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第二次提亲的时候,将聘礼又丰厚了一倍。

陆二哥倚在门边,听着下人在那念着长长的礼单,啧啧称奇。不知这些是否将江有的存库全部掏空。不过就算没空,也是奉献了一大半有余吧。

那南海珍珠,丝绸罗缎,江南绣品,没有一个是敷衍而来的,全是上好的精品。

倒是用心。

也不枉费他将消息递给他。

陆二哥无声地笑了一下,不再观看。

路旁围观的人群也是在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平日里也不是没见过贵人们的聘礼,只不过据说这是那位年轻的刑部尚书来提亲,所以来看个热闹。

毕竟江有当年也是名扬京城的探花郎,锦绣文章,俊俏面庞,都被人们传颂了许久。世人皆偏爱容貌姣好之人,内心崇敬实力不俗之人,而有这么一个人偏偏两者皆得,便让人又妒又羡。

年长的人羡慕他少年时期便可施展一身才华,郎君们妒忌他被京城里的女郎们奉为蟾宫月般人物。

而女郎们以前是想靠近他,如今则是撕碎了帕子,看着一箱箱聘礼抬进国公府。尤其是那沉甸甸的箱子,都将抬它的扁担硬生生压弯了。

这么隆重,必然是用了心思的,不是那种家族间的联姻。

想想更气!

“啊——”一声惨叫。

周围的人回头,见一少年郎捂着胳膊,委委屈屈地看着旁边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女郎,瘪着嘴问道:“掐我干吗?”

小女郎叉着腰,奶凶奶凶的模样:“我乐意!”

少年郎:???

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个无辜的陪着喜欢的女郎出来看她喜欢的郎君向他喜欢的女郎提亲的可怜人。

偏偏还要被掐。

人生太难了。

他哭了。

过了一会儿,小女郎见他还捂着胳膊,眉头皱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喂!”

“还疼么?”

少年郎余光瞥到她略带愧疚的小脸,这时候不打蛇上棍简直是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于是开始撒泼耍赖:“疼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冬日里衣裳穿得也薄,被你一捏,就直接捏到肉了,可疼了,你要是掀开来看,肯定红了,不信我给你看看——”

说着就要把自己袖子撸开。

“好了好了!”小女郎赶紧上去扒住他的衣袖,不让他掀开,看了眼四周的人,又回头说道,“对不起嘛~”

少年郎不依不饶:“对不起就有用了?我可还疼着呢!”眼神示意她扒着的胳膊。

“那……我给你揉揉?”小女郎看着他,试探问道。

“哼~”少年郎点点头,用鼻子发出的气音表示赞同。

小女郎也就双手上去,小心翼翼地摁了两下,少年郎表示不满意,她又接着摁。

一边摁一边觑着他的脸色,然而却感觉少年郎的脸色逐渐开始享受起来,“啪”地一下呼上去,气呼呼道:“就知道你在骗我!”

少年郎又嬉皮笑脸、伏低做小地去哄她。

不一会儿女郎就绷不住生气的脸色,眉开眼笑了起来。

江有隐在人群里,看了这小小的一场闹剧,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勾了一下。

虽然这两人吵吵闹闹的,但明显是互相喜欢,才能这样笑闹。

江有希望待他的姝姝嫁入侯府之后,也能如此自由恣意,没有任何人试图去塑造她,去改变她,让她迎合别人的目光,变得不再像自己的模样。

世间有多少女子,在未出嫁的时候,活得自由快乐,拥有着自我。独立的人格,美丽的思想,无拘无束的身心,合在一起,迸发着耀眼的光芒。

而成亲后,这耀眼的光芒逐渐黯淡,最后熄灭。

因为什么?

或许是外人的指点,比如都成亲了怎么还到处玩,一点也不顾家;都成亲了怎么还穿这种小姑娘颜色的衣服,也不害臊……

或许是家中各式各样亲戚的闲言碎语,成亲也有月余了,怎么还未怀上;月信来了,怎么不给夫君找个小妾侍候……

这些纷杂的目光和想法,一点点摁灭,那个小女郎眼里曾经有的光芒,最后让她泯然众人矣。

江有曾经好奇,为何母亲对叔母周氏一直有所忍让,有时看着周氏的目光里还有着无奈和怜惜。

有些时候明明可以直接骂回去,或者找上叔父好好说道说道。

然后江母对着小小的江有说道:“阿有,你要知道,这世道并不是完全公平的,女子生来便处于弱势一方,即使她的性格再强势,也耐不住周围大环境所造成的影响。”

“你的叔母啊,那本来是个活泼开朗的女郎,年少时也有些泼辣,其他女郎也鲜少有敢直接惹她的,但她也不是轻易欺压别人的女郎,碰到有人因为性子弱受欺负的,还会挺身而出保护她。”

江有疑惑地抬头看着母亲,第一次不太相信她嘴里说出的话。

江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不是觉得现在的叔母毫不讲理,斤斤计较,像只刺猬似的竖起了浑身的刺?”

