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大梦一场
“秦军兵临城下了?”
“废物,朕养了一群废物!”
“朕不可能当亡国奴,不可能!大魏将倾,若朕苟且偷生,将来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
耳边响起一道道瓷器摔碎的声音,那暴躁的声音重重的喘息,然后又是一场激烈的争辩,魏谨顺着声音走过去。
眼前的景象似乎换了一遍,画面由模糊转为清晰,他终于看清了那两个人,而他站在一旁,居然也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此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开了口。
“你还来做什么呢?看朕的笑话?”
敞亮宽阔的密室里,圆石桌上放了一套白玉酒具,身着黄袍的青年眉目精致,宫里人常说他的样貌如他的生母云妃如出一辙。
讽刺的是,云凭此得到了圣心,而他却没有得到半分待见。
“可真是设的好大一个局,楚国世子、尚书之女,娴妃……魏容,哦不对,朕应当称他为秦容,有你们这些人誓死追随,秦朝能复辟也并非难事。”
青年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可怜朕现在才知晓,恐怕为时已晚。你说是吗,沈相?”
魏谨看向站在青年身旁的白衣男子,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只是记忆里的沈惑总是无悲无喜的,这个沈惑眼底隐隐有痛楚之色。
“你明明知晓,我的心意。”他微不可见的轻叹了一声,说道:“又何须试探?”
此话一出,却是刺激到了黄袍青年,他倏地站起,眼中涌现出赤红的疯狂,确实,严格来说,他已经疯了。
青年缓缓靠近沈惑,沈惑不躲不闪,只见一只莹白修长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指腹由鬓角一路滑落到下颌,最后在他喉结上停留。
“可是,我还是输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魏谨”的手指挑逗性地在摩挲着他的喉结,空气中的暧昧之意隐隐有愈演愈烈的态势,只是那只手的主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只要稍稍用力,这个人就会死,那么他的仇恨便能报了。
沈惑藏在袖中的手微动,他双眸专注的望着“魏谨”,仿佛这天地间最令他着迷的景色。
他哑着声,说:“你还有我,是输是赢我都陪你。”
忽然,青年伏在他的怀里,半阖着眼眸,睫毛轻颤,“沈哥哥……”
沈惑的心再也无法控制,他抬起了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在这一声轻唤中,揽住了青年的腰。
“阿谨别怕,我带你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
他将头埋在青年的颈窝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仿佛只有这一刻才能让他获得安全感。
在沈惑看不到的角度,“魏谨”眼神中划过一丝残忍,“沈哥哥,你错了,这世间容不下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讨人嫌?”
他与沈惑对视,眸中明亮澄澈一如当年,随即粲然一笑,道:“这是我们以后的家,所有的一切我都布置妥当,你需要你一个点头。”
沈惑微微蹙眉,其中的谨慎刺痛了“魏谨”的心。
“魏谨”离开了他的怀抱,走到石桌旁边,斟了两杯酒,举起酒杯,自嘲的笑了一下,“果然,没有一个人待我真心。”
就在他要喝下酒的时候,沈惑抓住了他的手臂,望向他的眼睛幽暗深沉,“我陪你喝。”
这场博弈中,输的人向来是他。
而“魏谨”却是抱着必死的心见他最后一面,沈惑明白,不论胜负如何,他们都不可能有一个好结果。
这个结局,从一开始都是注定好的。只是,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里,他们都不愿意挑明,现在却由不得他们选择了。
沈惑曾经想过,也许……在某一个时刻,他的阿谨也希望与他一生相守。
“魏谨”蓦然一笑,举杯敬他,说道:“沈郎,这杯就当是合卺酒了。”
沈惑不再犹豫,他也举杯一饮而下,“我这一生从未亏欠过何人,如今倒也了却了牵挂。”
“你我黄泉相见,再做夫妻。”
“……”
一旁观看全程的魏谨不敢相信,看着眼前一幕,他的眼眶忽然湿润了,一股猛烈的绞痛钻心抓肺,他脸色变得煞白,不、不对!
他望着两人,想要阻止他们,手却从他们的身体穿过。
沈惑动情的吻着“魏谨”,紧紧地拥着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中,这一刻整颗心都在叫嚣着,将这个人完全占有。
沈惑把人压到在地,动作极近温柔,“阿谨……我爱你。”
须臾之间,沈惑体内的毒酒发挥了作用,强烈的疼痛令他的脸瞬间失去血色,脖颈上的青筋突突跳动,眼睛依然是望着“魏谨”,不肯眨眼。
他发青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我会一直牵着你,保证……”
“你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我。”
沈惑的嘴角淌出一丝鲜血,而他面前的“魏谨”却面色如初,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温度。
“魏谨”眼中掠过诧异,“为什么你不惊讶?”
