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殿外霞光明灭,金色光晕披满一地白玉石阶。石阶一层层往上,云雾越发缭绕,每上一层都仿佛来到另外一重洞天。
石阶最顶层,是一座隐在云中的青砖琉璃瓦的宫殿。不似其他宫殿那般奢华,却足以高得令许多人望而生畏。每一层石阶上都守了一个仙娥,但凡有个什么物件儿要递上去,都若击鼓传花般层层往上,无人敢僭越一步。
宫殿正门外,一名仙娥接下了传来的丹药,转身恭敬地扣门而入,便看到殿中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白皙的皮肤趁着一头墨色的长发,发间随意地插着一只玉簪,一身避尘似的白袍上绣着几朵若隐若现的祥云纹,朱唇微扬,精致的眉目之间透出一股子美而不艳的清冷劲儿。
仙娥一惊,赶忙快步走上前,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转而道:“玄清上仙……可是要出门?”
“嗯。”玄清淡淡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将袖子上的盘扣系好。
仙娥福了福身子,有些焦急道:“玄清上仙万万不可,您受了那般重的伤,如今才不过四十九日,身子还未大好,其他上仙吩咐过,再您完全恢复好之前千万不能出去的。”
“无妨。”玄清冷冷地回了她一声,转而施了个仙法,将什么物件收入囊中,转身便要向外走去。
仙娥更加着急:“上仙这样做,会让我们十分为难的,求上仙开恩。”说着便盈盈一跪堵在了她前头。
玄清垂下眼帘,看了一眼地上柔弱的少女:“你从前,是谁身边的人?”
仙娥一愣:“回玄清上仙的话,是玄冥上仙叫我来照顾上仙的。”
“回去告诉玄冥,我已大好,不再需要人照顾。我做什么也与你无关,不必责罚你。”
仙娥愣了一下,转而抬起头,十分不甘心地嘴快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上仙这是要赶我走?上仙这么着急是要去精灵谷找那个地位低下的小精灵吗?”
玄清目光中猛地带上一层寒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道:“你这般看不起精灵么?”
“我记得精灵谷同混元山的必经之路处还缺个看守的职位,今日起你便去那儿吧。”说罢拿起青芒向外走去。
那仙娥一时之间还难以置信发生了什么,等到反应过来后顿时哭出了声。呜咽声随着玄清一同往殿外飘出,门外站着的仙娥一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是赶忙齐齐跪下,大有一副任凭玄清上仙责罚的姿态。
“……”
玄清看了一眼地上的众人,摇摇头,只是丢下一句起来吧便向外走去。
出了九幽殿便远远地看见一个人,玄清将青芒别在腰间,冲他轻轻点了点头:“玄彦。”
玄彦看她面色仍有些苍白,气息仍是不大稳。区区四十九日,想来背上的鞭痕都未退散,不由地蹙了蹙眉,目光中有些担心:“去精灵谷?”
玄清莞尔一笑,并未否认。
“我隔几日就会去送些药,精灵谷中众人待她都很好,她也知道你在闭关。不如……等再好些再去?”
玄清摇摇头:“她已经等了够久了。这些日子多谢你了,玄彦。”说罢便转身便往南走去。
精灵谷方向在北,玄彦看着她手中摩挲的青芒,不由地微微叹了一口气。
天渊牢内。
冰冷彻骨的寒意袭来,玄清一步步走下石阶,寒潭潮气侵骨,正中央的四条锁仙链中,正无声地锁着一个周身狼狈的男子。
听到有脚步声前来,男子恹恹地睁开眼,像是被她带来的光刺了眼,一瞬间浑身颤抖地打了个激灵,带着周身的锁链一起颤动起来,转而尽力恢复了平静,颤着嘴唇冷笑道:“你出来了?”
玄清看着这个前不久还人模人样,温润如玉,如今却满身狼藉、蓬头垢面的“大少爷”,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有没有人说过你仙骨极佳,是天生的学武奇才?”
宁止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一时愣着看着面前的上仙。
玄清语气平静,继续道:“我去查过你的仙籍簿,上面写着,你仙缘极深,根骨奇佳,算一算,不出三年就可飞升成仙。”
宁止霎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你胡说,我宁家祖祖辈辈勤学苦练一辈子,却每一代都不能飞升为仙,生生世世沦为你们这些所谓的上仙在凡间的工具!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让我飞升成仙,那样谁还为你们当凡间的走狗?”
玄清冷笑一声:“正是因为宁家世世代代的福泽荫蔽,才让你有得今天这番天赋。可惜,一切都被你亲手毁了。”
水牢中回声传来,每一个字都让人冷得发寒。
宁止眼中充血,先是狠狠地扯动着周身的锁链,直到发现一切都已经是徒劳时,认命般地垂下了头,转而又抬起来盯着玄清上仙狞笑道:
“要不是因为你们出现在凡间,我也不会动了歪心思。说到底,还是你们毁了我。”说着他一歪头:“不过没关系,我也毁了你心悦的人,怎么样,被心悦的人亲口祈求成全的滋味怎么样?玄清上仙可知,你陪宁湘的日子里,我同白樱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随着剑鸣出鞘,宁止霎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左肩上插过的一剑,刺痛传来,抖动着铁链怒吼道:“你疯了?!我已经被关入天渊牢,你对我用私刑要遭天雷劈的!”
