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师不是道士

作者:显圣侯

“叮铃铃——”

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划破沉沉的蒙蒙的睡意。封泉惊坐起来,睁眼打量一眼房间内的摆设,轻轻舒一口气,身体又跌落回被褥里。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拿起手机放到耳边。

对面是一个大嗓门,声音火急火燎,电话甫一接通,声音便急慌慌地冲出来:

“宝剑,石钺他好像出事了!”

“嗯?”还与枕头缠缠绵绵的仅剩一点睡意也被这大嗓门给斩断了,封泉一面穿衣服,一面问道:

“什么事?你别急,慢慢说。”

对面吱吱哇哇说了一通,封泉不禁为这从来没见识过的语速而震慑,实际上一句话都没听懂。

说完了一大通,对面喘着粗气:“听明白了么?”

封泉:“……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对面道:“哎呀,算了,知道你走不开,我先去他家看看情况,打电话他也不接——你工作单位在哪,我看完石钺之后过去找你。”

封泉从不属于自己的一大堆记忆里搜罗出要找的消息:“南行山的长一道观。”

*

这是个新建成不久的小区,地方很偏僻,环境优美,依靠着南城一座低缓的小山——南行山。

原本这里边远且贫穷,够不上市中心,与毗邻省又隔着一座山。直到前几年城市人变了性子,喜欢上了回归自然、寻找绿水青山里犄角旮旯的贫穷小角落,才让这里得以被开发,驱除了贫穷,成了富人的专属别墅区。

离开家步行半个小时,就到了小区所倚靠的南行山。南行山半山腰处有一座道观,借着新兴景区的风头,自从建立起来之后便信客往来不绝。这里便是封泉的工作单位——

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

就封泉自己当然不会选择在道观这样一个地方生计,实际上,死活都要考来这里的并非是封泉本人,而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

他是在三天前从这具身体里重新活过来。

原主是个刚刚高考完的学生,父母都不不怎么在身边,很少被管教,在青春期的成长中得到的除了低得天怒人怨的学习成绩,只有二得可以的反叛性格。他从来喜欢一些玄之又玄、神乎其神的东西,恰逢考试结束后道观的人在校门口发传单,加上自知考学无望的成绩,毅然决然地通过一纸“玄学基本知识”的考试在道观挂上了职。

然而没等到入职,原主就神魂俱陨,所以只能是已经身死以为终于解脱了却再次活过来的封泉代替原主劳累。

才到山脚下,是一条仿古街道,因为在假期里,游人很多。封泉好容易挤开人群踏上了上山的石子小路,就见仍然是密密麻麻的人,蚂蚁似的排着队往上走,一个台阶一拜,极其虔诚。

他仰头望着半山腰处露出的建筑,朱红的飞檐,隐在林间的亭坊,中央空阔,上一层作崇玄台,当台中安着高五尺的香炉;北五丈起崇仙堂,飞檐斗拱,上面画着松柏灵芝龟鹤竹等。

封泉抬脚,就要沿着阶梯往上走。

……没走动。

他回头,就见一位大爷正拽着他的裤腿,对方满眼里尽是谴责,道:

“你个小年轻,一点也不虔诚,就直接往上走。”大爷指指阶梯旁的小香炉,又双手抱拳朝着阶梯往上,“虔诚一点,尊敬一点,拜一拜。”

封泉无奈,扯了扯衣袖,面对小香炉立直了,抱拳合印,躬身拜了一拜。

封泉用的这副躯体极其非主流,耳朵上打了三四个洞,发型直冲着天,鸡冠子一样,染着半红半紫的颜色;然而他面貌清俊,表情也不见跋扈气,今日装扮又是简洁的白衬衫运动裤。合印俯拜的时候,一种温润的气质流淌出来,平白竟给人一种宁静而虔诚的感觉。

老大爷满意了,收回扯着封泉裤腿的手,赞赏说:“看起来还挺像个样子。”

于是封泉被迫跟着老大爷,一步台阶一拜,终于在第一天上班迟到前一分钟到达了山门牌坊。

山门牌坊建造得十分大气,最上面写着飘逸的“长一观”三个字。入了山门是一个宽阔广场,左右各立一华表。正对山门的是三清殿,左右是钟楼和鼓楼。所有建筑都掩映在山林之中,甚至头顶会飞过成群的鸟儿。

山林之中空旷幽静,而三清殿前的广场上却热闹非凡。左右两边排着桌子,身穿道袍的道士坐在桌子后面一派仙风道骨。中央的大香炉前排了长长一队人上香,香炉旁郑重其事地摆了个功德箱,箱子上印着硕大一个二维码。

