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宁辞疾步出了门,启动汽车时,太阳穴还在突突跳着。
他很久没有这样动过怒了。
可能是刚才的想象太过旖旎,以至于南荇从他怀里逃离时,他有一种余香犹存的错觉,就好像两个人在玩闹增加情趣似的。
直到看到南荇那张惊惶苍白的小脸,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南荇居然是真的不想和他有进一步的发展。
没想到他霍宁辞居然也有被人拒绝的一天,这个人还是他的妻子。
书房里那崇拜敬慕的目光还在眼前,亲手泡的牛奶蜂蜜茶中更是盛满了直白的心意,这段时间来南荇的表现,让他一直以为接下来的是一场水到渠成的欢好,他并不抗拒,甚至还略略期待,毕竟两个人已经是夫妻了,这样也算是了却了长辈们对他婚姻的期许。
现在,南荇这是想干什么?
明明刚才还笑意盈盈、体贴温柔,怎么一上床就忽然不舒服了,还吓成这幅模样,不知道的人,真的以为他是在对南荇动粗呢。
这样的反常,到底是欲迎还拒,还是心有所属?
如果是前者,南荇就不怕这样玩火玩过了头,让他彻底厌恶吗?
如果是后者,那南荇为什么对他的一切喜好都这么了若指掌,又为什么要嫁给他呢?
无数疑问在他脑子里盘旋,找不到一个出口。
夜晚的安州市依旧繁华,马路上的汽车川流不息,串联起了一座生机勃勃的城市。
霍宁辞一路飞驰,到了一座幽僻的所在。
这是一所私人俱乐部,坐落在老城区的一片老洋房中,风格复古怀旧,颇有几分中世纪的风情,就连一些装饰品也是从国外的旧古董市场买来的,步入其中,好像穿梭在时间的长河中。
霍宁辞鲜少出入游乐场所,这家俱乐部是少数的几个例外之一。
门厅前的庭院里,几缸睡莲静静地绽放这,墨绿色的太阳伞下,几点烛光摇曳,老式唱机的指针慢慢地转动着,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响起。
“霍先生好。”候在门厅的几个服务生朝着霍宁辞鞠躬。
坐在椅子上闭目哼唱的女人一下子睁开眼来,惊喜地道:“咦,今天霍少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玩了?”
霍宁辞微微颔首:“予寒在里面,我来聚聚,曼姐你忙你的。”
这个叫曼姐的女人却站了起来,笑意盈盈:“霍少来了,我再忙也得陪着,小林,开一瓶九六年的柏图斯干红,我请客。”
曼姐本名林曼,是这家私人俱乐部的主人。
今天她穿着一身旗袍,头发高高盘起,妆容精致得体,脖子上的一块玉佩在烛光下闪动着温润的光芒,颇有几分旧时画报上民国名媛的矜贵高雅。
霍宁辞却并没有对她的热络领情,道了谢之后便自顾自地穿过青砖铺就的长廊,又沿着木制的楼梯,一路到了三层的VIP包厢。
推开厚重的门,喧闹声一下子传了出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林曼跟在他身后走得有点喘,拍了拍胸口笑着埋怨:“裴少,霍少来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早知道我就把我们的余师傅留下来了,让他给你们做点夜宵。”
里面的喧哗声戛然而止。
霍宁辞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他原本想来清净一下,这下立刻起了离开的念头。
“哎,别走呀!”里面有人站了起来,忙不迭地轰人,“好了好了,你们都散了吧,我霍哥来了,让位让位。”
说话的正是好友群里拉霍宁辞出来喝一杯的朋友,叫裴予寒,江宁裴家的独生子。
没一会儿,包厢里的人都散得七七八八了,只留下了几个平常都说得上话的朋友。
裴予寒把霍宁辞拉到沙发上坐好,正好,林曼叫来的酒也到了,殷勤地一一给大家满上,她自己也拿了一杯,特意敬了霍宁辞,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霍哥,曼姐的眼睛都快长了钩子了,你怎么也不给她一个好脸?”裴予寒暧昧地朝霍宁辞挤了挤眼,“多少人想当她的入幕之宾,她都不愿意。”
“那你怎么不上?”霍宁辞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这不是她看不上我嘛,”裴予寒耸了耸肩,“她喜欢你这一款的,冰山禁欲男,征服你一定很有成就感。”
霍宁辞拉了拉衣领,努力压抑着心头的烦躁。
他对林曼没兴趣,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刚才南荇带泪的脸庞,
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呢?
刚才这样摔门出来,是不是有点太凶了?南荇的胆子这么小,会不会被他吓坏了?
他有一点后悔了。
“你这是在怂恿我出轨吗?”霍宁辞冷冷地问,“我可做不出这种没品的事情。”
裴予寒愣了一下,这才想了起来:“我都忘了,霍哥你结婚了啊,你老婆呢?长得比曼姐漂亮吗?”
霍宁辞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难得霍宁辞愿意提自己的私事,几个朋友都围了过来。
“一说起这事我就有意见,宁辞你也太抠了,喜酒都没请我们喝,就连结婚的消息我都是听予寒说的。”
“谁让他家老爷子动肝火了呢?要我说,宁辞这婚结跟结没没什么两样,都不着家的。”
“既然这么漂亮,就别把老婆藏起来啊,带出来给我们看看。”
“没必要,”霍宁辞冷漠地拒绝,“她不适合这种场合。”
“霍哥,我可同情小嫂子了,你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啊,”裴予寒调侃道,“她乐意吗?好不容易有了个霍太太的头衔,你这样晾着她,总该让她出来亮亮相吧?要不然这脸往哪里搁?”
