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

公堂之上。

女子在堂下嘤嘤哭泣,身上盖着一件披风,能看到披风底下的衣服已经是残破不堪,她双手紧紧抓着披风的两侧,关节处都有些泛白,仿佛这样能给她带来安全感一样。

她在这边瑟缩地跪着,吴大人在旁边,同样的跪着,只不过样子有些松散,手也只是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时不时还往她这边投来轻蔑的一眼。

想来是心里笃定着什么。

江有的那个暗卫和当时的几个巡抚也在一旁立着。

江有在一处角落隐着,窥视着这边的情况。

堂上走进一人,女子在堂下,抬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乌皮六合靴,往上是紫色绫罗所制的圆领襕袍,玉带钩横束腰间,再往上是一张有些年轻的脸,印堂宽阔,眉毛浓淡有秩,眸子中正,看起来倒有几分可靠模样。

少尹在堂上的案桌后落座。

他扫了堂下一眼,先让暗卫和几个巡抚说了一下当时他们所看见的情况,心中也有了大概的计较。

后开口,气息浑厚:“台下所为何事?”

那个吴大人就急不可耐地嚷嚷起来:“大人,天地良心啊,你情我愿的事情,偏偏不知道哪个不长眼地非要来报官,把我给抓到这里。”

女子一下气血上涌:“没有你情我愿!我不愿意!”

吴大人嗤笑:“说什么不愿意,你们看她穿的,看她长得一脸狐媚样,就是她主动勾引我的!”

义正言辞的模样。

后方有陪审的百姓,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也跟着起哄。

看到女子没被披风遮住的地方,有些肌肤裸露在外面,附和道:

“对啊,看她长得就不正经。”

“那双眼睛就跟狐狸一样。”

“还有那体态,从背影看就不像是正经女子。”

“不会是出来卖的吧,然后价格没谈拢?”

“哈哈哈哈,又可能。”

逐渐污言秽语了起来,吴大人来之前叫一个仆从回去找了些人,现在就混在这里面,引导言论。

遇到这种事,只要把脏水往女子身上泼,他很容易就可以全身而退,一般官员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不会细究,闹得凶的将女子纳入房中当个妾室,给个名分即可。

所以现在他的脸色满是不以为然,浑身没有一点紧张的气息。

然而他却没想到今日情况有些不同,上面的少尹看着年轻,不到三十的模样,却是从地方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因为手段了得,升迁速度很快。

各路妖魔鬼怪都碰到过,这种一目了然的事情,也处理过不少件。

此时皱着眉,斥了一声:“肃静!”

眼神扫过那群百姓,在几个人身上停顿了一下。

公堂突然安静了下来。

就听到女子气得发抖的哭声。

少尹沉声对女子道:“你来说。”

女子抬头,泪眼朦胧地看了堂上的人一眼,他的头顶上是“公正廉明”四个大字匾额,似乎给她带来了勇气。

擦干眼泪,平复了气息。

缓缓地,一字一顿。

“非我不检点。”

“非我身材丰腴。”

“非我衣着暴露。”

“非我搔首弄姿。”

“而是他!”手指着旁边的人。

“见色起意!将我从街上拖入无人的巷子里,幸得好心人着找来巡抚,救我一命。”

“你们!”她回头,看着后面各色各样各色各样的不认识的人,“对事情来龙去脉丝毫不知,仅凭他两句话,就要给我这个人定性,其心可诛!”

围观百姓被这一番话和她凛然的神态震得说不出话来。

少尹眼中划过一丝赞赏。

“你在胡说些什么!”吴大人不满,神情中还有一丝疑惑,“你不就是做这种事情的么,这时候装什么烈性女,难道是你瞧不上我,想要攀上更有权势的?”

女子恨道:“你才是胡说,什么做这种事情,我好好的人家,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情?!”

吴大人嘟囔:“什么好好的人家,你不是那个村子出来的,还好好的人家。”

少尹抓住了重点:“村子,什么村子?”

“这……这……”吴大人一时口快,把不该说的事情说了出来,神情有些慌乱。

“说!”少尹觉得这里大有文章。

吴大人却闭口不言了。

怎么逼问都不答。

少尹转向女子:“你知道他说的什么村子么?”

