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空气潮湿,泥瓦墙缝里兴许是窝了一只老鼠,在人混混沌沌的时候就出现,飞檐走壁,窸窸窣窣扰人清净。
噩梦中的铁拳一下一下的如同雨点一般砸到他身上,每一次暴打后,他都会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到一个阴暗逼仄的地方,留下两行斑驳的血迹。
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是两、三天,这里有窗,但被木条封死了,阳光能够透进来,却照不到他,照在墙壁上,就像是照着他空白的过去。
魏谨蜷缩在地上,眉头紧锁,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潮水一般涌向了他,浓重的恨意让人胆战心寒。
他也是被扔进来的,只是时间不大一样。
刚刚进来之前,他瞥见外面应是拂晓了,昨夜跟他们大战了三百回合,终是敌众我寡,输得一塌糊涂。
魏谨挪了挪身体,只要动一下,就牵动全身的伤口,痛的他怀疑人生,应该是被那阉人打断了两根肋骨。
他都不敢摸脸,因为他想的出来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哎,以后估计不能靠脸吃饭了。
不过,应该没有以后了。
意识浮浮沉沉间,他听到锁链打开的声音,有人将一个碗放在门口,然后又是锁链叮当的声音。
其间,隔着门,有人在小声议论,无需细听,魏谨就听得一清二楚。
“那平日里懦弱胆小的傻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敢和李公公对着干,听早上的人说当时送他来的几个人脸上都不好看。”
“你知道什么,我听说公公的手指头都差点给咬断了!”
“啧啧,这哪是什么傻子,根本就是个疯子吧?”
“可不是!”
“……”
耳边又恢复了宁静,魏谨知道碗在门口,却看不清具体在哪个方向,飘飘忽忽的没有着落,过了一会儿他重重的闭上了眼睛。
哎,要想办法离开清萍宫才行啊。
可是,一个傻子,皇帝有什么理由放他出来
寂静的空间里,身材瘦弱的小孩腹部微微隆起又伏落,连心跳声都一下一下听得一清二楚。
良久后,他拖动着沉重的身躯向门边爬去,时间此刻变得漫长。
一颗发硬的馒头拿在手中,他咬了一口,感觉一口牙危在旦夕。
囫囵下肚后,魏谨烂泥一样靠着墙壁发呆,整个人都在神游天外,灵魂出窍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名年轻英俊的男人脖子上骑着一个男小孩,身边跟着的女人温婉可人。
男人似乎说了句什么,小男孩笑的眉眼弯弯,露出一颗小虎牙。
时间变得很慢,就连小男孩手中的风车都转的很慢。
……
“这是你的罪。”
啪嗒一声,风车掉到地上,激起细小的尘埃,画面定格在这一刻,仿佛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魏谨涣散的目光聚集在头顶的窗户上,在微弱的光线中视野逐渐清晰,他眯起眼睛,在黑暗中想寻找什么东西。
他现在不安全,即便是在牢狱中,也不代表着绝对的安全。
越是深想,他越觉得毛骨悚然,就连月光都隐约染上了血色。
“魏谨”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不可能死,不可能……
只是……这里是古代,人命如草芥,更别提这杀人不见血的皇宫。
皇宫里最没价值的人是什么人,供人使唤的奴才婢女,以及失去皇恩的主子,连奴才婢女都不如。
思及此,魏谨额头的冷汗刷刷的冒出来,他咽了咽口水,心想不至于吧?
怎么说大家都有手足之情,相煎何太急呢?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耳边安静的落针可闻,魏谨整个人神经极度紧张,他侧耳听着。
一个轻微的声音正在缓慢的向他靠近,很快却很稳,像是功底深厚的练家子。
不过片刻,那门前就站了两个身影。
魏谨正好在墙角,他尽量将自己的身子缩进黑暗中,侧目看去,恰好看见他们手中各持一把聂亮的刀,寒光阵阵。
“大哥,咋看不到人”
一个声音细弱的男子问道,另一个较粗旷的声音沉默了一下,才道,“这里这么暗,也许扔在哪个角落了,咱进去找找就知道了。”
锁链叮当了一声,还没打开锁就被人阻止了。
“大哥……小心有诈!”