玄清置若罔闻,手上用力将剑拔出,冷冷道:“这一剑,是替不言村那么多被你折磨控制的百姓刺的。”
青芒何其锋利,一剑下去仿佛连筋挑断,宁止疼得厉害,额头霎时冒出汗珠,狂怒着吼道:“那些哑巴本就身患残疾,生来如蝼蚁般下贱至极,我利用他们……”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右肩便又被一剑刺入。
宁止看着本就一身臭气的白袍被鲜血染红,抬头,张大嘴冷笑道:“好,好,玄清上仙好剑法。”
玄清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他:“这一剑,是替阿霞刺的。我没兴趣去猜你对她做了什么,她才能认得你的贴身玉佩。我能记住的,只是你让那山怪杀她时的决绝。”
宁止喘着粗气,血沫从口中涌出,目光狰狞至极地大笑了几声,笑过后用诡异至极的嗓音道:“她不过是一介村妇,少爷我宠幸她是她的福分,竟然还想毁了我?哈哈哈哈哈哈,少爷连玄清上仙的情人都得到过,更别说……”
眼见玄清上仙目光愈沉,手中的剑再度缓缓提起,宁止目眦尽裂,狂喊道:“堂堂玄清上仙就这点折磨人的手段?来呀,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同我一起那无边的天雷之苦?!你怕了吧?你根本杀不了我……”
一道剑入体内的钝响传来,宁止顿时收声,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把玄铁的剑身只露出一个柄,反出一道寒潭的白光。
玄清抽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一剑,是为白樱刺的。”
面前人缓缓垂下头,玄清转身,再不愿多看这肮脏半眼:“我只是不愿脏了她的手,倘若谁欺负了她,天雷之惩又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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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白光远远传来,正在打瞌睡的野猪精揉了揉眼睛,看清远处天上腾云而来的人时,不由地打了个激灵,不一会儿狂奔到了谷中殿中,看到谷中正在和白樱交谈,也顾不得谷中的怒视,颤着声报道:“禀报谷主,谷主……”
谷中刚刚摘了发冠,咬着后槽牙扯出一个笑:“又怎么了?”
“上仙、上仙来了……”
“玄彦上仙不是经常来么?大呼小叫什么?”
“不不不是玄彦上仙,是玄清上仙!”
谷主将后槽牙咬地更紧些,一拍桌子:“那你不早说!”说罢赶忙起身,将刚刚摘下的发冠重新带好,一个传音术命其他小精灵们迅速集合,该收拾宫殿的收拾宫殿,该准备礼物的准备礼物。消息传出,整个精灵谷似乎都震了一震,惊起一众树上的飞鸟。
这玄清上仙上千年来只到过精灵谷两次。第一次是追杀叛逃的魔族,直接没留神将上上上上任谷主的宫殿夷为了平地;第二次是美其名曰帮精灵谷亲手种下灵树,结果灵树不仅没活,连带着周围一大片的山茶都跟着枯萎了去。
……
白樱看着忙碌的众人,有心说一下玄清上仙可能是来找自己的,可是大家似乎都过于紧张,白樱看到松鼠精一副大难临头地刨着坑,眼角抽了抽走上前道:“阿松,你这是干嘛呀?”
阿松赶忙摆了摆手:“我怕玄清上仙突然想吃苞米。”
“……”
没过一会儿野猪精便扯着嗓子道:“再探再报,玄清上仙已经到门外了!”
谷主拍了一下他的肥头大耳:“什么探什么报,玄清上仙又不是敌人,赶紧吃根苞米堵住自己的嘴!”
“所有人,马上停下来,随我去迎接玄清上仙!”他话音刚落,一道暖白色的光便从天而降,众精灵齐齐抬头,只见天上一道异彩的虹出现,光晕散去,便看到一个仙气飘飘的女子缓缓踏光而下,一袭白衣,墨色的长发和翦水琉璃般的双眸美的不可方物。
众精灵一时看呆,听到谷中猛咳一声后这才都齐齐跪下,高呼:“参见玄清上仙——”
白樱在看到玄清的第一眼便同她对上了目光,两月未见,有些瘦了,脸色有些发白……
一旁七彩见白樱还在傻站着,赶忙用力拉了拉她的袖子:“白樱,跪呀!”
白樱回过神,看到周遭跪下的一片,有些不知所措,看到谷中命令的眼神扫过来,白樱苦笑了一下,正准备退后一步跪下,就感觉一股力量从前扫过,下一秒,自己就被突然飘过来的玄清上仙揽在怀中:“要干嘛?”
众人的目光一齐看过来,白樱一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道:“给、给玄清上仙行礼。”末了偷偷在她耳边小声道:“她们都看着呢……”
玄清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刚将她松开,便见谷主擦了擦汗扬声道:“玄清上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额……不知玄清上仙今日到这精灵谷中是有何吩咐?可是有什么精灵不识眼色得罪了玄清上仙?”
玄清扫了一眼地上跪了漫山遍野的一众精灵,转头,最后目光似有若无的看向白樱:“的确是有一个小精灵,惹了我。”
谷主头上汗更多,颤着声道:“不知是哪一位?我这就把她找出来,但凭玄清上仙惩治他。”
跪着的一众小精灵都不知道有谁何时竟敢得罪过玄清上仙,难道是得罪过白樱,玄清上仙来帮她报仇了?一时都瑟瑟发抖地抬眼偷看着二人。
玄清勾勾唇:“有一个小精灵,口是心非,明明心中不高兴却不说出来,叫我受了他人的骗;有一个小精灵,爱逞能,遇到危险时候竟是想一个人去应对,让我做了缩头乌龟;有一个小精灵,明明答应过我一件事,却险些食言了,害我受了千百年来未有的伤。”
玄清转头看向谷主:“你说,该不该罚?”
谷主哪还有什么判断力,赶忙一个劲儿地点头:“该罚该罚”
“那我说的,你可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记清楚了。”
“那便去找吧,也不急,何时找到何时来报。”说罢突然伸手踏足,众目睽睽下将白樱打横抱起向外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整个精灵谷的智商加起来都不如玄清一个人高~
感谢阿水宝贝儿的地雷和营养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