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昨天让人做了一只风筝,给小六玩玩好了。”
紫衣少年名唤魏宾,贵为太子,常听太傅摇头晃脑讲圣人伟业、神人丰绩,对傻子虽有听闻,却从未真切见过,今日遇到了,到来了几分“逗弄”的兴致。
魏宾面上佯装疑惑,眼底的兴奋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情感,“三弟这话说的,小六又没玩过这玩意儿,你让他怎么玩?”
他三弟魏容一合手上的扇子,顿悟一般,道“大哥说的是,那我演示一下。”
一边一直敬职敬业扮演傻子的魏谨咬着手指头,眼神呆滞状,一条哈喇子欲滴不滴,实际上内心慌得一批。
mmp,摊上会搞事的了!
从婢女那接过一张五彩斑的风筝,魏容不疾不徐的倒走着,一边目露欣喜,一边暗中查看魏谨的反应。
很好,风筝飞起来了,那白痴在傻笑!
果然,他跟过来了,同手同脚的样子可真像只笨狗!
没有人说一句话,但魏谨就是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嘲讽。
就在众人看热闹之际,那傻子动了,缓缓的走近魏容,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好奇,蓝衣少年眼中得意又不屑,正要开口嘲弄,一只手突然就抓住了半空中的风筝线,力气极大。
傻子用力一扯,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线断了,傻子用热切的目光紧紧盯着半空中的风筝,张开的手臂迎接风筝的飘落,抱住它的瞬间笑容满足。
“咚——”是风筝线圈掉落在地的声音,蓝衣少年惊呆了,这世界上怎么能有如此野蛮不讲礼的人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小傻子已经开溜了。
魏谨抱着断了的风筝一端跑呀跑,步伐轻快,好像一只灵活的小鸟,如果没有宫们拦住他,他可以飞遍整个皇宫。
“别让他跑了!”在他跑了一圈后,魏容回神,阴沉着脸道。
有个太监想要将那傻子打晕,刚抬起手,那看似要被其他人捉住的傻子如同游鱼一般灵活的错过所有人,来到那三个少年身后。
魏谨目光闪烁了一下,划过一丝狡黠,艺术源于电光火石之间,又消失于瞬息之间。
当他们转过身来的时候,魏谨已经被人踹到了地上,那个踹倒他的太监跪在地上,惶恐的磕头道,“奴才救驾来迟,惊扰了两位殿下和公子,罪该万死!”
瞬间还有点缝隙的人群变成一堵肉墙,魏谨屁股火辣辣的疼,眼圈红红的,眼中的泪珠欲落不落。
好疼,忍一下吧。
还是好疼,再忍一下就好了。
马德,不忍了。
“呜呜……”说哭就哭,兴许是因为原身的影响,魏谨控制不住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好像被谁割了肉一样。
忽的,他感觉有人走了过来,几个太监自觉让开路,一双华贵的云锦长靴出现在他眼前。
魏谨抽噎着,屁股底下蹭着泥土,连连后退,像是一辆推土机,他抱紧了怀中的风筝,倔强道“不、不给……”
“你喜欢这只小鸟吗?”
忽然有个声音问道,魏谨抬起脏兮兮的脸,魏容语气温柔,散发着母性光辉,让他心生好感。
可是,该跳过的坑还是要跳过的。
“白白的、喜欢。”
白白的不可能是风筝了,只能是线,闻言魏宾蹙起眉,纳闷道,傻子的想法都那么难以理解吗?怪哉。
空气寂静了一会儿,略微尴尬。
忽的,白衣少年看向他,目光温和,声音如同流淌过山间的潺潺流水,“殿下可曾尝过飞禽之味”
魏谨想点头,但想想他在冷宫里过得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鸟肉是不可能吃的。
脏兮兮的少年眼神呆呆的,有些憨,声音柔软,“吃……”
其实他是真饿了,如果这些好心人能请他一顿饭吃,那刚才的嘲笑他就一笔勾销了。
事实是,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别急,很快就可以尝到了。”
一边的婢女端来一口锅,另一人抱着柴火,竟就地烧水。
几个少年笑的意味不明,魏谨暗道不妙,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过去想要搞点小破坏,却被宫人拦住了。
魏宾就坐在锅旁边慢悠悠的添加干柴,还扇了扇火,时间过得很慢,可再慢,水面还是沸腾了起来。
魏谨后背冷汗岑岑,他从头到尾都没看到有人拿来食物,藏在身侧的手指头忍不住乱动,莫非……
这些半大的孩子不会那样做吧
事实印证了他的想法,魏容丧心病狂的把风筝撕碎了扔进锅里,咕嘟咕嘟往空中冒泡翻下纸片,零散的流到锅底。
“好了,快盛一碗给六殿下吧!”魏容欢快的说,被叫到的宫人瑟缩了一下,连忙将碗递上。
魏谨咽了咽口水,现在耍花样肯定要遭殃,这几个孩子不会轻易放过他。
嗯……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困难算不得什么。
头发乱糟糟的小傻子捧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碗,刚刚举过头就砰的一声,碗摔到了地上,汤水漫过地面。
“好烫好烫!”小傻子几乎跳脚,手不迭的往嘴边扇风,似乎真的疼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可他脸上都是灰,谁也瞧不真切,更无从体会。
“魏小六,你是什么意思,对本太子有意见是吗?”
魏宾懵过后就气愤了,指着傻子就是一通臭骂,“呆在冷宫这么多年都学不会知恩图报,真是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路边的野狗都比你看的顺眼!”