大哥扶额,“幺儿,咱还没动手呢,那边的人不可能杀人灭口的,就算到时候要杀人灭口大哥也有办法带你脱身。”
“万一……”
魏谨咽了咽口水,略微无语,两位大哥你们这么墨迹,到底杀还是不杀给个准头啊!
“万一那傻子不好对付呢……”
大哥不耐烦了,“一个被李公公打废了的傻子,你怕个锤子?这条货做完到外面别跟人说你是我兄弟!”
“大哥,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气!”
“不气不气。”
“我要气死了!”
“不气。”
“气。”
“……”
在魏谨快要听睡着的时候,门忽然被一脚踹开,满天的尘埃袭来,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飞飙。
“大哥,我听到声音了!”
魏谨赶紧捂住嘴巴,憋的脸通红,本来就伤到胸腔,现在每呼吸一下都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大哥,人在这里!”
魏谨心跳动的从未如此快,他惊恐的望去,发现那两个汉子已经在向他走来了。
他已经可以想象那两把刀饮血的样子了,简直不能更绝望,他缓缓的往边上挪动,一下两下,忽然他的背上触碰到了除了墙壁以外的东西。
那是一些枯草……他心猛的跳动了一下,悄悄地用手将它们拨开,是空的!当感受肌肤接触到风的一瞬间,一把刀举到了他的头顶。
一道寒光落在他脸上,他用毕生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并钻了进去,如他所料,那个通道恰好能容纳他的身躯。
当刀砍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尖利的声音时,魏谨听到外面的人似乎咒骂了一声,接着就想进来捉他。
一只长满毛的手臂伸了进来,魏谨不客气的抓了一把身旁的碎石头砸了过去,外面哇的一声怪叫,那只手臂就快速的缩了回去。
再不理那边的动静,魏谨连忙往外面爬。
一点光亮越来越明亮,过了不知多久,他探出头来,仰起头便望见一轮明月,冷冷清清的挂在空中。
一只小动物跳到了他的额头上,那是一只小蟋蟀,魏谨刚要抬手捉拿,大帅就轻巧的越过他的头顶,落到了别的地方了。
因为急剧的运动,他的脸涨得通红,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这次死里逃生,绝对会让他终生难忘。
他两手撑着边缘,从通道里出来,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后院一样的地方,自己在一个圆形拱门下,四周都是鲜花芳草,芬芳扑鼻。
这个通道口正好被墙下的草丛掩盖,非常隐秘。
这个好像是……狗洞……
魏谨回过头,不去深想其中的怪异,心中安慰自己,生死之外无大事,何况只是钻个狗洞。
不过……这是哪里?
他抬头看了一眼拱门上的石匾,上面刻着三个大字:御花园。
御花园,应该离冷宫很远,这么晚了,他们不太可能大动干戈找到这来。
这么想着,魏谨呼了口气,他顺着墙壁坐到草地上,整个人都不好了,刚刚因为精神紧张而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疼痛的感官瞬间放大,他捂着腹部好一会儿,气息才逐渐平稳。
魏谨挺尸了一会儿,然后睁开了眼睛,他得想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
第二天中午,儒风学院。
宽敞的室内坐满了学生,他们的装束无一不是华美贵气,他们却并非全部在认真听讲,有些明目张胆的睡觉,有些在偷偷摸摸的开小差。
台上的老夫子留着一把白胡子,讲到激动之处总会捋一下胡子,再吟诵那磅礴大气的名篇诗句。
“接下来,老夫想向你们提个问题,这‘引长江之水,浇千古之愁’是为何意”
整个学堂鸦雀无声,紧接着有人小声议论,而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站起来回答。
魏宾坐在中间一排的位置,授课其间一直在睡觉,现在即将下学,才认真的听了一会儿撑着头嘴巴上放着根毛笔,根本不懂老师讲的什么意思,他看了一眼靠窗那边的位置,那里的人却没有注意到他。
于是魏宾又悄悄看向后面,就与一双眼睛撞上了,魏容明了的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可有高见”
魏宾被点到名也不慌,虽然不太懂却也明白字面上的意思,摇头晃脑道:“本太子猜是某日萧翁见到滔滔江水有感而作,可见是一个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
他还很细心的加上对诗人的评价,霎时整个学堂都安静下来了,有几个人想笑又不敢笑,憋的脸色通红。
因为在魏国的历史中,萧宁泊是出了名的爱国诗人,一生为国家做建设,所留下的诗作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扯上关系
老夫子脸色不大好看,他掩饰性的捂嘴咳嗽了一下,“太子很有自己的见地,敢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还有人加以补充吗?”
