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江城三月的天气如孩童喜怒不定的脸。
前一秒还是天真纯粹的笑脸，下一秒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501宿舍门窗紧闭。
窗帘被吴霈拉了起来，光线昏暗，唯独电脑屏幕在播放着恐怖电影。
叶流萤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正好听到了吴霈的怪叫声和电影里一闪而过的鬼影。
“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要看这个来惩罚自己？”她疑惑地皱了皱眉。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吴霈紧紧地抱着玩偶，否认三连。
钟易已经坐上了飞往桐城的飞机。
他走之前特意给叶流萤和吴霈都发了消息，邀请她们去桐城玩。
当然，给吴霈的消息稍微特别一点。
叶流萤笑了笑，轻声说道：“那你先看着吧，我回去一趟。”
吴霈忍不住歪头看向叶流萤。
她穿着一条素色桔梗花样的吊带长裙站在衣柜前，手臂纤细，在此时黯淡的光影里白得晃眼。
除了必要的场合之外，叶流萤平常不怎么爱化妆，这两次回家倒是很难得地上了淡妆。
温柔的香槟色眼影作为点缀，她淡茶色的圆猫眼如上好的宝石般通透，让人恨不得住在她眼睛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怖电影的余韵未消，吴霈莫名觉得她像是抽空下山吸食/精血的山间艳鬼。
只要她愿意，随时都能带走他人的灵魂。
“阿萤……？”吴霈怔了怔，下意识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嗯？”叶流萤从衣柜里拿了件香芋紫色的针织衫套到身上。
她把长发从衣服里撩了出来，低头时困惑地对上了吴霈的视线。
吴霈无端端觉得嗓子发紧，胡乱地咽了下口水道：“那什么……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打包路爷爷的鸡汁馄饨。”
“好。”叶流萤欣然应允。
路爷爷在学校北门开了一家小食店。
她们宿舍是店里的常客，叶流萤只当吴霈是又嘴馋了，和她打了个招呼就背着小包出门了。
午后刚下了一场雨，空气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水雾。
叶流萤甫一走出宿舍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孟临舟。
简单的白衬衣搭配丛林绿色的工装夹克，下身是深灰色的九分裤。
往日里孟临舟对谁都是一副再温和不过的模样，像现在这样不说话地站在那里，意外地透着些冷意。
“等很久了？”叶流萤下台阶走到孟临舟面前。
孟临舟抬眼看到是她，脸上又重新有了笑意。
“没有很久。”他走到外侧，虚虚带着叶流萤往停车场走。
他们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这趟是孟临舟主动提议要和她一起去叶家的，叶流萤没好意思拒绝。
但她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警惕。
原本孟临舟是不希望叶流萤回叶家的，但叶志成和孟美菱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次更是直接把地点安排在了家里。
孟临舟有心想提点叶流萤，却迟迟没能开口。
眼看着叶流萤要下车了，他赶忙拉住了她的胳膊，“成美撑不了太久……姑姑姑丈要是惹你生气的话，你不如就借着这个名义跟他们摊牌，离开叶家。”
“什么叫……撑不了太久？”叶流萤眼皮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以为叶志成只是一时兴起地想转型做科技产品。
但是听孟临舟的意思，叶家的公司竟然已经运营不下去了吗？
“那是姑丈骗你的。”孟临舟到底没忍心瞒着她，“他已经投了不少钱进去了，但以成美的底子要转型的话，公司账面的流动资金根本不够。而且姑丈的性格你也知道，他临时找的那个研发团队问题也很多……”
叶志成被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吹捧惯了，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拦得住他。
至少叶孟两家是做不到的。
最差的情况，大概是叶志成拿公司作抵押，贷了不少钱投进去。
而他投入研发的产品短期内也无法面市，甚至还需要更多的资金。
所以叶志成前段时间想尽了办法地拉投资，更不惜拿她下手。
时近傍晚，流月居的湖边别墅灯火通明。
叶流萤眉头紧锁，好一会儿才点头应了下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孟临舟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
明明他是站在她这边的，可他却觉得她离他更远了。
他看着她推门下车，纤瘦的背影缓缓步入那栋她再熟悉不过红白建筑。
好像今天一过，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孟临舟进门的时候，叶流萤已经在沙发上坐好了。
她坐的是单人椅，叶志成就坐在她侧方泡茶，因为笑得用力，脸上的横肉都堆积在了一起。
