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支着腿,脚踩半边蒲团,半点也没有道士样子:“我叫易佰,你就是老梁他用传单在高考生里拐来的吧,叫什么?”
封泉听着对方话里“拐”这个词,表情难以言喻:
“……封泉。”
易佰点点头,没了兴趣,转过头去不和他说话了。
封泉也是门庭冷落,闲来无事查看起原主的记忆来。
原主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高考却不怎么在意,一个原因是从小都没什么人关系他的成绩,另一个原因就是家里条件实在太好,即使不上学不找工作也不会愁吃穿。
原主母亲是个女强人,自己创立了一家娱乐公司,办得风生水起,终日不怎么回家;父亲在四年前,也就是原主十四岁的时候离开家一去不复返,少了每年过年时能够见到的一面,转而给母子俩的家庭每月增加了百万抚养费“进项”。
原主对此是没什么情绪,毕竟就是父亲没走的时候,他一年中大多数时间也见不到父母,和家里保姆阿姨反倒更像是亲人。
父母不管他,只一味地扔给他大把的生活费,所以原主也没什么好向家长交代的,成绩只是他自己的事,自己不在乎,也不关心自己前途,兴冲冲找了这所道观的活计。
——甚至都没能够来到这个道观,以全他“修炼至尊飞升成神”的愿望,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自己空阔的家里,连灵魂都陨灭。
而原主的死因封泉大概已经推测出来了。
他推算过这具身体的八字时辰,是通灵体质。这种命格极易招引阴邪,原本早该病厄不断,甚至于被阴气侵袭而早夭,但主角从小便一直贴身戴着一面玉牌吊坠,为他驱阻阴气,这才保他成长到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
不过即使被玉牌护着平安无事了这么多年,可还是抵不住原主自己会作死。
原主高中三年来一直都对班里一个高冷女神感兴趣,在高考前一天终于打定主意勾搭人,把从小戴着的玉牌送给了对方当作定情信物,并且收了人家姑娘给的回礼。
——就是这个回礼,给主角的体质加成,吸引来一屋子含有怨气的阴魂,在原主睡眠中无知无觉地把他灵魂给吞噬撕碎。
可惜吸引怨灵的“回礼”也在那一晚破碎消失,封泉无法拿来研究。
那个送给原主东西的女孩估计是有什么问题,可惜都已经毕业,再想联系机会也不会很多。不过既然有关于原主,他当管还是要管一管,等到先把这道观的活计扔了,有的是时间处理这些事。
就这样一直呆坐到了中午,人终于少了些,那个小道童迈着一双小短腿跑得飞快挨个桌子给道士们送盒饭。轮到封泉,小道童竟然表情和蔼,殷勤地给他摆好了餐具,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摸摸封泉的鸡冠子头:
“等会儿去拜三清师祖,以后你就是我师弟了!师兄我叫商阳,你可以叫我阳阳师兄。”
封泉表情有一丝放空,看着面前的小道童商阳。商阳嘻嘻笑了笑,跑开继续给人送午饭去了。
拜三清的程序封泉经历过一次,是在三岁时候。他早慧,童稚时候的记忆仍然记得清楚,那是一场庄重而严肃、繁复的礼仪,叩拜天尊之前需先斋戒沐浴,设祭坛,立神像,奉香,叩拜,颂念尊旨,而后设醮,供奉三清。
被小道童引着进去三清殿的路上,封泉还心里庆幸。虽然今天并非演算出来的吉日,他一个普通的小道士也没有必要进行太繁琐的礼仪,但纵使省去一些步骤,今日一下午他应该都不用再出去“出摊儿”了。
进去三清殿,封泉见到了那个当初把原主忽悠来的小老头儿。
他笑眯眯:“咱们先拜个祖师爷。”
封泉往四周打量一眼,没见有人给他准备斋戒。
老头儿道:“我拜一遍,你跟着拜一遍。”
他三礼三叩,之后退开两步,对封泉说:
“该你了。”
封泉表情微妙。
说实话,他现在于这所道观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道士,但叩拜三清就算是观里不给准备,自己也应该要先斋戒几日再行叩拜上香吧。而这里……
香呢?
