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父觉得他好像知道点什么,但碍于妻女在旁边,不好开口,毕竟当年的事情说出来,不仅会对妻子造成二次伤害,也会对女儿产生不小的冲击。

华灯初上,江有是下午来的,现已经是可以吃晚饭的时候,婉拒了韩母的留饭邀请,他与韩父一起出了前厅。

前厅与大门有一段距离,铺着青石板,两侧摆着的是早早开放的菊花,有些张牙舞爪,江有想到陆玉姝并不怎么喜欢菊花,说是样子不好看,味道也比不上牡丹月季一类的,他听后回去就将家里几株菊花扔到了角落里,丝毫不在意那些俱是辛苦淘来的名贵品种。

菊花后围的是一圈柳树,柳枝摇曳,纤细婀娜,有几分文雅味道。

他自顾地欣赏着美景,然而他沉得住气,韩父却有些躁动。

终于在接近府门的时候,韩父开口:“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有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韩父将下人挥退,也以祈求的目光看着江有。

江有便示意了一下。

此时两人在一个角落里,四周无人。

韩父眉头紧皱,还往后面看了一眼,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却不是直接说事,而是先要了一个保证。

“大人,这件事我本来打算带到墓里去的,想要瞒一辈子,没想到出了这事,如果可以,还请大人为我保密。”

江有看着他,默然了片刻:“恕我无法在知道事情前做下保证。”

韩父叹了一口气,纠结道:“只希望大人不要让我夫人和女儿知道此事。”

江有点头应允。

然后韩父开始缓缓道来当年的事,目光有些深远。

那是一年冬天,平平无奇,但是对于韩父却很重要,因为他的夫人即将在这个冬天产下他的孩子,他们的下一代。

这几日韩父在前面首饰店里干活都满脸红光的,客人一问,知道这件事,纷纷道喜,还多买了几件首饰,说要蹭蹭喜气,使得韩父眉开眼笑。

晚间回房,也经常摸着韩母的肚子说:“哎呦我的小乖乖,好好在你娘肚子里呆着,等你出来了,给你买好吃的,给你带店里最好的玉佩。”频繁的韩母都烦他。

却满是甜蜜的滋味。

韩母身体不是很好,本是江南女子,到了北方之后,也有些许不适应,以至于许久也未有孕,好在韩父对她一往情深,也没纳妾,但哪个女子不想要个孩子傍身呢,所以她成天去琢磨那些生子秘方,搞得原本不在意的韩父,被她带的也有点紧张。

这下好不容易怀上,两人都很高兴。

在经历了孕吐、浮肿等等辛苦之后,终于在大雪纷飞的一个日子里,韩母发动了。

产房里,韩母痛的死去活来,但为了孩子,始终咬着一股劲坚持着,为母则强,即使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依旧按照产婆的话,在拼命生着,最后孩子终于出来了,听到一句是女孩,就失去了知觉。

韩父在外面等得也是心急如焚,不停地踱步徘徊,直到韩母的哭喊声停住,他才迅速趴到门上,问里面怎么样了。

里面安静了片刻,韩父的心头有一丝不妙,因为他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这时产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襁褓,表情不是很好。

韩父慌乱不已:“怎么了?”

产婆有些难以启齿,产下死婴这件事对她们来说也是个打击,她只将没了气息的孩子给韩父看了一眼。

韩父手颤巍巍地伸过去,探了一下鼻息,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第一反应是:不能让夫人知道!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经过一次孕育,再打击她可能以后就要命不久矣。

“哪里可以搞到孩子?”他听到自己抖着牙关说。

产婆先是惊讶,然后明了,犹豫了片刻,偷偷告诉他:“这京城外有个村庄,叫云家村,那里的孩子很多,尤其是女孩,你去要一个,他们肯定给。”

韩父不解,他一个陌生人去要孩子,哪家父母轻易舍弃自己的孩子?

