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那般,他睁开眼睛,墨绿色的帷幔垂下,遮住雕花窗透入的光芒,昏昏暗暗的。
在那天陆玉姝离开后,江有就去找了浮云寺的大师,大师得知他的去意之后叹了一声缘分,就将一串看起来很是古老的佛珠递给他,说是时机到了,自然会心想事成。
于是他就回去静待他所谓的时机,等了一旬,他还是在这里,又一旬,依旧在自己的世界,眨眼间一月悄然逝去,他依然在这个世界,孤独着过着自己的生活,他不知道这个时机究竟何时能够降临,只知道每日每日的期待落空,是件很难熬的事情。
尤其是头几日,他满怀期待,想着一睁开眼便是不一样的世界,可是场景依旧,床还是那张床,墨绿色的帷幔依旧在头顶,掀开帷幔,一眼就能看见墙上那幅翠鸟画,栖枝的鸟儿在笑着他的痴心妄想。
这时候的心就像是从十万米高空突的落下,“啪”的一声,摔得生疼。
然后第二日再把它举到十万米高空,再摔下,一日复一日,摔得麻木了,也就不疼了。
他叹了一声,玉色的手抚上墨绿的帷幔,准备迎接那幅翠鸟画,虽然见不到姝姝真人,但看到这幅画,他也能照着想象小女郎的灵动模样。
光线一点点跑进昏暗的帷幔里,像是第一束光照进混沌的世间。
“咚——”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了好大一声。
因为墙上没有任何画!
“咚咚——”
他迫不及待地撕开帷幔,让更多的光透入,破碎的光芒在他眼中绽开,金灿灿的异常耀眼。
“叮——”清脆的碰击声传入耳中。
他抬头望去,在床顶一角,挂着一个精美的莲花灯,瓣瓣莲花灵气逼人,下面垂着一颗青色的珠子此刻正在左右摇摆,刚才就是这颗珠子撞击上面的琉璃花瓣发出的声音,他想着应该是刚才掀开帘子的动作过大,带得它跟着摇曳。
站起来将珠子握住,青色的珠子下方是同色的流苏,温顺地躺在他的手中,稳住珠子后,他的手轻轻放下,转身打量这个房间,处处透露着熟悉的气息,可以说,简直是一模一样。
单调的装饰,简单的桌椅,无趣的风格,如出一辙。
只几处不同。
一是他的墙上有画,这里没有。
二是刚才的莲花灯,他那里没有。
三是……他走到靠窗的桌边,檀色的木桌上,摆着一串干瘪的海棠果,水分散干的果子,表皮褶皱,有点丑,但却像是什么珍品一般,摆在一块价值不菲的白色丝绸之上,看它放置的位置,应该是伏案之人日常观赏的,一抬眼就能见到的那种。
他瞬时就想到了这串海棠果是经过谁之手,下意识地想要上去触碰一下,在快要碰到时却又收回手指,紧握成拳,不甘心却又怕碰坏了。
晨光从雕花窗穿过,将他笼入温暖中,也同样唤醒了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
身体的主人瞬间抢回了控制权,江有眨了眨眼睛,眼皮不像初醒时那样干涩,而且为何他会站在桌前?
难道是他梦游了么?
从来没有遇到这样情况的江有一时有些惘然,在原地呆愣了许久,直到外面的小厮轻轻叩门,提醒他上朝的时间快到了,这才回过神来去洗漱。
寒风料峭,他穿着刑部的官服,踏出房门,门口静候的小厮立马将准备好的油纸伞递上。已是深冬时节,灰色的天空不时飘下白色的雪花,鹅毛般大小,落在黄色的油纸伞上,发出“唰唰”的声音,再从伞檐落下,坠到早早被仆人清扫干净的石板路上,先是一点雪白,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官靴踩在湿透的石板路上,偶尔带起一点泥水,悄悄地沾在白色的鞋板边,不为人知。
府门外,一辆马车早早等候在这里,车辕上坐着一个人,身着蓑衣,头戴笠帽,帽子上已经染了了薄薄一层雪色,他双手隐在衣内,眼睛盯着远方,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大门,待里面的主人一出来,便行了一个礼。
“郎君。”坐在马车上,身子微躬。
“嗯。”江有应了一声,撩开衣袍,踏上马车,随手将伞丢在他的身旁。
他一边启动马车,一边将伞上的雪抖落,合起,放在身旁。
“嗒嗒嗒——”马蹄声悠悠,回荡着空荡荡的巷子中,因大雪缘故,即使路面已经清理干净,车夫也不敢行驶太快,生怕一不小心翻了车。
江有坐在车厢里,天色昏暗,这里面也并不亮堂,他微闭着眼睛,梳理着脑海中的事情,将今早上朝要禀报的要务在脑子里过一遍。
路已行驶一半,周围也多出了其他马蹄声,那是同样上朝的官员。
金銮殿上,各部的官员分别上前禀报着近日来的事务,由大到小,由粗及细。有的人啰啰嗦嗦,半天讲不到一句重点,高台上看不清面容的皇帝不耐地咳嗽一声,才加快了进程;有的人言简意赅,寥寥两句就说完了事情,退到一边,低眉垂眸地听着。
比如江有,他早早禀报完刑部的事宜,听着现在又是一个啰嗦官员的声音,等着上面的皇帝什么时候不耐烦地再咳一声,让他尽早结束。
江有眼睛看着手里的玉板,神思飞到今日早晨的怪事上,究竟为什么他会站在桌前,难道他真的有梦游之症?
