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淑妃投湖自尽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皇帝自然是在第一批知晓的人,却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才下令厚葬,追明德贵妃。
不多时,瑶华宫凄清萧索,后妃葬在皇陵,子嗣需得为其守孝三年。
夜里,宽敞的灵堂寂静的叫人害怕,来看望吊唁的人渐渐的散了,只有魏怜一个人仍然跪在棺材前。
“小八,人已经走了,你母妃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哎,节哀顺变……”
平时明艳夺目的华贵妃此时褪去铅华,为故人燃了一柱香,走前轻轻拍了拍瘦小的少年颤抖的肩膀,叹惜的安慰道。
少年似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坚强的让人心疼,语气带着感激,道“多谢娘娘,让我再看一眼母妃罢。”
华贵妃叹了声,随即转身,带着月琴回去了。
白幔飘荡,烛火摇晃,面前的棺椁厚重阴森,衬得周围愈加寂静诡异。
只是,光线明暗中,少年的身子忽的不抖了,他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走到棺材旁边,脸上没有一滴泪。
刺啦一声,木板被人推开,露出里面女人的脸,被湖水泡了一整夜,早就肿胀发紫,连原来的五官都看不清了。
魏怜眼中冰冷,忽然笑起来,嘴角的弧度让人胆战心寒,掩不住眼底的一丝快意、释然,“果真死了啊,母妃——”
……
这两天,太傅生病了没来上课,只好给学生们放了假。
清萍宫。
魏谨早上看了书,吃了翠竹拿来的新鲜点心,而后就不知该干什么了。
他趴在桌子上,手拨弄的芙蕖花瓣玩儿。
说起来,这两株芙蕖花是两天翠竹拿来的,她当时抱在怀里,左右张望,似乎再找合适的瓶子。
魏谨当时还不知道翠竹是沈惑的“眼线”,心下也有些迷惑,便问,“这是哪来的?”
“昨夜刚开的,奴婢见好看,便为殿下折了几株来,殿下每天瞧见了也定能开心!”
“……”
他就低头看一行字的功夫,桌上的白瓷瓶子便换了主子,魏谨看着朝着他开的灿烂的花儿,思及原本柔弱的兰花,更加难过。
而翠竹的原话是,“几株兰花都快黄了,为了殿下的身体,还是今早换掉比较好。”
过于霸道粗鲁,非寻常女子也。
魏谨看了一眼芙蕖,摇了摇头,低头继续看书,坚信书中自有颜如玉。
回到现在,不用说,他也知道这芙蕖花是打哪来的了,只是看着在他手中轻轻颤抖的花儿,忍不住想,这一次送芙蕖,下一次是不是要送秋菊了?
这个想法有点疯狂,魏谨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来为他换茶的翠竹,便想到芙蕖花,想到沈惑。
“你家公子近日在做什么?”
翠竹有些无奈,“公子在做什么,连殿下都不知道,奴婢就更不知道了。”
“殿下还是好好看书吧,功课要紧。”
功课!
魏谨刷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瞬间神清气爽,他还要背书呢,他要防的可不是早就放弃他的太傅,而是沈惑。
沈惑每天都教他习字,一日未懈怠,隔个两三天就抽查,严的堪比他高中的班主任,跟个魔鬼似的。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他坐在木窗前,摆好了大干一场的姿势,摇头晃脑的念着诗,奈何越想清醒就越困倦,“有狐绥绥……有狐绥……”
有狐绥绥,然后是什么……
盯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字,魏谨啪的一声头直接磕在书页上了,他清醒了一些,揉了揉眼睛,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发现自己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阁楼下有人站在枫叶树下,一袭白衣,与那红了的枫叶相衬托,生生将那明艳的红霞比了下去。
那人将手背在身后,一张书卷气极浓的脸正抬眸望来,与他遥遥对视。
魏谨愣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像只霜打的茄子,焉焉的,没背好,别找我。
他又振作起来,手拿着书边,嘴里念念有词。
看着魏谨一脸认真坚持不为他“动心”的模样,沈惑倒有些好笑,他站在这里许久了,少年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
真的有那么爱学习吗?
这边,魏谨一边看书,一边余光不时的悄悄往下面飘,发现沈惑竟然还不走,难道是要当面考他才放心?
