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姝得知定亲的消息时,正在玩着窗台上的雪。
她捏了一个大一点的团团当底座,又捏了个小团团当上面的身子,把旁边的枯叶捡来,撕碎,成了两只眼睛,叶梗插进去,当作鼻子,嘴巴也是用碎叶做成的。
勉勉强强也有了雪人的样子。
绿珠快步走进屋子,门一关,声音便响起:
“女郎,二爷同意江郎君的提亲了。”
她跟在陆玉姝后面见江有多了,便习惯了喊江郎君,即使江有现在成了刑部尚书,也没转变过来。
“真的么?”
陆玉姝飞快地转头看向绿珠,难掩脸上的欣喜雀跃。
“真的,二爷都让媒婆搬着聘礼进来了!”
上次只让了媒婆进来,聘礼停在府外。
太好了,陆玉姝心想。
心心念念了许久的江郎君,终于要成为她的郎君了。
玉指点着刚刚堆起的小雪人,脸上泛着有些傻乎乎的笑。
“嗨呀,你知道么,那个京城好多女郎喜欢的人,是我的啦!”
后面的绿珠摇摇头,又一次为这个小傻子担忧起后宅斗争了。
然而,两天后,江侯爷一家因罪流放。
现在全侯府上下只有江有一个主子。
绿珠木着脸:……
好了不用操心了,没事了已经,连宅斗对象都没有了。
陆玉姝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一直雀跃兴奋的心倒是突然停歇了下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原来江有承受了这么多。
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是怎样的心情。据说是早就知晓了,陆玉姝想象着那个小小少年,刚刚懵懂知事的时候,父母皆逝,唯一可以依靠的长辈,却是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不仅举目无亲了,还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
他会不会夜里想着昔日里高大的父亲、慈爱的母亲,然后泪水沾湿了枕巾?
会不会一个人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孤独地度过每个日夜,还要防备着叔父对自己也痛下杀手?
那些见风使舵的仆从们,会不会缺他吃喝,少他衣裳?
稍微想想,陆玉姝就感觉心隐隐作痛,怎么世界上会有如此恶毒的人存在,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要杀害?!就仅仅因为那一丝贪欲。
如果现在江有在她身边,她好想去抱抱他,即使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她也想给他一丝抚慰。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她更想去抱着安慰的是那个小小的少年。
陆玉姝在这边想着下次以未婚妻的身份,与江有见面时,应该怎样给他带去一些温暖。
那边陆玉媚在屋里,歇斯底里。
屋子里各种能砸的全被她砸了,推开房门,入目之处,满是狼藉。到处都是碎裂的瓷片还有渣滓,已经没有一处能够下脚的地方了。
陆玉媚坐在窗边的地上,旁边是碎裂的花瓶,花枝凌乱散开,花瓶里的水汩汩流出,散开的浅红裙摆,被染成深红,像是血液一般。
她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
“我是女主啊,应该是顺顺利利嫁入男主家里,幸福美满地生活一辈子的,怎么现在成了这副模样……”
“明明……明明那个江有……不应该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梢小心翼翼地缩在门口那边,早在陆玉媚开始摔摔打打的时候,她就躲在那边了,也不敢出去,不然万一女郎因为情绪激动出了什么事,那她也难逃一死。
但是现在看着陆玉媚嘴里说着什么“男主、女主”一类听不懂的话语,她有些害怕,尤其是陆玉媚脸上的表情狰狞又癫狂,把原本尚且清秀的面容,变得不堪入目。
即使陆玉媚现在平静下来了,红梢也不敢靠近。
她怕那平静的底下酝酿得是更大的风浪。
刚才就是这样的,陆玉媚中途砸累了,停手了,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
她以为是女郎发泄完了,然后上前准备收拾。
正捡着地上的碎瓷片的时候,突然一个茶杯在眼前炸开,从她脸颊边划过,她只感觉脸边一疼,然后一丝液体划过。
那碎片差一点就溅入她的眼睛,红梢吓得跌坐在地,颤巍巍地抬头看着陆玉媚,只觉得女郎看她的眼神也带着一丝怒气。
红梢那时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爬起来,赶紧逃出这个屋子。
