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运动会一定是要定在个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日子里的。

学校选的日子很对,老天似有心灵感应般,换了张好看的脸温度也上升了几度,十分适合举办大型的户外活动。

年轻就该在操场上各个角落挥洒,簇拥在一起的蓝白校服,脸上都是遏制不住的笑意。终于是不用整日闷在方寸大的教室内学习,难得有机会出来呼吸新鲜空气,这样的日子可不多。

平时遮遮掩掩的情侣们趁着这个机会终于是能正大光明走在一起,不停地穿梭在人群里防止被认识老师们发现。

但这一切都和殷华没有关系。

班级内的活动都与她无关,从来没人叫她一起,也没人逼她去参加。曾经是有人想来当说客,说她这是不合群缺少班级集体荣誉感,被她一句“平时班上有好处也没轮到我”给堵了回来。

谁有心情参加运动会?他们明天下午可就要正式演出了,是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她想让班主任在运动会这两天批假去社团那边,可是老林就不知为什么不让,非得说演出是明天的事,今天她还得待和班级一起行动。

心里咒骂了好几遍不识趣的老林,殷华讪讪地来到操场,走出树叶交缠荫下的瞬间灼灼日光刺痛了眼睛。再睁眼望去,人工草皮的绿和塑胶跑道的砖红映入眼帘。

学校的要求,除高三以外其余年段都在操场内划分不同的位置作为大本营,用于集散人群和放置物品。

殷华到了操场,想也不想地就往滕莲班的大本营走去。

她对自己班上的那些人没什么同学情谊可说的,老林要她一定得待在操场,又没说一定要在自己班的地方。

等到了滕莲那边,发现还有个讨人厌的家伙也在。

“呦,你来了?”穆鸿反坐在张凳子上,右手托腮饶以趣味地看她。

殷华翻了个白眼,“看到你就不是很想来。”

滕莲坐在他身边,他们班的大多数人都去操场上加油助威了,大本营就留了她这样不爱活动的看守。“蒋问来不了,他们高三今天还是要正常上课的。明天才会被放出来。”

殷华早就知道这件事的,没多大反应,反而对这两个人又凑在一起谈话感兴趣,“你们在这说什么?”

“说你和那位学神的故事。”穆鸿眉眼上挑,浑然不相信她的话。

他才回来没几天,之前的事滕莲大多和他说了。傅赐玉这样级别的人物,他也是知道的。他从一个男性的角度,怎么样都不认为傅赐玉是真的出于好心来帮他们的。

如果想不到原因,那就大多归结于一个情。

仙人因为殷华这样的人下凡,那就有趣多了。

而殷华满不在乎,淡淡地说,“我们哪有什么故事。”

“那是你自己觉得没有,当局者迷。”

穆鸿不靠谱,殷华应该是除了滕莲以外最清楚这个事的人。她转头去问滕莲:“你也这么觉得吗?”

“我……我觉得不好说。”

“你们平时也没怎么接触,和平常人相处都一样的。”殷华听了欣慰地点了点头,滕莲果然是个明眼人。

可是滕莲踯躅了一会的后文却是:“但是,反而是和正常人一样相处就不对了啊。”

“你什么时候见过,傅学长和其他人是像这样‘正常’相处的?”

这话把殷华问懵了。

她和傅赐玉走得很近吗?没有吧。只是和常人一样问好、交流啊。

但滕莲说的也不假。

以前的确是没有人能和傅赐玉靠得这般近,她就是个特例。

她可不是个特例,也没见其他人敢打傅赐玉的。殷华那次事后也暗暗后怕来着。

最难听的话都说给傅赐玉听过了,她就觉得两人之间没有什么隐瞒的了,不由得就多愿意靠近几分。

滕莲见殷华几个瞬间脸色变了好几次,补了一句,“不过这些也就我随便说说的,傅学长的心思谁猜得到。”

她也是,下意识的与他相处得亲密了些。

没来由的信任和安全感。可这样不对。这样的情绪不应该出现在她对待傅赐玉的态度间的。

滕莲把这话说出来之后,险恶的感觉由后背而生,殷华忽然觉得前方有不太好的事在等着她。

可能是最近忙的有点神经衰弱了?

