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怎么就、就“我的人”了?
白樱脸一下有些红,薛恒看了二人一眼,她们两来了近半月,却从未以闺中密友或是亲姐妹相称,关系着实是有些朦胧。
可既然是父亲承诺过的,那他薛家必会言出必行。
薛恒苦笑了一下,请二人先暂且回去等待,待薛元清醒了之后,定会邀她们一同商议,想办法寻得含雪杯的下落。
事已至此,白樱和玄清也不过多相逼,与他道别之后就准备四处走走。这抱朴山庄极大,除了他们日常起居的前厅以外,还有一片供弟子们练剑的后山,山中嵌谷,一条瀑布垂悬于下,再配上附近种的十里枫树,风一吹火红便铺满整个山谷,着实有一番不同的景致。
白樱她们有一次远远地路过过,却没时间好好驻足观赏一下。
“想去后山山谷么?”玄清问。
白樱点点头。
玄清见她有些兴致不高,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玄清上仙,就是……那个含雪杯,我也不是一定要得到的,我看薛庆宁愿被打成那样都不说含雪杯的下落,心中总觉得这事好像还是没那么简单。我们在这里已经耽搁很久了,我怕再呆下去,又会惹出什么麻烦……”
“你怕我为了抢含雪杯受伤?”玄清顺势拉过白樱的手。
小精灵今日手很凉。
白樱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玄清微微低头,看着这个目光单纯的少女:“从来到凡间到现在,你一直从未和我提过任何要求。这是你第一次想得到的东西,我想为你找到,好吗?”
秋日下午的风并不轻柔,可白樱却感觉一阵麻酥酥的柔软掠过心尖。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最后只得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不论多么难的事,好像只要有她在,便都能从容的做到。有时候是为了自己的请求,有时候只是为了自己。
“走吧,去后山?”
白樱嗯了一声,玄清却没有松开她的手,感觉到这只手始终格外的冰凉,白樱步子也比平日里慢许多,玄清停下脚步问:“到底怎么了?”
白樱这时有些实在撑不住,拧紧了眉毛小声答到:“肚子疼。”
“什么时候开始的?”玄清将白樱拉得更靠近些。
“好像是方才从梁月萧那里出来之后……”
玄清上仙蹙了眉:“哪种疼法,可还有其他症状?”
“就、就,阿嚏——”白樱又打了个喷嚏,伸手又捂了捂肚子:“想上茅房的那种疼……”
“……”
二人回了住的客房,白樱在茅房足足蹲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双手却还是捂着肚子,面色也有些苍白。
还没等和玄清说几句话,感觉到一阵咕噜噜,便又忙不迭地跑了。
再次回来的时候,发现玄清上仙已经托人煮好了一碗热汤,还叫来了一位郎中,郎中隔着帕子摸了半天,最终只是说并无大碍,像是有些着凉,外加吃的不合适,还有些水土不服,服几味药下去,不出几日便能好了。
白樱觉得没这么严重,就是偶尔的风寒,不用喝药,多喝些热汤便好。玄清并不理她,将人打横往床上一放,盖了两床被子,又将刚刚煎好的药端来,舀起一勺,本想直接喂到她口中,却又像想起了什么,拿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吹了两下,这才又递到白樱嘴边。
白樱本来是有些虚弱,可此时靠在床头,看玄清上仙这般有些生硬的动作,便忍不住笑到:“玄清上仙,你以前从来没亲手喂过别人喝药吧?”
玄清撩了她一眼:“许是从前从没有精灵都会得风寒的罢。”
“……”
白樱问到这药就觉得苦的厉害,一口下去果然整张脸的五官都苦的挤在了一起。还没等玄清上仙伸过第二勺子,整个人便滑到了被子里,大有说什么都不肯出来的架势。
“白樱,出来,喝了药才能好。”
被子里的人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不乖了?”
