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琛走近床榻,看着那缩在床角里的一小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孩子确实是不像清欢,而且也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人。
穆云琛在床边坐下来,倾身看着那孩子。
小姑娘团成一小坨,两弯小眉毛细细的蹙着,红红的小嘴嘟起,浓密的睫毛于睡梦中不安的轻颤,看样子像是怕极了周围的一切。
难怪有人说她的生父是西洋人,就算此刻她闭着眼睛,单看她的皮肤白也像汝窑最上等的瓷器,可惜却没有一般孩子脸上的红润。
“她叫灵俏?”穆云琛轻声问。
阮秦站在门边平声道:“是,大人,这个孩子就是宇文家主的继承人,是个五岁的女孩。”
穆云琛的眉心蹙起,他觉得不可思议。床上的女孩完全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她弱弱小小,看起来好似只有三岁多,奶白的一截小脖子露在外面,细的好像穆云琛伸手就可以轻易的掐断。
不应该啊,清欢的女儿,无论另一半血统属于谁都该在她的脸上留下清欢的影子,可是为什么,即使距离如此之近他都捕捉不到一丝与清欢容貌相似的地方。
穆云琛这样想着,指尖不由自主轻轻滑过那女孩并不饱满的脸颊,一触之下竟是满眼惊诧。
“她在发热?”穆云琛将手心盖在孩子的额头,确认了她身体非同寻常的温度。
阮秦也是一惊,实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小脸煞白的孩子竟然在发热,普通孩子发热不是都会烧红小脸吗。
大概是穆云琛的手放在小姑娘的额上让她感到了压迫感,她不安的脱开穆云琛的手抽抽搭搭的蜷着身体翻了个身,把自己的小脑袋顶在柔软的枕头上,整个小脸都埋了进去。
这一刻穆云琛莫名觉得这病弱的小小女孩十分招人怜惜,看她方才张开小嘴难受的呼着热气就觉得仿佛自己心上压着千斤大石,比他高热时还要不舒服。
穆云琛见过的小孩子也不少,可他从来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当下就吩咐道:“司南立刻去太医院用我的帖子传一位善于小儿病症的御医过来,让鹊儿带几个会侍候的下人打温水进来给她换衣退热。”
司南刚领命而去,穆云琛就听到小姑娘压在枕头上呼呼的咳嗽起来,连这声音都是奶奶弱弱的。
穆云琛怕她压在枕头上呼吸不畅呛到嗓子,伸手把孩子从角落里抱出来极轻的放在床榻的中间,将锦被严丝合缝的包裹起来,低头看着她仿佛舒服了一丁点的苍白小脸,更心疼了。
“怎么回事?”穆云琛墨眉微扬,气势沉郁的望向阮秦。
阮秦也很懵逼,杀人他在行,观察小孩子他可真不在行。
他只能顶着穆云琛杀人似的的目光头铁答道:“大人,属下也未曾想到她又病了。这女孩在路上就已病了两次,见人便吓得发抖,哭也哭不出声,眼里时常盈着泪水,属下等人如何哄都不哄不好。”
穆云琛听了阮秦的回话一股无名火顿生,他极注意分寸的轻摸着小姑娘的脸颊,转向阮秦却少有的烦躁道:“病了两次你竟没寻一个会带孩子的嬷嬷照顾她?西南来京山高水远一路颠簸,又惊又惧如何让她不哭不病!”
他一怒声音便有些大,惹得床上的小姑娘无意识的缩进被子,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高热寒战,小小的身体又有些发抖。
“大人,属下实在是对照顾孩子……”
穆云琛微微一叹,也知道不可强人所难,对阮秦摆手道:“罢了,你下去吧。”
片刻后鹊儿带着侍女们打水进来为小姑娘换衣擦脸,穆云琛焦灼的在在外面站了片刻便觉不放心,转回来见她们已给孩子收拾停当,正在用温凉的帕子为她擦颈敷额头。
几个侍女围着床上的小姑娘让她更怕了,迷迷蒙蒙的发出呜呜忸怩的声音,下意识又瑟瑟的缩进床角。
穆云琛这下看侍女们上手怎么都觉不顺心,好像这些时常照顾人的侍女怎么都用不对帕子,惹得软软糯糯的小姑娘都快哭了。
“这屋里用不到这么多人,我来吧。”
穆云琛遣开侍女到床前把小姑娘裹着锦被小心翼翼的抱起来,从鹊儿手中接过盛了半盏温水的青花瓷碗,垂下眼睛看到微微发抖的孩子,不禁额头与她轻触,心疼的用柔软春风般极其温和的声音道:“不怕了,喝点水,乖乖睡一会就好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许是太温柔了,让那孩子真的受到了安抚,她咽了一口口水,小小的嘴巴张开,好像真的渴了。
病中若有饮食饮水的感觉便是有好转的希望,穆云琛眼中立刻露出一丝欣喜,将孩子放在高枕上靠着,拿起瓷勺一点一点喂她喝水。
小姑娘喝了两口,抿抿润了水的小嘴,竟然努力的抬起了睫毛纤长的沉重眼皮。
这一刻,穆云琛在她睁开一线的眼中看到了一双幽蓝的瞳仁。
蓝眼睛!