江有理所当然地点头。

江母瞧着他笃定的模样,笑出声来,然后又长叹了一口气,目光悠悠:“有时候一个不那么成功的婚事能将一个女郎改变的面目全非。”

“她也只是在保护自己罢了。”

“她刚入门时,你叔父的庶母还没有去世,因为不怎么受宠,便三天两头地挑儿媳的刺,叫她做这做那,一个不顺心还让她跪祀堂。”

现在江有倒是明白周氏喜欢罚他跪祀堂是从何而来的渊源了。

“不仅如此,还喜欢给你叔父身边添人。”

“添人?”年纪尚轻的江有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江母一时梗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妾室,想了一会儿,这么说,“就是让你爹爹不只喜欢娘一个,还要找别的女人让你爹爹喜欢。”

小小的江有面容严肃,义正言辞道:“那怎么可以,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小……”

他举起自己的小拳头,比划着,因为爹爹跟他说过,每个人的心跟他的拳头是一样大的。

“那么小装不下很多人的。”

江母被他逗笑,缓过气来,吁道:“是啊,一个人的心很小,装不下那么多人,如果有新的人进来,那么旧的人就会被挤到角落去。”

“那叔母是不是被挤到角落去了?”小江有记得叔父的院子里有好多的人。

“对啊。”

“所以你叔母想要从角落里出来,或者在角落里保护自己,都需要闹,不闹就要被彻底遗忘了。”

江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叔母有点可怜了。

“那娘呢,有没有变,成亲以后?”江有问。

“当然没变,还是那个漂亮可爱的小女郎。”还未等江母回答,江父从外面进来,满身的汗意,显然是刚从演武场上下来。

江母连忙迎上去给他擦汗,嗔他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回来前也不知道把汗擦干,路上着凉了怎么办。

江父笑着说就是想要蹭夫人香软的帕子的,被江母轻打了一下。

如此场景之下,江有自然不必问母亲的答案了,因为已经显而易见了。

已经坐在马上往城外赶的江有,脑子里回放着这段往事,想到即将要去找的是叔父安置的外室,和那对年纪不小的龙凤胎,也不由得像当初的江母那样叹了一口气。

可想而知,这件事被他揭穿之后,府里会出现的血雨腥风。

本以为会遇到些意外,可事情进行得意外顺利,江有拿到那沓名单的时候,还感觉有些不真切。

这张名单,清楚地记录着二皇子往军中安插的棋子,以及一些钱财往来。其中王虎这个名字赫然在上,十分显眼。

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的江有闭了闭眼,想起当时那个满身是血的汉子,奔赴回来,似是千辛万苦地报着错误的信息,让不知情的他感动不已。养伤期间,还对他谆谆教诲,满脸慈爱,谁能想到,背地里就是他捅了江父一刀呢?

人心难测。

江有怀揣着这张能够决定江侯爷命运的纸,骑上骏马向着城门驶去,他要把这个上示给当今圣上,以获裁决。

当然,那个外室和一对龙凤胎,他也没忘吩咐属下顺道带回侯府。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江侯爷应该会被撸去职位,然后流放一些贫苦之地。漫长的流放路上,总要给他添些乐子不是吗?

这一路上,江侯爷都不可能安生了。

当今看着手里的名单,满满当当的几页纸。他的手在抖,被气的。

那么多蛀虫被安插进了朝臣里,安插进了军队,吞了的粮食、晌银上面记载的就不少,万一还有没报的呢?又不知凡几。

如今平安盛世尚且能维持安稳,但若是开战呢?这些都是啃食国家栋梁心血的东西啊!都是失败的可能之一!

当今声音中带着气道:“去,去把朝臣都召上殿来。”

大大小小的朝臣将将下朝不久,复又被召回,满是不解地站在金銮殿内。

有的用眼神询问早就站在那里的江有,皇上是什么意思。

询问的人是江父的部下,不在名单上,江有回了个安心的眼神。

其他人看见了,也都小舒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又被当今雷厉风行的动作吓到,他让几个禁卫军押下去几个武将。官职或大或小,派系也不尽相同,让剩下的人摸不清头脑。

“刑部尚书,去和他们解释一下。”皇上在高位上有些疲惫地说,他也没想到自己二弟在这几年间培养了如此多的人,还能安插在朝廷里,如此厉害。

要不是这份名单,那他这皇位背后隐藏着这么多危险自己都不知道,实在是令人心惊。

再一次感慨幸而有江有和其背后的武将们的奋力协助,和他自己当太子时,多年累积下的人脉关系,不然这皇位最后由谁来坐还不一定。

还有些不在这金銮殿上,在地方上的官员,就需要相应负责的朝臣去处理了。

这天,代表着权力中心的建筑金銮殿,灯火亮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