三清师祖连一点辛苦费都没有的,就要白白给照顾子弟吗。
封泉忍不住问道:“这个礼仪环节是……”
老头儿理所当然道:“百度呀,网络上都有。咱们观主也是第一次办道观,也不怎么懂,弟子门入门都是我安排的。”
封泉闻言压下了之后想要说的话,立在蒲团前。
旁边的老头儿发现,这个被他拐来的杀马特风格的小子站在三清师祖前时,浑身气质顿时一变。
白皙俊秀的侧脸上,带着安静耳祥和的气息。
他双手合太极印,俯身轻点头三次。三礼九叩,行动间有些写意潇洒。整个过程自然舒缓,仿佛他所处的是周遭烟火缭绕的殿堂。
然后,退半步,穷身一礼。
回头看向老头儿。
老头儿这才回过神,笑眯眯道:“我叫梁兴城,按照辈分你以后就叫我梁师叔。”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一边写字一边说:
“我把你名字记上,你以后就是咱们道观第二代传人之一。”然后把笔记本一合,“好了,回去守摊位去吧。”
封泉……老实回去守摊位去了。
一边回去,他一边忍不住想:他是第二代?是不是那个没见过面的观主和梁老头儿,就是第一代?但道家传承哪有草率地建立个道观从第一代开始传的?
他抱着这个疑问回去自己座位,问旁边的易佰道:
“易先生,我们道观……是哪一派传承?”
“哪一派?”易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长一派啊,就是观名,刚立的门派。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等道观发展好了,咱们就是长一派开山立派的祖师爷的下一代了!”
封泉:“……”
两点钟左右香客一下子少了许多,小道童再次出场,小小的身板推着一个与他相比显得庞然大物的冰柜,给道士们发起了冰棍儿。轮到封泉的时候,他一边打开冰柜一边问道:
“又是你啊,道观里不是才拐……招过人么,没有别的帮忙的人吗?”
商阳牛气哄哄地说:“你以为就算招人,我们观能是谁都能进的么?我们人在精不在多,帮忙的事有我就够了!”
他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一挥胳膊,封泉看看全场,算上他和小道童,一共有十八个人。
也就是说,再加上那个梁道长,还有素未谋面的观主,整个观里一共有二十个人。
封泉不怎么能想明白,连原主这个凭借看小说看来的“玄学知识”都能进的道观,怎么就人“在精不在多”了。
但封泉没有再问,低头一摸冰柜里,然后慢慢抬头,疑惑地看着商阳。
商阳瞥了一眼冰柜里的雪糕,“挑一个啊。”
封泉便默默拿起一个插着一根签的切割整齐的冻冰块儿,舔了一口,确实就是白水冻的冰块没错。而下面插着的签也很眼熟,和自己桌上摆着的签筒里的一样,仔细看去冰块里面的签头还写着个“二十一”。
这支签还跟他挺有缘。
他抬头,面对额头上一绺头发的白嫩嫩的小豆丁,诚恳道:
“阳阳师兄,我入职之后,观里会给发工资吗?”
请得起这样“冰棍儿”的道观……
商阳在封泉问完这句话后鄙夷道:“工资?你竟然要工资?工资都供给祖师爷啦!仔细修行,不要染上铜臭!”
封泉心想,都供给祖师爷,那他之前在三清殿里也没见真人们能吃得上香啊。
小道童教训完师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旁边的易佰探过头来,小声说:
“小子,要钱别急,我有门路接生意。你要觉得行,以后有需要来找我。”
封泉微微眯起眼,觉得这位同僚有点阴险,有点不怀好意。
日头到了西斜,香客们稀落了,旁边的易佰趴在身前的桌子上睡得流口水。封泉心里惦记着早晨给自己打电话的那个同学,目光不禁在人群中四处巡视,突然定睛,目光不动了。
道观清净地,竟然会有一只鬼魂。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左右的青年,青春洋溢地背着个单肩包,穿着有些旧但洗得干净的运动服。他就跟其他来这里观景的年轻人一样,好奇地走来走去……不,飘来飘去,挨个“摊位”地逛悠。
封泉听到他每到一个摊位前,都要指着问事的香客谆谆教导:
“要相信科学啊,不要迷信这些怪力乱神……真要能心想事成,整个道观不早就飞升成仙、鸡犬升天了哦。”
封泉看见觉得挺有趣。
然而那些香客是看不见也听不见鬼魂的絮叨的,鬼魂也不嫌疲惫,遇见人就说,也不知道他自己身为一个鬼魂怎么能说得出“怪力乱神”四个字来。
同时又感觉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