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殷华回家之后便特地提早睡了个觉。

第二天起来果然神清气爽,比之前的状态感觉好了很多。

站到镜子前,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细滑,眼下的黑眼圈也淡得几乎不可见。

对着镜子,她咧开一个笑,眼波流转之间尽显媚意风流,是她为小太妹设定的的招牌笑容和动作。

等了这么久的日子,终于是来了。

傅赐玉来到后台的时候,殷华正在化妆,而且已经快上完了。

以前还只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姑娘,化完妆隐隐有了成熟的韵味。

其余的大部分人也都不用,最多做一点造型就好。

殷华的角色却不行。要外化于形,要把那种淋漓尽致的坏由内到外的发挥出来。她是冲在最前头的,要让所有人看到是什么样的突出的人物形象。

眼尾拉长,原本就长的睫毛也刷开,打上大地色还有烟熏色的眼影。修了眉峰后,一颦一笑之间都展露出毫不保留的刻薄讥讽。薄唇上用了殷红色的口红,像要吃小孩的巫婆。脸上倒没用太多的粉,她本来的肤色就白。穿的是一身黑衣装,被殷华自己剪剪裁裁,有了点非主流风格的不羁。

原本殷华还想涂指甲油的,但实在怕回家之后殷征那里不好解决,最后还是放弃。她觉得很可惜,化妆师也觉得可惜。

殷华那双手要是涂了,肯定更好看。

化完了妆,殷华回头就看见傅赐玉站在自己身后。

她微微抬眼,“今晚就看学长你的了。”

傅赐玉淡淡地应了声,立马转开了视线。随手很自然地拿过那份属于殷华的剧本,哗啦啦地翻起纸张来掩饰心中的慌动。

不是第一次见化妆后的殷华了,可没有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好看,很适合。但他没说出口。

学生时代的的大家还是较青涩的,往往这样刻意装成成熟的样子多多少少不合适。可他还是觉得,殷华这样更悦目。

这才是她。

他今天直接穿了件朴素的白衬衫过来,江诚的角色设定就是这样,也不用上什么妆。

而且傅赐玉本人的脸摆在那里,本就不需要多余的修饰。多一点,少一分,都是残缺的。

殷华也习惯了他这样做事待人的毛病,都懒得去说他了。看他翻看自己那份剧本,静静地坐在就算是简陋的后台也让人觉得换了新样。

傅赐玉也没再换位置,坐在靠殷华不远处看着剧本。

殷华最后部署了一番,说了些鼓励人心的话后,就轮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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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社的演出安排在第四个。

江诚出场的时候,全场迎来了史无前例的欢呼声。

但他没被影响到,漠然地出演着他该扮演的角色,进入剧情。

“看看什么是好演员,什么是演员的基本素养。”殷华在候场处大放感慨,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傅赐玉。

穆鸿走过来补了一句,“你还说你们之间没有点故事?”

“这是欣赏,你懂什么。”

穆鸿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就走开找滕莲去了。他懂什么?他懂得比她多多了!

到了第三场,才到殷华一众上场的时候。

出场的一瞬间她往舞台下瞥了一眼,看到自己亲爹正坐在校长身边最近的位置,笑眯眯地拍着手。

其实殷华也想借这个机会,向殷征表现一下真正的自己,还有展示她最想要的、最享受的东西。

从她上台开始底下不和谐的声音就层出不穷,离得最近的那些观众都是特地挑选过的,那就可想而知更远处散乱的人群了。

这就是她要的效果。极致的,让所有人都能看出的坏。

小太妹打江诚那场戏的时候她听到台下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但她没管,继续对着江诚一顿地打。

正脸对着舞台下的时候,又有人惊呼,随即闪光灯在场内不停亮起。

殷华的戏份结束的最后一个画面,睥睨又不屑的眼神扫过众人,衣角翻飞重叠,潇洒至极地没入阴影处。

高傲地出场高傲地离去,他们这一群校霸从头到尾的设定都是这样。之后剧情里的打脸,都是借由群众之口相传得知的。他们这些人没有出场的必要。

走下台的时候,她的心终于是忍不住砰砰砰地跳起来,夹杂着止不住的喜悦和兴奋。

之后的剧情和她没多大关系,她就准备到后台找个地方换下演出服。十一月的气温本就不高,现在又是傍晚,温度下降得极快。

随便找了间没人的空教室,打开门瞬间看见个苍白的身躯,还看到些线条。

我瞎了。这次殷华的第一反应。

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第二反应。

瞬间她闭上眼,顺带防止自己偷看还用手挡住。脑中却有挥不去的场面,还有黑暗中投来的那眼神。

傅赐玉背过身继续把衣服换完。

殷华两只手还捂着眼睛,怕他还没换完,支支吾吾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没事。”因为她捂着眼睛,没发现傅赐玉已经走到身前,轻轻地拉下她遮住眼睛的手。