据说这种一般都是劳累所致,或许是这一个月来,他的确半刻不得闲的缘故,每日睁开眼睛便是想案子,闭上眼睛也是想案子,他明白已自己如今的年岁,在许多经验十足的官员面前,根本站不住脚,得不了人心,所以他在拼命地证明自己能力。
说起来,以他最近的业绩能力,已经有不少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从一开始的看笑话,到现在的隐隐有些折服,虽费了不少功夫,好歹有些成就。
但是官场之中,各种牛蛇马羊都有,有些人虽然极力掩藏,但眼神中透露着几分敌意,就是不知源于何处,是不甘心他空降这个位置,抑或是前任刑部尚书后面没处理干净的尾巴?
他眼眸半敛,决定把那些人好好地观察几天,筛出所有与四皇子有关的人物,只可叹他的好叔父做事真是谨慎,到现在他也没有查出东西,但凡有点线索,他也能给它抽丝剥茧弄出来,可惜一丝都没有。
旁边的官员还在絮叨,嗡嗡的声音在殿里环绕,有点烦心,皇上怎么还没咳嗽?
思绪又飘啊飘,飘到了好久未见的女郎身上,也不知道她最近在做些什么,现在雨雪风寒,应该不怎么出门了,此刻她许是还在床上,丫环们会把炭烧好,整个屋子热热的,她在被窝里睡得香甜,小脸泛着红晕,她的手是放在哪呢,在脸侧?还是在身旁?应该是身旁吧,露出来会有点冷,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
她睡觉时穿什么衣服呢,是跟他一样的亵衣亵裤么,以后得收集一些软滑的布料了,她的皮肤娇嫩,贴身衣物用料需要好一些,免得她不舒服。
然而脑海中却突然闪现一幅画面,是之前出现过的,她穿着海棠色的长裙,料子轻薄,躺在他的床上,躺在他的身下……
五指收拢,紧握住手中玉板,眼中欲念翻滚,也有一丝疑惑,怎么总是想到这个,像是他亲眼见过一样。
“咳咳——”
咳嗽声将他的思绪扯回,皇上终于忍不住了,再任由他讲下去,这个朝会是开不完了。好在后面几位官员估计也是不耐烦,加上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三言两语就结束了,众人也终于如愿所偿地听到那句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漫长的朝会结束,江有又赶往刑部,去处理手头还没处理完的案子。这一处理便处理到夜间,人都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他捏了捏鼻梁,感到一丝疲倦。
一灯如豆,照亮了小小的房室,微风拂过,微微摇曳,带着墙面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摆,像个巨大的怪物,蛰伏在那里。
江有把处理好的案宗放到一旁,又拿出了那卷他研究了很久也没研究出结果来的案宗,其上记录着当年他父亲,曾经的江侯爷遇害的全部过程,一字一句写着的是土匪袭击的故事,幸存者的证词也半点不差,然而打心底里他就不相信。
手指划过那一个个证人的名姓,在划过一个人名字的时候,脑海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就是他。”
指尖一顿。
人们都知道自己在看书的时候,脑海里会有一个声音跟着念,但没人真正知道这具体是什么声音,是什么音色。
然而今天江有听得,异常清晰,而且脱离了他的思想。
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他,快去查。”
他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生病了,或是邪气入体,不然怎么今日接二连三地发生怪事?
“不,先去向姝姝提亲,提完再查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