但是腿是软的,根本站不起来,手也在打颤。
好在陆玉媚应该只是单纯地迁怒,下一秒就站起身,去砸剩下的东西。
红梢理智回笼,趁机赶紧逃到门口的角落里,不敢再过去了。
陆玉媚想不通,她坐在冰冷的地上,坐了许久。直到姨娘过来看她,才被拉起来。
姨娘帮她把沾湿的衣服换了,带她坐到床上,盖上被子,塞进暖和和的汤婆子。整个过程陆玉媚未发一词,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跟着动。
姨娘的性子本来就弱,看到她这个模样,眼泪直往下流,啪嗒啪嗒的。
“媚儿,你别想不开,这亲事毁了就毁了,还有更好的儿郎等着你,那江裕本就是个纨绔,是个花花心肠的,你要是嫁过去,以你的性子,指不定受多少委屈。”
“别哭了啊,让你爹给你找个更好的。”
姨娘知道自己的女儿自落水之后,性子就要强了起来,还经常让她去国公爷面前争宠,最好能生下一个继承人出来,可她胆子向来就小,一看到国公爷那张威严的脸,就有些气弱。
她只是一个小官之女,是国公爷路过她家乡时,下面人献上的,后被带来京城。所以她的娘家离京城很远,根本没有底气去跟任何人对抗。
女儿的想法,无疑让她很是慌张。在陆玉媚的逼迫之下,她也只敢去给国公爷送送补汤,硬着头皮嘘寒问暖几句。
国公爷一开始也是奇异,因为相处不少年了,她突然改变,也会被发觉。后来大概是知道了,其中有陆玉媚的手笔在,也未加指责,倒是的确对她多加关怀了几分,是觉得她唯一的女儿可能有些不正常,带着一种补偿心理吧。
后来陆玉媚发现让她在国公爷面前争宠是个根本完成不了的任务,这才勉强放弃。
又过了一段时日,陆玉媚开始自己去争宠了,不知怎的,还真踩中了国公爷的喜好,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了国公爷偏爱的女儿。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膝下也就两个女儿,另一个又是个刁蛮性子,根本不讨喜。
反正自定亲前后的日子,陆玉媚在国公府里都过得不错。绫罗绸缎,玉器陶瓷,但凡是她看上眼的,都往府里搬。
跟陆玉娟闹矛盾了,嫡母也睁只眼闭只眼的,不管是哪方的错,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姨娘知道,虽然陆玉娟看似刁蛮,却很少主动去招惹别人,每次都是陆玉媚嘴上说了两句不好听的话,才闹出来的。
陆玉娟那个脾气,一碰就炸,这也是因为,陆玉娟的姨娘,地位比较特殊,她爹是武将,跟陆二爷是同袍,关系不错,当初是她看中国公爷主动求嫁的,自愿当个妾室,不然以她父亲的地位,完全可以去当一个地位不低的官员的正头娘子。
男人么,对于一心爱自己的女人,总有着宽容。
所以陆玉娟的姨娘,在府里也算是相当受宠了,性子也是厉害的,比较泼辣,教出来的女儿也就随着母亲,有些蛮横。就是国公爷没有爱屋及乌地喜欢她的女儿。
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娇蛮可爱,但小辈还是乖巧一点比较好。
“什么更好的!”
陆玉媚尖叫,打破了姨娘的回忆。
“没有更好的了,没有了……”
一直怒气冲冲的陆玉媚,突然哽咽了起来,说着:“没有更好的了……”
她所知道的剧情,全都没有了,连男主都没有了,她还怎么这个陌生的充满变数的世界活下去?
脱离了剧情,她突然发现,她一无所有。
抬头不是高楼大厦,低头也不是熟悉的柏油马路,出行全靠一辆单薄的马车,吃食虽然样子精致,但是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尤其到了冬日,饭桌上那是半点青色都见不到。
女子也不用上学上朝,整日里无所事事,唯一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居然就是绣花。她一个现代穿过来的,怎么可能会绣花呢?
要说看书打发时间,书房里的书籍倒是允许府里所有人使用,这还算一个比较开放的时代,不限制女子读书,不然她可能只能看些四书五经、女诫之类的东西了。
失去了男主,她就像突然失去了目标,骤然之间,周围一切勉强可以忍受的东西,一下子完全难以接受了。
一秒都不能接受了。
她想回去,回现代去。手机电脑、小说杂志……
她都快忘了,她在那边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虽然累了点,但是工资不低,也能养活自己,能够让她自由生活。
怎么回去呢?
她是原身掉进湖里淹了才过来的。
湖?要么她跳一次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