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皇帝没有来,整个承乾殿笼罩躁动的气氛。
在所有人都开始私下议论时,刘公公才姗姗来迟,他站在龙椅旁,将手中的圣旨展开,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至今三十有二年矣,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朕自认无愧于先帝。六皇子谨不磷不缁,金玉其质,有经纶济世之才,将来必能平治天下,朕希望新帝登基后能励精图治,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新帝今夜登基,其余人不得有异议,另朕身体欠佳,特往静灵园静养,愿以余生安宁为归宿。”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念完后,站在人群中的魏谨木然站着,随着刘公公第一个向他跪下,其他人也纷纷以他为中心跪下,高呼万岁。
老皇帝的意思,他也隐约明白了。
魏谨心中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的低头看向最前面的一排官员,当看到魏容那张冰死人的脸,不觉暗暗打了个寒战。
不知道他今天受了这一拜,他日是不是要礼尚往来,把膝盖骨赔回去。
他极有气势的移开目光,独独不敢去看沈惑。
好了,他终于当上皇帝了,今夜登基,那不就是美梦成真,多少人的梦想啊。
呵。
魏谨转过身,模样高贵的仿佛不可攀折,可逼这种东西不装白不装,还能膈应别人,那就更好了。
他斜睨了一眼魏容,回头俯首态度诚恳道:“谨遵父皇旨意,儿臣定不辜负期望。”
最有可能定为太子的魏容只能干看着,魏谨不走流程,直接坐上龙椅,别说是他,就是让哪一位搞皇室斗争争了十几年的皇子都难以忍受。
魏谨心想,既然都是要挂的人了,还怕多得罪几个人吗?
现在他可是一国皇帝,该有的架势不能少,昏庸可以,窝囊是绝对不可以的。
早朝之后,他便随着公公到养心殿,不得不说,魏长青速度很快,估计今早大臣们还在议论的时候,他人已经去静灵园快活了。
他一进宫殿便看见在整理摆件的翠竹,一张明丽的笑脸迎了上来,“殿下、不陛下,您回来啦,奴婢贺喜陛下!”
魏谨指尖掠过一个汝窑瓷瓶,质地细腻,是上上品,他冷漠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不回你家丞相那里?呵,放弃吧……不管你在朕身边多久,朕也不会将他身边的人立为妃。”
真心相待,却被认为要上位。
翠竹讪笑了一下,福了福身,“陛下多虑了,奴婢在您身边一天便终生是您的人,终生为奴,不敢逾越。”
魏谨一语不发,只是扯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他傻了半辈子,可不信世上有真心这个东西,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他与翠竹擦肩而过,冷漠的气质拒人千里之外。
等他走远了,翠竹才敢转身看去。只见一袭黑袍绣着繁复暗纹的男子,背影身资如竹,阴郁孤高,周身似乎常年笼罩着黑暗,隐隐的透着寂寥。
翠竹叹了声气,心想六皇子与八皇子都是那么孤冷的人,不同的是,一个还心有柔软,一个却心狠手辣。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华清宫,气氛与承乾殿大相径庭,冷冷清清的,仿佛是暴风雨前夜的平静。
魏容站立在书案前,将一张羊皮纸展开,上面画着一个地势复杂的地图,完整细致的将魏国的国土展现,上面用毛笔标注了关塞之地,驻兵数量。
蜡烛的光照在羊皮纸上面,显得墨迹更加久远,一团奇异的亮光落在魏国皇宫,那是一个祭坛,天子每年都要向天神祈福的神圣之地。
“半个月后,和楚世子约在天坛,两国联盟,必能将魏国一举拿下。”
沈惑一直站在魏容身后,房中的阴影将他的身形朦胧了,他袖口微动,“还差一步,需先除去边境的恭亲王,以防被敌人绕后围击。”
魏容仰头,阴影落在他半边脸上,只能看见他嘴角讥讽的笑,“恭亲王,不足为惧。”
“仍留有气力的,还在皇宫中……去静灵园静养?老皇帝想得倒很美,不过他希望的事,本宫偏偏叫他不如意,影卫听令!”
真正隐匿在黑暗中的黑衣人现出身形,背上背着一把弓,他单膝跪下,抱手道,“属下在。”
“新帝登基……呵呵,若太子位非本宫坐上,那留之又有何用?”
“殿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突然,魏容的话被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他愣了一下,目光锐利的扫向沈惑,“你要为小六求情?”
