段时间后便会凝聚成意识形成生魂,到那时就可以把这个生魂融合到江墨身上。”
“一段时间是多久?”
“也许是十天也许是二十天,也许是一年……看个人道行和气运的深浅了。”
沈惑问完就要走,才刚转身,崔珏就叫住了他,“这是固魂散,可以稳固他的神魂,不至于被邪鬼轻易勾走,到时候融合生魂也会顺利些。”
“多谢。”
……
二十九号的晚上,沈惑终于将生魂炼制成功了,他满心喜悦的找到宁白,却发现他迷路了,自己刻意想去寻找方向也找不到,就像是被天道掩盖了一样。
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直到那辆汽车向宁白驶来,沈惑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冲到他面前。
一片黑影掠过,衣袂翻飞,长长的袖子轻擦过白承水的脸,天空是蔚蓝的,阳光是那么耀眼灼烫,墨发飘逸着,仿佛染上了细碎的金光。
宁白眼中凝聚着泪水,却坚持不让它们掉落,他看到沈惑侧过脸对他安抚的笑了,眼底绵延着万般柔情,露出来的却只有让人轻易瞧见的不舍、眷恋。
“阿白,要好好活着……”
“——愿你一生无忧,长命百岁。”
然后沈惑的身影就散作了无数细碎的光芒,风一吹过,便消弭于天地间。
问讯赶来的秘书一边搀扶着宁白一边打开车门,把哭成一滩烂泥似的人塞了进去,街头众人皆散去,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一出“事故”。
在一个隐秘的街角里,有一个人将这件事情从头看到尾,一只小鬼飘了过来,趴在地上,行了个四不像的礼,语气却十分恭敬,“崔大人今日莅临人间,可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崔珏目光幽远,轻叹道,“散尽修为最后得到的竟是这个结果,为情一字,可真的值得?”
“倘若你不去救他,依你如今的修为,假以时日,定能还阳……千年修为,千年等待,到头来竟还是一场空。”
小鬼自知大人口中的“你”另有其人,却不敢多问。
不多时,崔珏便转身融入黑暗,小鬼也紧随而上,一同进入冥王殿。
晚上十点,星月酒店。
宁白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他已经一动不动坐了三个小时了,桌上是一个装饰精美的礼盒,晚上他没去取蛋糕,蛋糕店的老板就送上门来了。
他整个人绵软无力,却不是因为身体虚弱,而哭成这样的,他固执的想抬起手,废了好大的力气把红丝带解开,强迫自己起来,点燃蜡烛一根一根插了上去。
宁白把灯灭掉,坐了回去,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一瞬间眼泪决堤,他颤抖着嘴唇,说出了今早想好的愿望。
黑暗中,轻轻的低语声一瞬即逝。
死一般的寂静,一道沧老的声音缓缓问道:“你已经活下来了,为什么不开心?”
“我……不想那么做的。”
老神仙叹息道:“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宁白举起酒杯,想假装寻常喝酒,然而那酒味辣的他喉咙疼,酒液沿着下巴流淌下来。
到了此时,他才泣不成声。
“你……想再见他一面吗?”
“想。”
宁白趴在桌上,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脸上带泪,看向老神仙的眼神中带着惊讶,更多的是希冀,“他还活着?”
老神仙却冷笑了一声,“已经死了。”
宁白的目光暗淡了几分,他固执的说:“老前辈,你一定有办法救沈惑,对吗?”
“我会帮你,可是能不能救他,得看你自己。”
下一刻,房间里的一切都化作了虚无,一眨眼宁白和老神仙就在一片白云间,老神仙的身形变得透明了一些,好像风一吹就能把他吹散。
“你不是想知道,沈惑为什么会找上你?或者你心里应该还嫉妒着他心里‘那位’,别着急反驳,你心里的想法我都一清二楚。”
“这些事情都与你有关,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所以……”老神仙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明白了吗?”
宁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从老神仙眼里看到了一丝奇异的归属感,仿佛命中注定。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从开始到现在,几乎是无条件的帮助,仅仅说是先人庇佑,未免过于牵强。
老神仙却沉默了,他缠绕周身的云絮向四面八方飞去,狂风夹杂着云絮把两人包围,而在中心的人却感受不到半点波动。
在命运的指引下,宁白缓缓的伸出了手,心慌的想要抓住对面的人,这样大的风一定会把人吹走。
可是当他抬起手的时候,那只手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状态,他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的随风消散。
就在此时,老神仙身上最后的一点云絮褪去,显露出他原本的模样,他不再佝偻着身子,一袭黑袍的青年正微笑着望着他。
青年的眉眼与宁白如出一辙,唯独身上那种历经风霜岁月的气质,是他怎么也学不来的。
“因为——我就是你啊。”
宁白瞪大了眼睛,“你……”
他也并非没有过猜测,只是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荒谬。
事已至此,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回去吧,回去……”
宁白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前一刻,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他“自己”,并冷血残忍的对他,说:
“赎罪。”
之后,时空很快的修复了裂缝,对曾经制造过漏洞的人恍若未觉。
酒店的房间里寂静无声,蜡烛的火焰还在不停跳跃,墙上的时钟分针跳到了十二点整,叮咚叮咚,有小鸟从里面弹了出来。
有风吹过,掀开了贺卡的另一面,页脚的地方写着一行小字:
“我想跟沈惑永远在一起,永远。”
其实,这也是宁白的生日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