“不乖也不想喝药,嘤嘤嘤。”被子里白樱闷身闷气答。
玄清好像还没见过白樱这么抗拒,将勺子放在自己舌尖尝了一点,果然一股带着腥气的苦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
难怪她喝不下。
放下药,同隔壁丫鬟要来两个橘子,一口药一口橘子地喂了半晌,这才勉勉强强喝到只剩个底。
玄清将药碗放回去,又给她端了一杯清茶,自己坐在床沿,伸手将白樱从脖子后面扶起,另一只手将茶杯端在她嘴边,小精灵像是虚弱得有些厉害,此刻喝水的动作也格外的……温顺。
玄清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个词,嘴角没绷住动了一下,小脸发白的白樱立马抬起头,两只小辫子随意地搭在胸前:“玄清上仙,你是不是有些烦我了?做什么什么不行,拖后腿倒是第一名……”
玄清扬了扬嘴角,在她头上摸了一下:“未曾,看你可爱罢了。”
“可爱?”
少女的小脸因病变得格外苍白,两只乌黑澄亮的眼睛傻傻地盯着自己,整个人没有了平日里的冒失跳脱,却是格外的柔顺娇俏。
“嗯,可爱。像只小兔子。”
白樱越发有些不好意思,整个人又往被子里藏了藏,只见玄清上仙帮她把枕头枕好,两床被子盖严实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才道:“好些了吗?”
白樱被被子裹得动弹不得,点了点头:“好多了。肚子已经不疼了,也不觉得冷了,甚至还有些想睡觉……”
“那便好好睡一会儿罢,这几日你也着实累了。”
“那玄清上仙呢?”现在离入夜还有许久,不知道玄清上仙又会去哪。
“放心,我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白樱这才放心一般,用力点了下头,又冲玄清上仙甜甜地笑了一下,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没过一会儿便响起了平稳的呼吸声。
玄清见白樱睡熟了,试探轻声唤了一句,没有回答。走上前摸了摸少女的额头,像是被子闷地有些热,轻轻将被子往下拉了一些,直到梦中人蹙着的眉毛展开,这才轻声走到门口。
玄清开门,对一个白衣少年道:“麻烦帮忙向薛庄主通传一声,一刻后在后山陶然亭相见。”
少年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庄主下午被二少主气到吐血,怕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姑娘当时也在场罢?”
“你只管告诉他,事关含雪杯即可。”玄清说罢便不再多做解释,自己先往梁月萧的院子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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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后,果然见一个白发老者远远地从小路走来。脚步稳健,身后没有带任何侍从弟子,丝毫不像寻常人吐过血后般的虚弱。
酉时已是薄暮西山,夕阳照在亭外的溪谷中,映出一片闪光的红色。
薛元清远远地就见玄清一个人在亭中饮着茶,走上前去落座:“清姑娘好兴致,怎么忽而想起和我这个老头子喝个夕阳茶了?”
玄清不答,只是为他也倒了一杯:“来得匆忙,没能准备上品的茶,只得借花献佛,先祝薛老完成心头之愿了。”说罢饶有深意地看了薛元清一眼,转而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薛元清一愣,却仍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茶饮尽,像是回味了两下道:“茶是好茶,这话老朽却是听不大懂。夫人重伤,儿子不孝,仙器丢失,清姑娘不妨说说,老朽何愿之有?”他说的虽是悲事,话中却无半分下午在众人面前那股悲戚,只是平静而淡薄,倒像是真的想看看玄清能不能知道答案。
玄清放下茶杯,在面纱下莞尔一笑:“夫人重伤转好,不孝子除名族谱,仙器从未丢失,难道,还不是喜事?”
她话是淡淡地,语气中甚至还有些调侃,薛元清这次喝不下了,将茶杯端到嘴边,又转而放下,有些惊讶却又最终无奈道:“清姑娘,早就知道了?”
