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前,留在承乾殿的众人正在火热地商议出逃计划,结果分为两方阵营。
一方是以韩虎和他的下属,主张务必保住大魏最后的血脉,用调虎离山之计吸引敌军注意,待魏谨安全后再召集残军,届时东山再起。
另一方单单李杭,他一再强调誓死护卫大魏尊严,弃军保帅实在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韩将军,你如何连丝毫贤臣的赤子之心也无?贪生怕死,想当年你爹战功赫赫、马革裹尸,你呢!咳咳……”
李杭涨红了脸,指着韩虎痛骂。
韩虎抱拳,道,“李大人,此举实属迫不得已,望大人体谅。”
小侍卫将一些衣物细软拿来,碰巧听见这句话,不由得看了老头一眼,私下嘀咕道,“文人就是迂腐,脑子这般不灵活,啧。”
“你,你说什么!”李杭气得手指头乱颤,一副要被气死的样子,“大胆奴才!”
好在韩虎阻止了他,魏谨换了身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褪去明黄龙袍,此时的灰布衣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介乡野草民。
他将头发随意的绑起来,没有来繁琐的衣饰累赘,整个人感觉轻松自由。
他一出现,几人的争吵便停止了,韩虎看了一眼魏谨,又看向李杭,道:“不论如何,这最后的选择权都在陛下手里,你我都没有资格干涉。”
面对几人的注视,韩虎沉默不言,在李杭的希冀目光中,魏谨做了最后的决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撇开头,不愿去看李杭失望的样子,转过身,拿过侍卫递来的包袱,被在身上,他伸出手在墙壁上寻了一会儿,当食指指腹触碰到一格凹陷时,用力按了下去。
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暗道出现在他面前,看着黑暗深邃的通道,他忽然回头,问道:“今日得一线生机,朕仍有一句话要说,魏容为人虽阴险,却礼贤下士,可诚心归降……朕不怪你们。”
“皇上,我等恭送皇上!”
魏谨深深望了他们一眼,决然地转身。
“陛下!”
忽然,他听到韩虎的声音,他回头望去,韩虎上前,将一枚令牌塞进了他的手里。魏谨低头看,上面有已经干涸的血迹,上面刻着三个字——警威军。
“陛下落下此物,微臣将其献上。”
魏谨真心实意的笑了笑,他轻轻的点头,道了一声“保重。”
他弯腰钻进了通道,石壁凿的光滑平坦,碍于空间有限,成人只能匍匐着前进,一进去,身后的光亮便消失了。
他爬了一段路,估摸着距离,按原来的计划实行,他将通道口的□□点燃,砰的一声巨响,碎石乱飞,有些溅到他身上。
魏谨将捂着头的双手放下来,心中感慨祖宗智慧,还机智的备下这条后路给后代的子孙,点赞!
一边想,一边爬,他听韩虎说暗道联通的是皇宫后的云山,那里人迹罕至,空气清新,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大概明日清晨便可抵达。
路上孤独,魏谨试图叫系统出来玩耍,没想到叫了好几遍都不见人应声,这任务完成之际,系统不见人,他心中感到怪异又无可奈何。
过了几个时辰,魏谨哼哧哼哧地躺在地上,摸出干粮吃了起来,吃了一块饼便觉着无味,翻过身抖擞了精神又开始行进。
他累的汗流浃背,脑袋嗡鸣,躺下休息时眼前一片模糊,仔细想来却又非全部模糊,面前有个人的脸一直在晃,他讨厌的挥了挥手想要将其驱散。
可那影子不但不消散,反而越来越清晰。
男子眉眼如画,清冷无双,却无限眷恋的对他说,“子慕,你为何要走……”
那双手向他伸来,魏谨下意识往后退,后脑勺哐的一下撞到了头,他吃痛捂着头,六神归主,抬头正欲破口大骂,结果面前什么影子也没有,除了黑暗,就是恐惧心慌。
魏谨皱眉,“狗男人。”
他不再停留,咬牙奋力前行,在漆黑的空间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他总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以为自己将永远沉浸在黑夜中,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远远的,他看见了一点光亮,好像离得极近,实际上却遥不可及。
当魏谨从地底的牢笼挣脱时,眼前乍亮,让他不适应,连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都是那么弥足珍贵。
他头顶还顶着一片草皮,从山脚下往前看,生长了许多常绿乔木,绿叶芬芳,空气清新,此处应当是云山了。
魏谨刚从暗道里出来,就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他弯下身蹲在灌木丛后,拨开一个枝丫,他看到林子之外的空旷地方上,支着十余顶帐篷,前边放着几个篝火堆,现在只剩了些烧完了的炭木屑。
那些士兵看起来懒散惯了,一个个不是还没睡醒就是围在一起唱酒令,一名士兵脚步虚浮地走着,人到哪酒水就洒到哪。
魏谨眼尖的看到那立在主帐篷前的一柄旗子,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楚”字。
“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养的东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这时,有两名官兵押着一名浑身灰扑扑的妇女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清瘦的男子,那男子想要追上他们,没跑两步便面色苍白揪着衣襟似乎要喘不上气,他大口大口的吸气,脸色涨得紫红。
两名官兵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男子倒了下去,手死死的抓住一名官兵,眼中带着恳求,“大人,求求你放了我娘子吧,我……”
那官兵倒眉一横,一脚就将人踢开两米远,口中还埋怨,“不知好歹,你们看好了,魏国子民不投降就是这个下场!”