因为今天五月十一,是城隍爷圣诞。

凡有城池者皆有城隍,不仅是道观的事,这些香客也选择在今天登阶梯,祈福。因为原本的城隍庙就建造在这南行山上,后来改建,这座山被规划为旅游景区,将年久失修的老城隍庙砸了;所幸这块地方又被其他人买下来,选择建造了宫观而非什么奇石景区,这些香客才重新有了祭拜地。

封泉见缝插针地从人群中挤过去,打算先去崇仙堂看一看“上班刷卡”处,才走了几步,被斜旁里一个小道童拽住,拉到一边。

小道童到他大腿高,脸像包子一样,额前一撮头发。他急匆匆道:“你来了,梁道兄让我安置你,你第一天来,先找个桌子坐着体验体验,长长见识。”

说罢塞给他两个包袱,匆匆走了。封泉哭笑不得,打开包袱看了看,一个包袱里是一件灰扑扑的道袍,另一个里是一应杂物,有铜钱,签筒,符纸等等,想必是那些道士摆摊用的家伙什。

套上道袍,封泉边整理边低头打量自己,感觉有些新奇。还没新奇完,那个小道童又急忙忙跑回来,拽着他,一边跑一边说:

“你倒是快点呀,都要没位置了!那边有一个空桌子,你赶快过去占了。”

小道童穿着仙气飘飘的道袍,跑得像脱缰的野马,拨开人群到了一张空桌子前。他拽着封泉往蒲团上一按,竖着眉:

“你就在这,好好看,好好学,然后写一篇心得下班前交给我。写得好的话过几天处理事情,带上你下山长长见识!”

封泉抬手摸摸自己坐着都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小道童的脑袋,把小道童摸得横眉怒目,收回手,点头道:

“我知道了。”

穿着广袖绣仙鹤道袍的小道童仍然野马一样跑开了。

封泉便把包袱里的家伙什都摆到桌面上,然后盘腿坐好,静静打量周围环境。

整个广场上人声嚷嚷,来的不止有香客,更多的是举着手机到处拍照的年轻男女。那些道长们就持着拂尘,笑眯眯地站在各个大殿门口看着他们拍照,也不阻拦。不过封泉总觉得这些道士笑眯眯看着的地方是香炉旁的功德箱。

他右边是通向三清殿的阶梯,左面是一位人高马大的青年。青年剃了极短的几近光头的寸头,脸上自眼角到下巴一条长疤,盘踞的虬龙一样,满满是戾气,大马金刀地支腿坐着,灰色的道袍穿在他身上像是监\\\'\\\'狱囚服。封泉刚移开眼,便听这人喊一边处理杂事的道长:

“给我来杯咖啡,昨晚没睡好。”

旁边的小道士快步走过来,不赞同道:“不行,观主说了,不让你喝咖啡。在外面要喝茶,我房里有南城毛尖……”

“去去去,谁要喝茶。”青年极其不耐地摆摆手,小道长撇撇嘴,走了。

没过一会儿,一个人走到封泉“摊位”前,看着他桌上的签筒,“道长,我想问下财运,您看看我今年投资的生意怎么样?”

封泉正襟危坐,尽管顶着一头鸡冠子也努力拿出仙风道骨的风范,一摆拂尘,挂到臂弯里,另一手伸出对着签筒,道:

“请。”

旁边座位的那个长相凶恶的青年好奇看过来。

客人已经摇出了签递给封泉,签头写着“二十一”。封泉凝眉看看签,忍不住又抬头去看客人的面相。

……他学习玄术这么多年,竟然没学过解签。有些把他难倒了。

果然是学无止境啊。

而被封泉盯着看的人很紧张:“道长,您别这么严肃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如果有什么问题您一定要告诉我,我回去就撤资……”

封泉安抚道:“没事,你稍等。”

看完客人面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封泉低头从桌洞里翻找,在客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拿出一本解签的书来对照着看。

然后煞有介事地念出来:

“海门跃浪暖融融,鱼在中间好化龙。商贾求财占此召,利中得利运亨通。这位居士……”

话落抬头,桌子前已经空无一人了。

封泉失望地摸摸头,扫兴地摸到了一头扎手的鸡冠子。

旁边突然一声嗤笑声传来,是那个脸上一条疤的青年,看着封泉,鄙夷地摇摇头:

“小子,业务不行啊。”

封泉淡淡看一眼对方凶神恶煞的脸,还有对方空荡荡的桌前,淡淡道:

“那你业务行吗?”

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