“你妈妈这几天一直念叨你，就怕你在学校没吃好。”叶志成给叶流萤倒了杯茶递到了她面前，毫不吝啬地表达着自己廉价的关心，“我们都是一家人，爸爸总不会让你吃亏的。”
叶流萤接过茶杯，却没有马上拿起来喝。
她抬起眉眼，对上叶志成的视线道：“所以你是为了我好才安排那些的吗？”
这话算得上是尖锐了。
叶志成的脸色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孟临舟看到叶流萤握紧的拳头，不免替她皱了皱眉。
叶奶奶和叶重光不在客厅里，倒是孟美菱出来送水果的时候看到了孟临舟。
她愣了愣，很快露出了个和善的笑来，“临舟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正好路过，想吃姑姑的糖醋鱼了。”孟临舟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若无其事地换鞋走了过来。
“临舟？”叶志成也没想到孟临舟回来。
他暗自盘算了一番，面上还是那副和气的模样，“你过来也不早说，我好让你姑姑提前准备。”
“那你们聊，我这就去添一道菜。”孟美菱和叶志成对视了一眼，把果盘放到桌上就转身去了厨房。
“我去个洗手间。”叶流萤随后说道。
她走出客厅，拐了个弯跟上了孟美菱。
厨房里只有梅姨在忙碌着，叶流萤的想法渐渐定了型，顺势又往前走了几步。
别墅的后侧方有一扇通往后院的落地窗。
孟美菱背对着她，正拿着手机在打电话，“阿礼，你快到了吗？对，阿萤她已经在家了。就是刚好她表哥今天也来了，一会儿我们就不要当着他们的面说了，小女孩脸皮薄。”
“这没什么，我们会给你说好话的……那就这么说定啦。”
孟美菱谄媚的笑声还在耳边，叶流萤呆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内心久久得不到平静。
荒唐的事情多了总会让人麻木。
她感觉自己像是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如果不是孟临舟告诉了她真相，她大概还会觉得这是他们被逼无奈的选择。
但现在，一切都再清晰不过。
“……妈。”叶流萤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喊了孟美菱一声，“奶奶和重光怎么不在家？”
孟美菱身形一僵，回头看到叶流萤，亲切地拉住了她的手，叹气道：“光光生病睡着了，你奶奶在楼上看着她呢。”
“哦。”叶流萤略点了下头，任由孟美菱拉着自己。
“最近有去参加试镜吗？都怪爸爸妈妈没本事，要不以你的能力，早就接到戏了。”
她温柔的嗓音里裹杂着些许的愧疚，和方才打电话的样子判若两人。
叶流萤隐约感觉孟美菱是在暗示什么。
她没有多说，敷衍了几句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后来孟美菱进了厨房，叶流萤就被打发去了客厅。
“这个项目我们目前还是很有把握的……”叶志成在和孟临舟说大话，因为看到叶流萤而稍稍停顿了下来。
他一拍脑门，故作懊恼地说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跟你们说了，等会阿礼会来我们家吃饭。阿萤你上次应该见过他的对不对？刘知礼，家里做煤矿生意的。”
“小伙子长得挺帅的，说是一见面就很喜欢你。刚好这几天在跟我们谈合作，他人不错，你们年轻人可以多聊聊。”
叶流萤听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顿觉好笑道：“你们特意让我回来就是让我来相亲的吧？”
“你这孩子。”叶志成说得一本正经，仿佛真的是在为叶流萤考虑，“说什么相亲不相亲的，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我们总不会害你。”
“姑丈，阿萤年纪还小。”孟临舟脸色微变。
“不小了。”叶志成一拍大腿，笑着瞪了孟临舟一眼，“也就是临舟你宠着她。你姑姑像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差不多都要跟我结婚了。”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回忆从前，如数家珍地念叨着叶流萤小时候的趣事。
叶流萤和孟临舟都没怎么搭话，叶志成也不在意，兀自说得兴起。
直到叶流萤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平静——
“您说这些，是希望我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多和刘知礼接触吗？”
她直直地看向叶志成，清澈明亮的猫眼仿佛能够直视人心。
“阿萤你……怎么会这么想？”叶志成不太自在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和重光吗？”
“是为了叶重光，没有我。”叶流萤垂下眼，声音平静无波，似乎她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然而在叶志成听来却震惊极了。
他印象中的女儿一直是安静乖巧的，如今看来，他大概知道上一次她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了。
原来她是这么想他们的。
“你和重光在我和你妈妈心里都是一样的。”叶志成试图去抓叶流萤的手，被她躲开了。
她抬起头，嘲讽般地扯了下嘴角，“难道叶重光也是你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