帐篷前的木桩子上绑着一个个俘虏,他们只能被迫观看却无能为力。
魏谨心中不是滋味,更不忍再看,手指微动时余光里的风景除了绿叶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扭头一看,有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穿过灌木丛要往这边来。
小孩抽抽噎噎的抹眼泪,嘴巴还嘟哝着,“娘亲,爹爹……你们在哪里啊?”
“呜呜……我好害怕。”
小孩再走两步就会出林子,人就会暴露在楚地,后果不堪设想。
“娘亲……”
“谁,谁在那里!”
小孩声音细弱,引起了站哨的士兵的注意,士兵拿着铁枪,就要探身来看。
魏谨咽了咽口水,在小孩第二次喊娘之前扑过去,将娃娃揽到怀里,小娃娃是个男孩,只穿着一个红肚兜,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长命锁。
他捂住小孩的嘴,忽然一只猫影一闪而过,那士兵放下戒心回去,“原来是只猫啊。”
“别动,他们是坏人,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
不管听不听得懂,魏谨在小娃娃耳边叮嘱一句,他矮身轻声离开此地,林子外的楚国营地,那生路只能是林子里或山里了。
一与兵营拉开一段距离,魏谨就跑的飞快,穿过树木草丛,他刚从林子里出来就碰到了人。
几柄铁枪指着魏谨,那几名巡逻的士兵步步逼近,其中一个正是刚才的哨兵,他怪异的笑了一下:
“我就说,那小孩哪去了,原来跑这来了。”
魏谨扶住小孩的头,缓缓后退,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撒丫子就跑,而身后脚步声穷追不舍,阴魂不散。
他也不知道走了条什么路,只知道不能停下,只是他越想要跑,追他的人就越多,最终避无可避,被一群士兵包围起来。
“看你还能跑哪去,哈哈!”
这时,众人身后传来一道战马嘶鸣,士兵们回头一看,见到一身着银白盔甲的男子策马而来,腰侧配着一把长剑,无宝石点缀,只有一些繁复的纹饰,冷冰冰的,整个人耀眼的仿若天神降临。
士兵们不自觉后退,那马上的男子越过他们,目光落在魏谨身上,“你们敢动他?”
这是他放在心上,小心翼翼捧着的人。
“上!”
沈惑拔剑,利剑出鞘,寒光烁烁,像是解开了一只嗜血凶兽的封印,若非饮血,绝不停下。
刀光剑影不过短暂几瞬,一场血战之后,尸体倒了满地,沈惑越过他们,眼前空空如也,那两人不知何时早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沈惑此时无法松懈,他一颗心仍是悬着,云山地势复杂,魏谨要跑,随时都可能脱离他的掌控。
一想到这个可能,一股暴躁的情绪在他心头蔓延,直至笼罩了整颗心脏,几乎让要将他逼疯。
“救命啊!”
林子东边一群乌鸦惊起,魏谨被楚兵抓出了林子,正往营地里押送,怀里的孩子一落地就自觉的往目的地跑,小脚哒哒哒的,最后十分愉悦地扑到了娘亲身上。
“漏网之鱼,大人,该如何处理?”
监管的士兵睨了魏谨一眼,见他细皮嫩肉,模样也生的好,眼神恶心得说,“这人不像一般人,看看包袱里有什么!”