那要退下的黑衣人也动作一顿,呆站在那里,不知要不要退下。
“臣追随殿下多年,早就将生死抛之身外,绝无二心。复辟大秦,辅佐殿下,是父亲的遗愿,臣必会完成,只是,臣从未向殿下请愿,仅此一次,望殿下成全。”
不仅是为了秦室崛起,更是为了前秦遭受压迫的黎明百姓,他们不肯归顺魏国,一直隐姓埋名,暗中支持他们,期盼着大秦的阳光照耀到每一寸土地上。
沈惑前半生心中没有自己,只有复秦和百姓,坚信有国才有家,他相信魏容将来会是一位明君,一定会给秦朝百姓们一个安宁的家。
只是,他心中早就藏了一抹月光,皎洁无瑕,明净如雪,他吟咏过无数的诗篇,却没有哪一首诗能够描绘那月光的模样。
后来他想了许久,也念了许久,才迟迟得出一个结果——因为独一无二,所以小心收藏。
有了这般心思,便也存了私心。
“世事难料,倘若要你为本宫死,便可留他,你可愿意?”
“了却此愿,往后君要臣死,臣便死。”
暗中的人仍隐没在阴影中,至于去向,便无从得知了,只有桌上的蜡烛还燃着。
随着夜幕降临,富丽堂皇的承乾殿被布置得华丽喜庆。
虽然登基大典处处昭示着隆重,但时间仓促,一些细节上的东西仍是留有瑕疵,幸在无伤大雅。
魏谨还在养心殿,他坐在铜镜前,一群宫女站在一旁,分工明确,现在第一个任务是绾发。
“陛下,可否由奴婢为您束发?”
魏谨不予置否,翠竹站在他身后,手中握着一缕青丝,她从台上的一个精致的红匣子里拿出来一把木梳。
将头发绾起来后,戴上皇冕,玉旒垂下,眉眼精致,疏离而具有压迫感,抬眼望去,叫人不敢轻易直视,帝王威严毕显。
翠竹将那把木梳搁回红匣子,魏谨淡淡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说,“这不是平日用的梳子,可是新置的?”
翠竹动作一顿,轻轻的笑了,“这是沈公子前些日做好送来的,让奴婢有空给陛下用上,还说若是不好用便扔了。”
魏谨这才将梳子拿起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只见木梳雕工精巧,木身圆润微凉,被打磨的很仔细,没有一根倒刺,只是上面的一簇山茶花雕刻的有些歪扭,不仔细看一定认为是把上好的梳子。
而在梳子底边,山茶花底下,有一个方正的字很亮眼,赏心悦目,可见功底比上边雕刻花要好了一倍不止。
——谨。
思及沈惑这几天总不见人影,魏谨手指微颤了一下,快速地放了回去,感受到翠竹不解的目光,他面上牵起一个冷笑。
“真丑。”
魏谨嚯然站起来,一袭明黄锦袍气度不凡,一条威风凛凛的神龙盘亘而上,龙鳞煜煜,一双黑曜石的眼睛饱含吞并山河的气势,不动则已,一啸动天地。
那年轻的帝王高贵神武,不怒自威,全无半分昔日的傻气,判若两人。
翠竹将红匣子合起来,不由得笑了,既有欣慰也有心疼,最后杂糅地收进了那个精致的红匣子里。
魏谨往承乾殿走去,一路上跟随着一群宫女太监,耳边只能听到脚步声,庄重肃穆,静谧神圣。
他感觉一颗心是飘着的,一直飘到了大殿中央,当步至大殿时,余光瞥见,下面的文武百官早就等候在此。
他拖着龙袍迤逦上前,掀起衣摆,坐到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上。
“臣等恭贺新皇登基,愿誓死效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大殿,满朝文武整齐地跪在眼前,高声喊道,向他表明忠心。
一路上魏谨心脏突突地跳,总感觉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结果发现整个过程还蛮顺利的,就是,太顺利了……有点诡异。
面前的玉旒轻晃,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他有些恍惚,双眸扫下去,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头,他看到沈惑抬眸与他相视,温柔笑着的模样,像极了那些年。
教他识字,陪他回家,偷偷送他芙蕖花,带他去看旭日东升,看漫山遍野的山茶花。
明明像冷月一般的人,偏偏拥有这么温柔的笑容,真是怪哉。
魏谨合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所有温存消失不见,他依然是那个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帝王。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举国欢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