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出来的郎君都是这样的吗?罗成摇摇头,那可不见得。
他经商这些年,南北的世家子都多少有接触过,即便是西凉的也有过些交易,但像苦安这样几乎看不到傲慢的却很少。
罗成正这么感慨着,苦安哈哈一笑,与他解释了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又胡编乱造了关于自己的一些东西,接着她啊了一声,道:“罗大哥你今日来的好,我正做了凉皮来吃,自己调的酱料。”
“凉皮?”罗成是个见多识广的,“雍州一带的吃食?”
“正是,”苦安点点头,就要起身,“天还尚热,正好吃一份解暑,你稍等片刻。”
罗成都来不及说句客套话,只能眼睁睁看着苦安迈出门的影子。
苦安的小厨房里有两个磨盘,大的用来磨谷物,小的用来磨香料,有时候不想做饭了,就来这里磨粉。
这种需要力量、时间以及重复一个动作的事情对苦安来说是一种放松,她很享受这个过程。
有时候香料磨的多了,她便直接拿去卖给郡中的人,虽然总体的量谈不上多,但卖给几户人家用半年是绰绰有余的。
因为这一环,她厨房的调料就差不多备齐了,用起来也很方便。
芝麻酱也填了满满一罐方便以后用,今天的凉皮便是要做麻酱凉皮。
她来到这儿是时候就种下了黄瓜,如今刚刚结出果实,虽然离成熟还有段距离,不过足够苦安用空间里的来混淆视听了。
她边咬着掰了一小块的黄瓜,边擦了一团黄瓜丝,放在切好的面皮上,刚要伸手继续吃剩下的一截,结果和同样伸出手的甘宁碰了个正着。
苦安顿了顿,并不谦让给他,而是拍掉对方的手问:“洗手了么?”
“......没。”
意料之中的回答,苦安小幅度挥挥手示意他先去洗手,而后自己把剩下那截黄瓜咬了个干净。
把盐、麻酱、调好的蒜水以及醋放进去调好,又准备了一小碟辣椒油,就准备去端给罗成吃了。
那头洗完手的甘宁蹭过来,猫了一眼凉皮,腼着脸凑近道:“没了?”
“那里放着,自己切。”苦安用下巴指指方向,案板上放着叠好的一层凉皮,旁边还放着一根趁甘宁不注意取出来的黄瓜。
甘宁不怎么高兴地过去拿起菜刀切,出来的凉皮条歪七扭八,黄瓜别说切丝,连切块都奇形怪状的——他的刀向来是砍人的,切这吃食也太奇怪了。
这会儿虽说是有了凉皮,黄瓜也被引进了,但是都蹲在北方发育中,也不出来浪,以至于偏南点的小老百姓都没怎么尝过,所以凉皮对甘宁还是有吸引力的,尤其苦安还加工过。
“我这老大当的也太憋屈了......”
苦安充耳不闻,给自己那份份调好后就端着离开了。
如果说甘宁对罗成的态度软化是因为罗成的价值,那么苦安对罗成这么好就是人情......加上价值。
人的往来总是要复杂一些,世上没有那么多纯粹的事存在,连水都要过滤后烫一下才放心喝进肚子里,何况是人。
*
凉皮、胡瓜丝,见过这两样的罗成并不感到陌生,只是......他看了看小碗里放的辣椒油,犹豫着询问:“小安,这是何物?”
“辣椒油,是用辣椒、油以及其他佐料混合做的,”苦安拌开自己碗里的凉皮,开始扯:“我与师父种下的,晒干后带出不少。”
“罗大哥可以尝尝,我院子里也种着,若是喜欢,我便赠你一些种子,种在自家院子里。”
或许有人是不耐辣的,但苦安笃定,蜀地的人们一定会逐渐喜欢上辣椒的。
毕竟冬季的潮湿阴冷太过折磨人了。
听了苦安的话,罗成立刻明白,恐怕这东西还不曾问世于这片土地。
他看了看红艳艳的辣椒油,不知自己想了些什么,口水便在口腔分泌出来了。
罗成端起小碗倒了一点进去,拌开后夹起凉皮嗦进嘴里。
起初尝到的只是浓浓的麻酱味,蒜水和醋与它中和了味道后不那么黏腻,冰冰凉凉的面皮在嘴里的口感很顺滑,咬破时还能感受到弹性。
过了没一会儿,辣椒素就开始按捺不住的上蹿下跳,不安分的行为让罗成的舌头产生一种灼烧的疼痛感。
罗成觉得自己有点吃不消。
他放下筷子,抬起手用袖子遮住自己吐舌头哈气的不雅动作,心中为难不已:自己到底要不要把这碗凉皮吃下?