他提前吃了解药,而沈惑必死无疑。
“魏谨”神情几乎癫狂,他怒吼着问:“为什么?你说啊!!”
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站在秦容那边,为什么跟于莺莺成亲,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要说爱他。
沈惑一双眸子黯淡了许多,他含着深深的眷恋,一字一句说道:
“上元夜点河灯愿望是……是真的。”
“是真的”最后一个音在“魏谨”脖颈处消失,沈惑倒在他的怀里,而他却再也感受不到温热的呼吸。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唯有此愿,是真的。
而当初那双正看他的眼睛,此时已经蔓延上死灰色,倘若要死,也是死在这人身边。
寂静的密室内,只有低低的笑声,接着便是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沈郎,你终究还是死在我手上了,你再也不能和别人成亲了……”
“所以,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好不好?”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青年闷闷的声音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仔细辨别可以听出其中的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来了一个人。
“皇上,时间来不及了。”
魏谨看到黄袍青年抬起了头,脸上满是泪痕,神情癫狂,俨然是个疯子,触及他眼神中的狠毒,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窜,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手脚冰凉。
年轻的皇帝兴奋的看着尸体,说道:“我不准他离开这里,我要我的沈郎永永远远陪着我,等我百年之后回来,他还在这里……”
“我要他尸身不腐,不能转世。”
……
皇城下,秦兵已经兵临城下。
十万秦军对阵百余魏兵,这场仗明眼人都能很快定下胜负,城外又吹起了号角,有人在叫阵。
“这文武百官都死的差不多了,也没见那窝囊皇帝出来,莫不是当缩头乌龟跑路了?”
就在此时,说话的将领被一枪毙命,拿□□的男子穿着铠甲,骑着骏马,威风凛凛。
魏谨一人在前面冲锋陷阵,一开始还能砍下几个首级,斥退敌兵,不久后他身边的亲信接连倒下,连同他也浑身伤痕累累。
“不自量力!”
秦容命人摆开阵型,后方的弓箭手拉开弓,听他一声令下后,便齐齐松开了手,剑雨纷纷射向了魏谨——万箭穿心。
魏哀帝死后,秦容顺应民心开辟了新的朝政,一个月后,秦国皇帝登基,国内百废待兴,圣旨下令大赦天下。
在秦国的史书中,记录了除了秦帝之外的功臣,第一位便是沈惑,沈丞相。
沈惑为开国元勋,在秦政的霸业复兴□□不可没,本应封侯拜相,然沈惑一心寄语山水,与其妻归隐山水,不问世事。——秦开国304元年纪·《史书》
一幅幅画面在魏谨面前掠过,犹如走马观灯,最后他回到了铸成大错的地方,时间是在大魏亡国不久。
那密室不过是墓穴里的一间,沈惑又“活”了过来,他脚上有一根铁链自地底而来,牢牢地锁住了他的魂魄。
沈惑每天都在墓室里兜圈,仿佛在寻找什么出路。
可是,一天天过去了,他仍然没有找到,无数次失望过后,唯有思念开始无边无际的蔓延。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人,那个人说过会回来。
漫长的时间在煎熬中度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同躺在棺材里的尸身腐烂到只剩下骨头,他要等的人,还是没有来。
沈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在画上描绘魏谨的容颜,为了不让自己忘记,以寄托这无处诉说的情愫,无数封信纸上面,浓情蜜意全都给一个人。
十年,百年,千年……间,这座墓穴无人问津,他的主人似乎已经遗忘了它,只有一个孤魂野鬼还在独守空城。
孤独、寂寥、失望,这些情感时时刻刻在折磨着他,如同心魔一般,催生着他的怨恨憎恶,直到将他的魂魄完全吞噬。
……
空荡荡的墓室中,仅剩魏谨一人,他只是个旁观者,无法真切的感受沈惑的痛苦,只是看着这一切,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忽然,不知何处的风吹来,将案上的一张宣纸吹起,最终落在他的脚旁。
过了很久,魏谨才回过神,他弯下腰,颤抖着把那张宣纸拾起来。
——魏谨。
耳旁骤然一声喟叹,轻轻的唤他:
“子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