气氛沉寂了一会儿,魏宾骂完后发现没人接词,正要疑惑的看去,就听到蓝衣少年开口了。
“皇兄说的不错,寻常人能得到这份赏赐哪个不谢天谢地的。”
魏宾骄矜的仰起了头,露出长长的脖子,明显对这番话十分受用,在他观念中,所有人对他的命令都应当绝对服从,即使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会是。
“就算小六心智不正,那以下犯上,不尊敬兄长,也是要罚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否则以后宫里人人都敢这么做了。”
他睨了傻子一眼,冷漠又刻薄。
“的确当罚。”身后的魏容低眉附和。
“休远,你说怎么罚小六好”
“……”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魏谨感觉脖子有点酸痛,从一开始他就发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若有若无的盯着他,盯的他头皮发麻,更不敢抬头。
走了鬼使神差的,他抬眼偷偷往前面瞄了一眼,却不经意闯进了一汪碧水中,水面似乎被春风拂过,泛起一圈一圈涟漪。
魏谨慌忙垂下眼帘,不敢多看,生怕被发现端倪。
这个人究竟是谁……
只是他刚刚总有种被看透的错觉,仿佛那双眸子带有魔力,能够看穿他皮囊下的灵魂以及洞悉他的内心。
“……休远。”魏宾忍不住转头,却见那名名名唤休远,像极了沈惑的少年敛着眸,面色从容,道:“太子刚刚说了什么”
“……”这回轮到他沉默了,敢情您老人家刚才在发呆心里这么想却也不敢表现在面上,仍是温声问道,“小六对本太子不敬,当如何处置好”
“六皇子是一个心智不全的人,您贵为太子,此时不宜亲自出手,倘若落下把柄,便会有人道太子有失风度。”
魏宾沉吟了一会儿,仔细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可就这么把人放走他又心有不甘,“那该如何是好”
“冷宫的人自然是让冷宫的人处理。”
魏宾扫了一眼墙角边一直低着头的几个宫人,蹙起浓眉,“如何……”
“大哥放心。”
魏容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不过是不放心别人处理的结果罢了,这还不简单
只见他径自往那几个冷宫的人走去,让一太监附耳过来,那太监正是李公公,此时李公公怂着肩,缩着脖子,惶恐的把三皇子的话听入心中。
“我刚才说了什么,你可听到了”
李公公刚想点头,却撞进一双藏着血腥的眸子,一时危机感涌上心头,他本就头脑灵活,稍一转念,便想到宫内最忌讳碎嘴,随即苍白了脸,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没有,奴才什么也没听见。”
魏容略带赏识的看多了他一眼,满意的笑了,垂下眼帘,再睁开眼睛,便只有平静无波了。
“恭送太子殿下,五殿下,沈公子。”
李公公连忙告退,转身时偷偷抹了把头上的细汗,更别提背脊上湿了一大片了。
太子等人离开的时候,后面的太监宫女都跪在地上,深深叩首,一直到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
回到东宫,魏宾憋了一路,心中的疑惑像是一根羽毛不轻不重的挠着他,这时候才有机会问自家弟弟。
“三弟,你刚刚跟那太监说了什么”
魏容轻笑了一下,“让他好好教训教训那傻子,留口气在就行。”
“那人可手脚利落”
“大哥放心,那太监之前在宗人府当过差,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是拎得清的。”
魏宾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舒心的笑道“还是五弟想的周全。”
“殿下,该去养心殿了。”
一道清冽的声音并不突兀的出现,魏宾一拍脑门,有些苦恼道“又到抽查功课的时候了?”
“每月十五,今日便是,殿下贵人多忘事,想必是忘了。”
魏宾展开折扇,烦躁的煽动着,正要跨出门槛,就听一边噗通一声有人跪了下来。
那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宫女,只见她颤抖着肩膀,垂着眸,哆哆嗦嗦道,“殿、殿下,奴婢给您换身衣裳再走吧。”
魏宾折了回来,对她的失态颇感失望,“香儿,只是一件衣裳罢了,你说一声便是了,何必如此”
“奴婢……”
就在这时候,身后的两人异口同声道,
“殿下(大哥)还是去换身衣裳吧。”
魏宾只觉不妙,顺着两人的目光,他感觉自己后腰上可能有什么东西。
半盏茶后,一身白衣竹纹的太子掀开珠帘,脸色黑如锅底,捏着刚换下来的衣裳咬牙切齿,道“我决不饶过那小兔崽子!”
说着就把衣裳扔掉,气冲冲的准备去找那傻子算账,沈惑拦下了他,瞄了一眼那衣裳上的一只“猫爪印”,嘴角轻微的抽搐了一下,考虑怎么开口才不会为那只“猫”招来杀身之祸。
貌似……很困难。
“殿下应该以大局为重,现在皇上还在养心殿等着,这件事稍后算账也不迟。”
太子脚步一顿,然后往另一边走了,只是脸色更加难看,脚步也略微急躁。
约莫是……谁敢过去触霉头,他就能把人掀翻在地的事了。
这样的气场令站在两边侍候的宫女默默后退,一条大道比平常更宽敞无阻止。
留在房中的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沈惑倒看起来无甚表情,魏容却是掩饰不住的惊奇,“那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刚刚靠近太子的人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那傻子了,不过能让他俩都没发觉,如果不是有底子,那就是灵敏过人。
但若是假傻,敢这么冒犯堂堂太子殿下,是准备好一千颗脑袋来砍了吗?
“兴许是机敏过人。”
沈惑面上淡淡的,如是说,只是脑中总是忍不住浮现那张抽泣的脸庞,以及那双红通通的,像是兔子一样的眼睛。
魏容摸着下巴,赞同的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这样,又如何解释呢?
只是——
若是不傻,应当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