跪坐在他对面的苦安眨眨眼,面不改色地吃着自己碗里沾着辣椒沫的凉皮,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酿一点酸醋,这地方的醋是在不够酸。
或许也可以整些烧酒来尝尝,消毒什么也方便。
这边儿的苦安神游天外,那边的罗成辣不堪言,时间又过去了一点,苦安的碗几乎要见底,藏在袖子后面的罗成不知心思发酵成了什么,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罗成心里也奇怪,他明明是被痛的不想吃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舌头上的痛感逐渐消散后,他居然开始怀念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罗成心中哀嚎,手上嘴上却没停住,他一边忍不住动作轻微的小声嘶哈,一边又吃的兴起。
就在苦安正好吃了个干净,罗成吃了一半时,端着碗甘宁踏进了苦安的房间:
“安仔,这瓜还有吗!”
他用筷子举起一块黄瓜亮给苦安看,然后又晃了晃自己的碗,继续道:“这个也不够吃,还有吗?”
忽略了这人对她莫名其妙的称呼,苦安挑挑眉,不紧不慢地骗他说:“吃多腹泻,一碗是正好的量,胡瓜也是一根刚好。”
“......”罗成绷紧脸防止笑出声,并配合着苦安的话对甘宁点点头。
没怎么吃过北方食品的甘宁信了,他颇为遗憾地摇摇头,似是感慨:“怎的美味都不宜多吃。”
“山间的毒菇艳丽好看,亦是美,你吃吗?”
“不吃......”苦安说的很对,而他像今天这样毫无理由可以反击的时候太多了,“我只是表示遗憾。”
来都来了,甘宁便不客气的也跟着坐在案几旁,然后把碗搁在案几上。
几个碗占了一半的案几,而另一半的案几则摆着笔墨纸砚,与此刻的画风格格不入。
甘宁轻咳一声,这些日子来苦安的教导使他脾气收敛了一点点,再加上罗成是他要招纳的人,于是面上的和颜悦色让罗成忍不住在出汗的状况下打了个寒颤。
“罗,船主啊,”琢磨了一下,差点被苦安带偏的甘宁自觉现在不应该叫人家全名,叫阿成吧更显得不尊重,人家罗成比他大了有一轮,“如今我的改变你也看见了,就不知你,有何想法?”
一旁无比期待着等他开口的苦安:“......”这是个什么绝世铁憨憨?
欲言又止的罗成看了眼苦安,斟酌道:“不知你......想听什么?”
“你追随我的事情。”甘宁煞有其事道。
罗成明显哽了一下,他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呼:“何时说过?”
“你没有明说过,”苦安不堪负重地握起拳抵住自己的额头,“且问你,书读到哪里去了?”
认为自己没有问题却被无故批评的甘宁有些微恼:“我读了什么你不清楚吗?何况我在厅堂时说的话已对他表示了明确的招揽之意了!”
“......”苦安被他的回答逗笑了,“你那所谓的‘明确的招揽之意’就是压迫吗?若是对方不回应,就去逼迫?”
“你可有见我在逼迫他?!”
甘宁的声音很大,那架势仿佛要跳起来和苦安来一场决斗。
“你先前在厅堂中的口吻与态度哪里没和压迫挂钩?”与甘宁比起来,苦安的声音可谓是冷淡又平静:“若此刻罗大哥说一句‘并无此意’,你是否就要踹了我这案几起身逼迫于他?”
“我有这样做吗?!”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清楚自己接下来说不定真会像苦安口中那样的甘宁烦躁不已,“罗成都还没说什么,你便先揣测上了!”
“你不会这样做吗?”
“不会!”
“好,那听罗大哥说吧。”
“......”
满脸不悦的甘宁暴躁地坐好,不爽地盯着罗成等他发言,然后他就被苦安推过了脸。
那头的罗成脸上闪过惊恐,然后定定心神,正经道:“先前我在厅堂中,确实并未明白甘壮士有这般意味......不过,甘壮士的转变,我也真切看在眼中,虽不明白自己不过商人哪里入了甘壮士的眼,但我很愿受甘壮士的庇护。”
受这位巴郡的地头蛇庇护好处自然不少,但也会有麻烦随之而来,所以他应该是会拒绝的。不过,罗成看到了苦安对这群地头蛇所产生的影响,又听苦安说在尝试改变他们,才在挣扎一番后做下决定。
一直被按着脸的甘宁得到解放,这厮颇为得意地瞥了苦安一眼,然后装作神态自若的样子对罗成道:“不错,允你了。”
苦安心底冷笑一声。
还是得让他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