“萧翁也许是心中有无限忧愁,巧妙的将心中绵绵的愁思喻作长江,希望能如同流水一般逝去。”
魏容站了起来,只见老夫子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略带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示意他坐下,“五殿下也有另一种思路,可见是有另一番见识。”
“……”
几个人轮流回答后,老夫子又捋了把胡子,遥望窗边,“休远,你心中可有答案”
沈惑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他站起来,神色从容,道“萧翁一生淡泊名利,心怀百姓,这首诗所作时正是战乱频发,萧翁所见有感,将明君隐喻长江,希望有位明君能够解救天下苍生。”
老夫子满意的笑了,因为沈惑的答案和自己心中的预想相差无几,不愧是他的得意门生。
”不错。”老夫子背着手,走了下来,“散学。”
等到老夫子离开后,整个学堂一下子恢复了活力,叽叽喳喳的讨论各种不与学业有关的事情。
魏宾的小书童将他桌上的书本收进书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学堂。
“大哥,等等我!”
魏容收拾的慢,连忙跟上。
而沈惑的桌面上只有一本书,他轻轻的将书页合上,拿上书袋便起身离开,不见丝毫紧张。
窗外阳光正好,老榕树的叶子垂了许多下来,微风拂过,绿叶轻摇,连落在地板上的影子都开始斑驳。
学堂外面有一条林间小路,三人齐肩而行,身后跟着几名小书童。
魏宾两只胳膊枕着后脑勺,嘴巴上还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狗尾巴草,忽然,百无聊赖的他远远的望见了经过的几名宫女。
“修远,我记得今日依依妹妹要进宫与黎妃叙谈吧?”
“正是,想必小妹已在路上。”
听到沈依依要进宫,魏容也开心的不得了,“依依小丫头要来啊……几个月不见,不知道长高了没有……”
就在所有人毫无防备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叫声打破了现有的宁静。
“捉住他!”
从转角处跑出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后面紧跟着几个太监,经过众人的时候,他们无一例外的认出来那人——清萍宫的傻子。
魏宾见到他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眸中一抹阴鸷闪过,“敢在宫中如此横冲直撞,万一冲撞到哪位妃嫔公主,你可担待得起!”
很快,魏谨就被从前面来包抄他的太监捉住了,他们一人一边架住他的胳膊,两人暗中使力,他就被迫跪在了地上。
“快向各位殿下、公子赔罪!”
“……”
鬼知道他们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他喉咙里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更别提为自己辩解求饶了。
“拖出去,以犯上之罪处理。”
魏宾挥了挥衣袖,甚至都懒得看他。
他们架着魏谨走,小小的孩子身量不足,脚尖离地,他安静的跟着他们离开。
沈惑指尖动了动,刚刚要迈步,就听到似乎有沉重的东西掉落在地上,随后便有人嚎啕大哭起来。
他余光中出现了两名女子,一粉一绿,约莫是豆蔻年华,粉衣女子身姿绰约、眉目秀丽,颇有大家闺秀的风度。
粉衣女子在小孩身前蹲下,问“你怎么了?”
魏谨心中一动,他记忆里依稀知道这名女子是谁,看到沈依依,他就知道他等的人到了。
于是,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极了弱小无助的小可怜,“姐、姐,他们、他们要打我,好疼、疼……”
要打“小可怜”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