冰凉的触感不知怎的有些烫手。他没再多话,他的戏份还没结束,是下来换身衣服再准备上台的。

经过身侧殷华身侧的时候,一股清晰的薄荷味撞入鼻腔,就像这个人一样冷冽呛口。

身材真好。缓过来之后,这是她的第三个反应。

美色当前,她自然而然地就忽略了为什么傅赐玉会出现在这个教室这个问题。

全剧终的时候,暗红色的幕布缓缓拉下,上了台的演员从幕后转到幕前。

为首站着的当然是蒋问,然后便是饰演主角的傅赐玉,身边站着殷华。

所有人都是意气风发的姿态,殷华也不像刚才演出时那样时时刻刻装成一副狠厉凶残模样,笑眼盈盈地站在傅赐玉身边。

傅赐玉寒冰般的脸也有所松动,松动了原本紧绷的神经,轻轻地朝下方招手,果不其然换回一片女孩的惊叫声。

她双手交叉在衣服下摆,和众人一起鞠了深深的一个躬。起身,再有序地退场。

背后响起轰然得可以震惊云霄的掌声和欢呼声,还有主持人说出串场词:“十分感谢我校话剧社为我们带来精彩的演出!”

后台话剧社的人都凑在后台欢呼,纷纷议论起刚才的演出是有多么的精彩。以前彩排时千担心万担心的错误没再出现,每位演员都是超常发挥,将人物拿捏得极好。

后勤部的人忍不住,和众人说刚才台下观众们的评论。

“我们终于是可以在学校社团里抬起脸了!”“有排面了有排面了!”

“演得真得绝好!这样的故事情节都能收获这么多好评,真的绝了!”“你怎么说话的?故事情节怎么了?你倒是写个?”

“没没没,我不是说殷姐的意思!我想表达的是,演得好啊!”

殷华听了几耳,猛然从人群中抽身。左顾右盼,果然没看到傅赐玉的身影。

傅赐玉本就不爱凑热闹,这种时候更不会堆聚在人群里的。

他还有颁奖!

殷华忽然记起了,想去找滕莲,发现她和穆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谭平和蒋问都被一堆刚才被他的演技和颜值折服的女生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有点哭笑不得,结果这时候只有她一个人了吗。

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了。

在几个唱歌和舞蹈的环节之后,颁奖的环节就到了。

从年段、班级再到个人的顺序来进行,傅赐玉被刻意放到了最后的压轴。

一个响当当、沉甸甸的国奖。

其实傅赐玉是在上半年,高二下的时候就拿了这个奖,但就是不知为什么要留到这时候进行颁奖仪式。

他本人是肯定是全然不在乎的。但是如果是她的话,还是希望第一时间能拿到那块象征意义的奖状和证书。

人妖殊途,仙畜有别。还是不太一样的啊。

她七拐八绕地从人群中绕开,好不容易从后台跑到舞台前,又混入躁动的人群里。人群涌动嘈杂声一片,没人注意到顶着一脸浓妆的她。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怎会有人注意到他们身边站着的事刚才台上被他们纷纷叫好的演员。

就像她再怎么努力,也没法和他相比。

傅赐玉换回了最早出场的那件白衬衫,干净清简的翩翩少年。灯光打出阴影衬出凌厉的线条身形,大风自天外吹来吹乱了碎发吹起衣角,而他肃然而立站在台上一动不动。眼中依旧是淡漠冷色,即使是对这莫大的奖项,也不能让他动容一分。

这样美好的人物,的确不是凡间所能有的啊。

话剧社之后,他们两人就不可能再有交集了吧。

他依旧是盛名在外的学神,她只是在这熙熙攘攘人群中向上仰望的一员之一。

想到这里,殷华心底没来由的冒出一股酸涩的刺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