女子答:“我不知,但他把我拖进去欲行不轨的时候,一直说我是村子里出来的,就该做这种事,不要抵抗,还说看我的样子一定过了十五岁了,到了规定的年龄了。”

“但我根本不是什么村子里的人,我自小就京城里长大,父母就在齐平街上做着首饰生意……”

说着女子的父母也赶了过来,听说女儿被恶人欺负了,心神俱碎,哭着扑到了前面,被衙役拦住了。

“我的朵姐儿啊!”母亲哭喊着,父亲在一旁眼圈气得发红瞪着那个欺负了他女儿的人。

少尹挥手让衙役放开,女子母亲立即扑到她身边,两人抱着哭成一团。

少尹便询问她的父亲,得知女子名为韩云朵,其他情况也与女子说得相同,父亲是韩家首饰的东家,韩家首饰也算是小有名气,在京城里也算个小富户了。

吴大人在一旁听后,不可思议,他一开始以为女子只是骗人的,谁想到家人都来了,喃喃道:“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啊,我上次明明在村里看到了。”

江有听后目光一闪。

少尹一直对他口中的村很是敏感,但吴大人看似无脑,但对于具体的细节却一字不吐,想来是有更大的权势压着他,使他不敢吐出真言。

“大人,您一定要好好惩戒这种人啊!”韩云朵的母亲哭着喊道。

“本官自会依律处理,夫人请放心。”少尹道。

然后拍下惊堂木。

“吴大人,你可认罪?”

吴大人沉默不语。

少尹皱眉:“既然这样,那就直接上交给刑部处理吧。先带下去。”吴大人大小也是个官员,这事他只能初审,具体的宣判,还要上交给刑部定夺,他不好越级处理。

然后温和地对韩云朵一家道:“你们放心,待刑部接手之后,会将处理结果告诉你们,中途可能还需要你们去作证。”

韩云朵父亲看得出来,这位少尹大人不是在敷衍自己,而且自他上任以来,也素有美名,于是深深地一鞠躬,扶着妻女回去了。

江有在暗处看着吴大人没有什么紧张的模样,便知他心里有底,可能会有人来保他。

江有嘴角微勾,就怕没人来保他,正好可以查一下幕后的人。

还有他嘴里村子的事,他直觉这是件大事,隐隐约约有些猜测,而且这要是和后面那位有关的话,那最好不过了。

即使无关,他也要他牵扯不清。

他悄然地来,又悄然离去,没惊动任何人。

他要先去刑部布置一番,等着鱼儿落网。

果不其然,在吴大人被关进刑部的第二天,已经有人来保他。

江有昨晚连夜赶去太子府上,和他制定了一系例的计划,自然不可能让他轻易地将人带出来,只周旋着拖着时间。

而江有则是借着取证的名头,去接触韩云朵一家,顺便查一查那个村子的事情。

韩家后院。

韩云朵因为那天的事,到底受了惊吓,这几日都不敢出门,就呆在家里,跟母亲学着做首饰,他们韩家铺子最受欢迎的也是最贵的首饰便是韩云朵母亲的手笔,她母亲来自江南一个小镇上,里面的女子都有着自己独家的手艺。

这会儿韩云朵正在绞着一个手镯,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然后丫环过来请她去前厅。

和母亲到了前厅,一进门便见到一个玉面郎君,面带三分笑意,绯色的官员服饰,应是被他穿出了几分优雅,有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感觉。

父亲正在他旁边说话,他一点都没官员的架子,眉眼中没有丝毫骄矜,只侧耳耐心倾听。

韩云朵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但想到前两天的事,又脸色一白。

“在门口干嘛,还不快进来拜见江大人。”韩父招手。

韩云朵上前对江有行了个礼,然后坐到一旁。

韩父:“这位江大人是从刑部来,为了彻查那件事的。”

韩云朵点头,目光与江有接触时,两颊微微泛红。

由于他昨日已经观看了全过程,对于事件只是简单地问了两句,然后从中抽丝剥茧。

上来的提问便直击要点:“不知女郎可出过远门?”

韩云朵微微摇头。

她母亲也在一旁道:“她自小在京城长大,我和老爷又忙,哪带过她出远门呐,大人!”

“家中可有姐妹?”

韩母:“无,只她一个。”

韩母神色自然,不像是撒谎的模样,不过旁边的韩父,神情有些不自然。

江有也不紧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希望你们能将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这样才能更好地惩戒对方。”

韩云朵不解,惩戒那人为何要仔细了解自己的家庭状况,不应该去看那人平日里是何模样么?

江有似乎看出她未说出口的疑惑:“那日他将你错认,我们须知他错认成何人,以便保护那个不知名的女子,避免以后受到伤害。”

韩云朵恍然大悟,神色也严肃下来,是该彻查没错,不能让这种渣滓再去祸害别的女子。

韩父在一旁神色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