就在他思索要不要回屋里念书的时候,翠竹掀开帘子走了过来,她朝着宁白笑道,“殿下,我家公子问你可要去外边透透气?”
透气?透气好啊,人不透气可是会翘辫子的!
魏谨果断回头,手扒拉着窗台边,脸上的笑容比平时闪亮了好几个度,用少年独有的清亮嗓音隔空喊话沈惑:
“等等我,我马上下去!”
沈惑才刚刚抬头,窗户边就没影儿了。他低声笑了一下,不多时,少年就换好了一身衣裳出现在他面前。
“去哪里好,御花园,去过了……兰馨湖也去过……”
少年一边走,一边手抵着下巴思考,脸上写满了苦恼。
其实,他只是对皇宫不熟,又不知道去哪,才刻意提起这几个地方,想提醒一下某人罢了。
谁知沈某人气定神闲,丝毫不为他所动,“阿谨,我想带你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
“只是,你要答应我,今晚你和什么人在一起,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都放在心里,不要和其他人说,好吗?”
见沈惑眼中认真,魏谨诺诺的点了点头,眼中光彩更明亮,这么神秘,不会是带他去皇宫禁地吧?
还是要带他去做什么坏事?想想就很刺激!
他乖乖跟在沈惑身边,七拐八拐的来到一个小院子外,窗户的灯火熄灭,显然是里边的人已经入睡。
而院子外有棵桑树,树下停着一辆马车,简简单单的布置,不见一丝浮华,他们到的时候,马儿正在吃地上的几棵嫩草。
一直等候在此的车夫见了沈惑便咧开笑容,语气熟稔的说,“公子,你可来了,现在就走吗?”
沈惑眼中难得有丝真实的笑意,“马叔,现在就去吧,早去早回。”
魏谨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沈惑一步上马,自己在下边看着却犯了难,他居然……还没有这马高……
马儿刚才给沈惑踩还温顺,这下换成了别人倒不乐意了,眼睛斜着看魏谨,马鼻孔朝天吹气,一副十分不乐意的模样。
这马欠打!
魏谨愤恨的瞪着马子,凶狠的好像要喷火。
马上的沈惑:“……”
要是再不打破这个战局,恐怕这一人一马能用眼睛打架到天荒地老。
还是沈惑心疼魏谨眼睛,怕他眼睛一直睁着酸痛,便俯下身,将手伸到他面前,“上来。”
魏谨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望着那只好看的手,接着极其自然的把手放到上面,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比沈惑小一点。
微凉的触感,对方一用力,就把他拉了上去。
“坐好咯!”
马叔在外面喊了一嗓子,拉动缰绳,马蹄声便哒哒的响起,这辆马车在月色下,跑在宽敞的大道上,轻盈敏捷。
“我们要去哪里啊?”
魏谨真的很好奇,奈何沈惑却仍是笑着,掉他胃口一般说,“去了你就知道。”
马车停住了,外面似乎是守卫在问话,“有出宫令吗?”
“有,有的。”马叔笑呵呵的说,往怀里掏出一块铜牌字,递给他“您瞧,是不是。”
“原来是西贵人的人——放行!”
那守卫讪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边上叉着□□的两名侍卫便收回了手,空出一条大道给他们。
哒哒哒,马车又开始正常前进了。
魏谨不禁多看了沈惑一眼,心中赞叹,有魄力啊小伙子,敢于做常人不敢做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周围不再只是安静,闹市般嘈杂的声音围绕着他们,魏谨将车帘拉开一角,睁大了眼睛。
繁华热闹的街市上空,悬浮着三千明灯,缓慢轻轻的浮动着,行至远方,一抹抹明亮的暖黄浸染在水墨的天际。
“今日是上元佳节。”
他低头,目及人们脸上喜庆的笑容,便不自觉的也心情愉悦,笑了起来。
“公子,老夫在这等你们。”
马叔将车马停靠在一家客栈,交代好两人诸事小心之后,才目送他们没入人群。
魏谨看哪都新鲜自个看不够,拉着沈惑东看看西瞧瞧,走到一家卖灯笼的铺子前,一眼便选中了两只囚笼似的绣着花的灯笼。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发现那并没有袋口,更重要的是——他没钱。
“就要这两个。”
沈惑付了钱,将两个灯笼接了过来,递给他一个。
“谢、谢谢,沈哥哥。”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少年的小脸上,衬的两个酒窝愈加醉人,沈惑勾唇,道,“去那边看看吧。”
魏谨用力点头,诶,那里的糖画看起来好好吃,这家的糖葫芦也不错……哎,真难抉择,不如公平点,各买一个吧。
人群中,少年手紧握着他的手,指头圆润,因为这段时间长了些肉,手明显的胖了一圈,肉乎乎的,又白又软。
沈惑视线总会被魏谨带到手上来,无法抑制,他尝了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好吃的让人想再咬一口。
大概,他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你喜欢甜食?”