穆云琛手上的瓷勺不觉“当”的一声从指间落在了碗边。
那一声响动让床上的小姑娘明显的瑟缩起来。
穆云琛连忙收好碗勺,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让她放松下来。
喝了水降了温,又在温柔的轻拍之下,小姑娘终于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穆云琛心绪却乱成了千结丝网,他坐在小姑娘身边,好长一段时间都理不出头绪。
直到后来童太医来了他才回过神来。
童太医给小姑娘灵俏把脉良久后开了药方,说这孩子是惊惧过度,在外面受了风累。其实这原本对五岁的孩子不算什么大病,喝些汤药养养便好,可是灵俏却不一样。
童太医把过脉后就对穆云琛说,这孩子先天不足,这次一连几回的高热都没引出大病算是运气极好,因她胎里带来一副经不起半点磋磨的柔弱身子,往后就算病好了也要时时看顾,不得马虎半分,不然随时一次高热都会引出其他的病症,危及性命。
童太医走时还对穆云琛感慨道:“这孩子能长到这么大也是难为,定是父母疼爱至极,不知求了多少名医仙药花了多大的心神。穆相若是想让这孩子日后好好的,恐怕也要费不少功夫,依下臣看,养这一个孩子胜过养旁人家十个百个,不容易不容易啊。”
童太医走后,穆云琛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灵俏这孩子是不是清欢与西洋人所生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她的生父如何皆是过眼云烟,唯一不变的是这是清欢的女儿,是她费劲心力捧在手心养大的孩子。
灵俏,果然是个有灵气有仙气的俏丽小姑娘,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只看她一眼就忍不住想要对她好,想要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呢?
穆云琛把这一切归结为他太爱清欢了,爱屋及乌,所以才会对这个孩子心生喜欢。
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把偷出灵俏的原始目的丢到九霄云外了,一星半点都不愿意想了。
童太医不愧是治疗小儿病症的行家里手,两副药吃下去,第二天灵俏就醒了。
可是她醒了之后却比病着更难照顾了,因为她不熟悉陌生的环境,害怕这里的所有人,所以她总是把自己用小被子包裹起来缩到最小,靠在角落里眼泪汪汪的看着哄她吃药吃饭的人,却谁叫都不肯动。若是有人强行走过去,她就会抱着膝盖掉眼泪,看的所有人都心酸不忍。
最后鹊儿只得命人将清粥和温水放在床边,所有人都退出屋子,等灵俏实在饿得不行了钻出被子自己吃两口。
粥虽然能喝几口,但是苦苦的药她是怎么都不会吃的。
折腾了一天所有下人都是人困马乏,拿灵俏一点办法都没有。
穆云琛这一日从早上入宫就忙得不可开交,等到夜里回府才沐浴换了衣裳就听鹊儿说了灵俏的难题。
彼时已经二更天了,灵俏这小丫头该是早就睡了。
穆云琛这个时候听说她害怕所有人,抹着眼泪悄悄的哭了一天,只是听都觉得心里又酸又胀难受的紧,想来也只好明日再想办法让她好好吃药,实在不行他去求清欢都可以,就算她再对他绝情些恨他些,也不能委屈小灵俏了。
穆云琛就寝躺下以后,心里都是这件事,沉甸甸的竟然让他难以入睡。
他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自己已经是个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权臣,偏偏就为一个五岁的小姑娘结了心事。
穆云琛坐了起来,到底决定去看看睡着的灵俏,不然他是放心不下了。
暮春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穆云琛黑发在脑后结成一束,着一件品月白的中衣长衫来到了东院的的廊下。
他站在留有一条透气缝隙的窗外,借着灵俏屋里留下的一盏灯想看看熟睡的小女孩,却不想灵俏一小只裹着锦被坐在床上,竟然没有睡。
她大概是白天睡得多了又没吃几口粥,这会儿正睁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桌上摆放的椰奶舔糖。
那本是预备给她喝药之后吃的甜嘴儿,只是她不肯喝药却一小只悄咪咪的觊觎着那几颗糖。
可是也就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只要不是放在床边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就不敢下床来吃。
穆云琛站在窗外瞧她那有贼心没贼胆的可爱模样忍俊不禁,但又忽然感到了一丝异样——
她的眼睛竟然是黑色的!
怎么会,她高热生病时他分明看到那是一双晶莹剔透的蓝眼睛,可是如今她的大眼睛,颜色却与常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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