霍宁辞皱了皱眉头。
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这很重要吗?”他若有所思地问。
裴予寒往后一靠,感慨道:“女人的心思,你肯定猜不到,她们觉得很重要的,你往往觉得只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听起来好像很有经验。
霍宁辞瞟了他一眼,脸色有点古怪了起来。
裴予寒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霍哥,怎么,和小嫂子有什么不愉快吗?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霍宁辞在心里斟酌了片刻。
霍、裴两家是世交,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裴予寒为人外向热情,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叫“哥”,黏着到了成年。后来裴予寒和家里有了矛盾,是他在资金上不遗余力的帮助,这才让裴予寒站稳了脚跟。
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聊一聊私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果一个女孩很喜欢你,可是发生进一步亲密关系的时候,她却很害怕,这会是什么原因?”霍宁辞严肃地问。
霍宁辞的神情和他问的问题好像完全扯不上边,裴予寒好半天才消化,试探着问:“那女孩是第一次?”
“那当然。”霍宁辞毫不犹豫地道。
“女孩的第一次,当然会害怕,一定要怜香惜玉,好好心疼她,用甜言蜜语融化她,”裴予寒挠了挠头,“不是,霍哥,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和小嫂子还没有……”
“胡说什么,”霍宁辞矢口否认,“我随口一问而已,好了,喝酒。”
找到了问题的症结,霍宁辞的身心都愉悦了起来,看裴予寒也顺眼了很多。
他喝酒很节制,浅尝辄止,裴予寒那几个就肆意多了,喝了有七八分醉,走起路来跌跌撞撞。
霍宁辞不得不把人都一股脑儿送到了香悦大酒店,开了间套房把人塞了进去。
看了看时间,已经半夜了,再回去动静太大,他索性也在酒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没什么行程安排,霍宁辞一觉睡到九点,被一通电话吵醒,套房的管家告诉他,裴予寒那几个人昨晚有人得了急性肠胃炎送医院了。
这可真是够闹腾的。
去医院探病、通知家人,一直忙到了下午,霍宁辞这才想了起来,今天原本计划是要和南荇一起去回老宅的,而南荇居然也一直没打电话来找他。
霍家的老宅在老城区的一栋旧洋楼里,一栋白灰色的别墅,占地面积很大,四周种满了法国梧桐和银杏树,一到秋冬,入目之处一片金黄,踩在落叶上簌簌作响,十分诗情画意。
这一片是旧洋楼的集中地,安州市许多恋旧的年长富豪都喜欢住在这里,霍老爷子也不例外。
霍老爷子已经七十多了,身体还很健朗,早年他一手创办了香悦集团,酒店遍布全球各地,在整个家族中享有威望,十年前,他逐渐开始把集团公司的担子交托在了霍宁辞的手上。
事实证明,老爷子的眼光的确独到,他选的接班人不仅稳稳地渡过了权力交接的困难期,更把香悦集团送到了更高的高度,成为全球奢华酒店品牌的领航者。
霍老爷子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但在家族中的威望依旧,家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每个月的这两天,所有的小辈都会去探望老爷子,承欢膝下。
霍宁辞因为工作的缘故,已经两个月没出现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过去探望。
汽车开进老宅,大门敞开着,一阵激烈的游戏音效声从一楼客厅里传了出来。霍宁辞进门一看,五六个堂弟围在客厅里打游戏,年龄从十多岁跨越到二十多。
一见他进来了,堂弟们都坐好收声,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大堂哥好。”
“哥,”二弟霍至辞从楼上走了下来,“这么晚来,又在加班?”
霍宁辞摇了摇头。
霍至辞正要聊上两句,堂弟们都朝着他挤眉弄眼,有个胆大的压低声音道:“二堂哥,快来,靠你这个王者带我们几个青铜了。”
霍至辞对这种玩乐最精通,弟弟们一叫,他顾不上老大了,捋起袖子加入了游戏。
几个平头凑在了一起,都是一个个的光棍。
霍家人丁兴旺,霍宁辞父亲这一辈就有四兄弟,而霍宁辞这一辈开枝散叶,每家都有两三个孩子,唯一的遗憾就是阳气太盛,全都是男孩。
霍老爷子想要一个孙女都想疯了,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去年年底在一个老朋友的宴会上,刚好碰到南远征带着新认回来的女儿来拜会,也不知道怎么就对了眼缘了,软硬兼施,让霍宁辞和南荇联了姻。
霍宁辞上楼去了老爷子的书房,刚推开门,一阵“吱扭吱扭”的伴奏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他的手一顿,站在半敞开的门边往里一看,南荇和老爷子两个人对面而坐,一人拉着一把越胡,乐曲声过半,南荇唱了起来。
“……你不问情由破口骂,骂得我痛心疾首话难讲……”[注]
南荇的声音很好听,清澈柔美,仿佛山间潺潺而下的溪流;唱腔中感情也很丰沛动人。
霍宁辞凝神听了片刻,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
这么多越剧名段,怎么就偏偏挑了这两句?好像在可怜兮兮地控诉他昨晚的误解似的。
昨晚南荇不会哭了一整晚吧?
心脏好像被人捏了一下,有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袭来。
这难道就叫做心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