产婆推他一下:“你去试试就知道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以前我遇到过一个争宠的妾室,她去那个村子找了个女孩,在生产的时候,把正室的男孩换了,据她说是去了就给,而且给的人似乎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有点奇怪,但她也没多管。”

韩父迫不得已,只能去云家村试一试。

离开前,他让产婆先替他遮掩两天,就说是孩子身体不好,要在房间里呆两天,任何人都不能见。

塞给她几百两银子,才离开。

等他到了云家村,果然如同产婆说的那样,轻易地得到了一个女婴。

他就在路上看到了一个女子,正在门口坐着绣花,虽容貌姣好,但脸色有些蜡黄,衣着看上去也不怎么样,条件应该不是很好。

身旁放着两个椅子和一块木板搭起来的似乎是床,因为上面躺着两个孩子,这么冷的天,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孩子放在外面,两个小孩脸都冻红了。

而女子却不管不顾地接着绣花。

韩父上前,踌躇着想要开口。

女子见到他,先是面色一白,然后看他似乎跟以前那些进村的男人不一样,疑惑地看着他。

“那个……你这个孩子……”韩父感觉自己张不开口,哪有一见面就问人要孩子的,可是想想家中还在昏迷的妻子,又不得不厚着脸皮,不顾廉耻地开口,“能给我一个么!”

一口气说完,他准备迎接女子可能的怒骂。

“你要孩子干嘛?”却不想女子只是疑惑地问了一句,眼神中带着警惕。

韩父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然后看向女子。

女子盯着他看了许久,看到韩父都觉得自己不是人了以后。

她指着那两个小孩说:“去挑一个吧。”语气仿佛那不是两个孩子,而是普通的商品。

韩父皱眉,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他来要孩子。

两个孩子都很瘦弱,看起来小小的一个。

韩父:“几岁了?”

“快一岁了。”女子头也不抬地接着绣花。

孩子看起来跟刚出生差不多,韩父刚才就是因为看中这点才上来搭话。

最后他选了稍微好一点的那个,希望能好好活着,陪他夫人到寿终正寝。

“你很爱你的夫人。”女子陈述,不是问句。

他看孩子的眼神很温柔,柔的感觉要滴出水一样,像是在想着什么人。

韩父怔然,然后回道:“嗯。”

他想到一个问题,权衡之下,还是问了:“不知孩子的父亲是否同意?”

“哈!”女子的反应像是他说了什么笑话一样,“没有父亲,你放心吧。”

韩父没有追问下去,她的脸上满是嘲讽,不知在嘲讽什么,是自己抑或是他人。

将孩子裹紧披风,从兜里掏出一把银票,递给女子。

女子看着递到眼前的银票,愣了一下,许久之后,抬头看他,说了一句话,让他感到惊奇。

她说:“我不要这些银票,你能把另一个孩子也带走么?”

韩父沉默。

女子:“带回去当奴婢也行。”

韩父:“可她们是双生子吧。”

女子像是一下子力气用尽,拿过银票,塞到怀里,对韩父挥挥手,便不再理他,接着绣花。

旁边简易的床板上,现在只躺着一个襁褓了。

韩父狠狠心,还是走了。

“所以,当时吴立吴大人认错的可能是韩家女郎的双生子姐妹?”江有听完之后,这样说道。

韩父:“应该是这个可能。”

“云家村在哪?”

“出城门往东边去三里就是,很近。”

江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韩父搓着手:“那……大人……”

江有明了:“我会避免让尊夫人和女郎得知这件事的。”

韩父弓着腰:“多谢江大人。”

江有看到他鬓间已有几根白发,虽然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但不知怎的,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

可能是对妻子的那一份爱护之心都是相同的吧。

江有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必如此,便出门了。

他要去查探一下那个云家村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之前还要去太子府上,让他不要打草惊蛇了,尤其是看好吴立,不能让他通风报信,以免丧失先机。

他直觉这云家村里,藏着大事,如果处理得好的话,必然能够拔出萝卜带出一串泥。

夜幕降临,星子闪烁。

江有骑上骏马,让身后刑部的人先回去。

他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卫,回了侯府。

然后换一身衣服,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离开,连饭也没顾上吃。

路上还想着,已经好久没见他的姝姝儿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上次有没有吓到她,最近会不会做噩梦?

陆玉姝做梦倒是做了,但不算是噩梦。

她只是又来到梦中的江有这里了。

依旧是他的内室,不过这次江有不在。

仍然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不过墙上多了一副画。

不是什么山川河流,也不是梅兰竹菊,而是一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