魏谨哪里敢给他们看包袱,他死死的抱住不撒手。
另一边,沈惑已经来到营地外了,道明了自己的身份,谁想那些士兵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秦兵现在在皇宫呢,你是哪蹦出来的,胆敢冒充沈将军?”
站岗的士兵还没发难,这位不速之客便一言不发杀进来了,砰砰几声倒地再无声响。
兵戈交接的声音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们将沈惑层层包围,气氛尖锐到极点。
单枪孤马,沈惑却能不落下风,依仗着炉火纯青的武功,以及精湛绝伦的剑法,颠倒乾坤,最后稳占上风,那些士兵被杀得不敢贸然进攻。
监管兵看得目瞪眼呆,不禁咒骂了一声。
“那人是谁?你的同伙?”
那跟魏谨争抢的士兵一脚将他踹了下去,两人死抓着一端不放,结果包袱散开了,里面的零散东西都抖落了下来。
哐当几声,士兵忙着去捡那些精巧值钱的玩意,而监管兵却拿起一块掌心大小方正的羊脂玉,上面雕刻的龙栩栩如生,“这是玉玺?魏国云山……你是大魏皇帝?”
“你既逃出来了,那便留你不得!”
监管兵拔出士兵手中的剑,高高举起,那聂亮的剑身倒映出魏谨吓白的脸,剑身一晃,他本能的闭上眼睛。
“啊!”
“跟我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魏谨看着沈惑攥住他的手,余光中瞧见有一颗圆形的东西滚到地上,那些士兵前仆后继的扑上来,沈惑护着他挥剑相迎。
“我的马在那边,你先过去。”
魏谨看到那匹马停在树下,沈惑在为他断后,于是魏谨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跑。
他在沈惑身边,不仅没有丝毫帮助,甚至会成为沈惑的牵绊,难保不会因他而受伤。
只是,魏谨到马儿跟前,还没有动作,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一道破风而来的杀机自身后而来,他下意识的回头,一名藏在树上的士兵向他袭来,手中的长刀直冲面门。
沈惑被一群追兵缠住无法脱身,此时只有魏谨一个人,以及一匹马儿,他不想死,而此刻却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速度快一点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坐上沈惑的马了,跟他回家也好啊。
他听到了“噗嗤”一声,是利器划开皮肉的声音,眼前的世界顷刻间失去了色彩,变成了一片灰色,只有那血色在无声蔓延。
怎……怎么可能……
坚硬的盔甲裂开,露出里面一道血淋淋的痕迹,浸染了白色的里衣,魏谨怔怔地看着,脑子一片空白。
忽然沈惑紧紧地抱住他,头埋在他的脖颈里,冰凉的脸触到温暖的肌肤,肌肤下面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地跳着。
这是沈惑第一次这么靠近他的阿谨,眼中浮现一丝笑意,道:“你心跳得这样快……可是心里有我?”
“……”
刚才那偷袭的人是楚营最后一个兵,魏谨看到一片茂密的树林后,浓雾弥漫的云山,眼前的景色变得模糊不清,他忍着哭腔,哽咽着说:“你会没事的,我带你去找大夫。”
魏谨回抱着他,可沈惑像是脱力了一样要从他身上滑落,他眼疾手快地将人托住,力量悬殊反而被带跪到地上,膝盖被沙砾磨得生疼。
他咬牙想搀起沈惑,却被沈惑攥住手腕,力气大得将他拉了回来,他听着沈惑气若游丝的呼吸,忽然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沾染的温热血液,心脏慢了半拍。
“不用了……”
魏谨不太明白,“说什么呢,别开玩笑了,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可能死的,不要说话了,我带你走。”
他想挣开沈惑的桎梏,沈惑却固执地攥着他不放,好像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如何都挣不开。
“阿谨……”
“你说什么?”魏谨低头悄悄抹了抹眼角,忽然看到沈惑嘴巴动了动,他倾身将耳朵凑在沈惑口旁,想要听清。
“阿谨……你心里可曾有我?”
魏谨愣愣的看着沈惑,喉咙中有一个字想要蹦出来,却像是被一股力量阻碍了一样,让他言不由心。
“子慕……有吗?”
沈惑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心中的温柔好像都给了这个人,这一生被这个人占据了的整颗心此时空落落的,有什么东西坠落到他心头,滚烫的好像烈火灼烧。
啪嗒啪嗒,眼泪浸透了他的衣襟,魏谨握住他垂下来的手,紧贴着脸庞想要捂热他,可还是那么凉,一如当年,一年到头暖不热。
“有……”
这个答案,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