玄清摇摇头:“也是方才。”
“半月前,薛庄主以薛家仙器含雪杯丢失为由,将四位来客扣下,且在江湖上广而宣之,不假。因为那时薛夫人的确身受重伤,薛庄主既怕将此事说出来打草惊蛇,又怕没有了查案的由头,所以干脆假装含雪杯失窃,让所有人都注意到此事。”
“当时我们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于什么人在那时到过密室附近,于是,就有了金开眠指证燕南,而薛恒为燕南脱罪这出戏。那次事件不仅给我提了个醒,同样也给薛庄主提了一个醒。那便是,凶手有可能是薛家自己的人。”
“我对薛家人的了解自然不如薛庄主多,只能顺藤摸瓜先去怀疑薛恒或是师叔,然而,薛庄主对他们的品行却是再了解不过,于是从那时起,薛庄主便开始怀疑起了薛庆。好巧不巧,我同白樱嬉闹的一个夜晚,听到了梁月萧同一个男子在交谈。”
“第二日,我与白樱去内院寻薛庄主,白樱说她闻到了酸枣的味道,恰逢一个丫鬟路过,我问她端的是什么,她答:安神药。可薛夫人若是仍在走火入魔,那便最忌讳喝这类药物。唯一的一种解释便是,薛夫人已经好了。不仅恢复了神智,还将那日薛庆和梁月萧的事全部告诉了薛庄主。”
“所以,从我们第二次去找薛庄主问询时,你就有意将我们往薛庆身上怀疑。我不知道薛庄主是否真的有收到什么密信,然而从那日起,薛庄主想让我们相信的,便是一切都是薛庆做的。重伤母亲,偷走仙器。直到今日下午,他所有的罪行在众人面前前部揭露。”
玄清如同在给一个局外人讲故事般缓缓道出,薛元清也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说到此处,才忍不住问道:“那我为何要这样做?既然那日便已经知道薛庆是凶手,且含雪杯并未丢失,又为何偏偏等到今日,让整个抱朴山庄的人都知道,让整个天下都知道我薛家的丑事?”
玄清上仙瞟了他一眼:“这便是薛庆那日自己说的了。因为,你偏心。从小到大,你便总是偏心于薛恒,毫不避讳地向所有人宣布将来要把抱朴山庄传位于薛恒,他断腿之前尚且不说,断腿之后,你却宁愿将庄主之位传给师叔,也不愿传给自己的亲儿子薛庆。”
“直到下午也是如此。你之所以将地点选在了八角亭,为得便是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薛庆的身败名裂,让他永远不得翻身。此后,便可名正言顺地将抱朴山庄再继续传给薛恒。”
一声几不可闻地轻叹随着话语一同发出,玄清道:“子不教,父之过。薛庄主,得到爱人和没有被爱过的人,哪怕是一同长大,总是会有不同的。”
因为薛元清的偏心,导致薛庆走上歧路,最终又亲手将他的反骨折断。
也不知道从今以后,薛元清是否会对这个儿子有那么一些从心底里的愧疚。
沉默了良久,日头已经斜得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薛元清这才颓然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清姑娘又是如何知道,这含雪杯其实从未丢失?”
玄清道:“很简单,既然盒子的机关只有一个人知道,那这杯子便肯定在那个人手中了。你想故弄玄虚,反而错过了最简单的想法。”
薛元清闻言身子一滞,他精心设计的每一步,没想到就这般轻易被这个籍籍无名地小辈识破了?看着眼前这个始终带着面纱,年纪并不大的女子,薛元清一时有些迷惑:“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今日这番话我也没兴趣再对第三个人说,薛庄主只要按照承诺,将含雪杯给我便是。”
“非含雪杯不可?”
“非含雪杯不可。”
薛元清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清姑娘方才正义言辞,薛某还以为姑娘大义凛然不计酬劳,没想到,却是一直有所惦记。”
玄清上仙瞟了他一眼,同样讽刺道:“彼此彼此。”
“为了白姑娘?”
玄清歪了下头,不置可否地盯着他。
半晌,薛元清才便从衣袖中摸出一个杯子边道:“恒儿那日同我说,你为了试探他的武功出了一剑,是白姑娘不顾自己的性命替他挡在了前头。白姑娘,是个善良的女子。”
他将含雪杯放在桌上,杯子通体晶莹剔透小巧玲珑,似乎还透着一丝幽光,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玄清正要拿走,只听薛元清道:“且慢。想拿走含雪杯,还有一个条件。”
“清姑娘想必知道,这含雪杯妙就妙在可以化水为酒,化水为毒,无色无味,随心而变。”说着拿起茶壶到了一杯在含雪杯中,只见本是发黄的茶水到了杯中瞬间变得纯白透明,一朵如冬日的雪花在杯底悄然盛绽。
“倘若清姑娘敢将这杯一饮而尽,薛某便再无话可说。”
“怎么,为了心爱的姑娘,是要功亏一篑,还是赌上自己的性命?”薛元清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双饱经世俗的眼中毫不避讳地流露出一丝狡黠。
玄清同这只老狐狸对视了几秒,就在薛元清摇摇头准备将杯子收回之际,手臂轻轻一晃,灵巧地抢先一步将含雪杯拿起,仰头,将所有的液体悉数倒入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