一串糖葫芦一个糖画,三两下就被魏谨吃了个干净,他想了一下,说:“还好,就是今天想吃甜的。”
接着,他们又去看了街上精彩的马戏表演,看了一会儿抛球,魏谨心痒痒的想试试,结果耍的比正主还好,赢得周围观众掌声一片。
在马戏师怀疑他是来砸场子之前,魏谨便拉着沈惑匿了,他们走过一段路,瞎绕到一个巷子里,忽的一阵香风袭来。
魏谨感觉脖子滑滑的,回头一看,竟见到对面台阶上两边都站着三两名花枝招展的女子,对他们笑的暧昧不明。
“呀,两位小公子要不要进来坐坐呀?我们这水灵灵的小姑娘也是有的哟~”
魏谨抬头,看见牌匾上刻着的三个大字——怡红院。
他恶寒了一下,刚想抖开肩膀上的手,沈惑却快了他一步,挡在他身前拍开那姑娘的手,快的魏谨连他是几时动的手都没看清。
“滚。”
白衣少年眼中布着寒霜,声音冰冷。
那姑娘吃痛,捂着红了的手,对上他的眼睛却生生将脏话吞回了肚子,愣着说不出话。
魏谨赶紧带沈惑闪人,免得惹一身骚。
他们沿途回去,却发现街上的行人仿佛消失了一样,人数至少减去大半,冷清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魏谨便发现人们三三俩俩的都往一个方向走,秉着人多才热闹的心态,魏谨对沈惑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跟在他们后头,去一探究竟。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条河边,从桥这头过去,对面就是密密麻麻的人,他们往灯里放进纸条,许着幸福的愿望,最后将一盏盏“愿望”送进河里。
此时,幽静的河面上飘着一盏盏河灯,犹如萤光千点,满天繁星。
“咱、咱俩也去?”
与少年璀璨的眸子对上,沈惑嘴边不同意的话都绕了个弯,变成了一声“好。”
两盏莲花灯前后紧跟着飘在水面上,渐渐被水流推向对岸。
“你许了愿、愿望……没?”
魏谨扭过头,假装好奇的问。
“你想知道?”只见沈惑扬起唇角,缓慢的说。
他摇了摇头,许了愿望就好,老人家说过一定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而关于他的愿望嘛,其实很真实,他想回家了。
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街上仍然是人流川息,热闹喧嚣的样子。而马叔则是刚吃完一顿酒菜,看到他们,便提着酒壶,将最后一口酒灌下。
也许是今晚吃的尽兴,马儿竟没有太抗拒魏谨,稍稍用美食引诱一下,便顺顺利利的上了马背。
回到马车上,耳边清净了许多。
在繁华的街上,并非只有他们一辆马车,在另一家客栈外面也停有一辆,布局较他们更加华贵。
一名怀里抱着小山一样的物品的女子正往客栈走,前面一名女子手提满了东西也在往前走。
提着东西的女子正是华清宫的月琴,今日是她出来采买,所以要带的用物格外的多。
她们在边上等着过到对面去,忽然,月琴听到了马蹄声,她往客栈的方向看去,一阵风吹过,马车从她眼前掠过。
车帘子被风微微吹起一块,露出了一人的侧脸,另一人被挡住了,看不清样貌。
可……那不是沈公子吗?
沈惑自然注意到了她,只是淡淡的看她一眼,而后便将视线缓缓移向别处。
月琴打了个寒颤,低头无视他们,向前走。直到马儿跃出城门,扬起一地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