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在将米色风衣的青年送到本丸后,就立刻离开了。
太宰治将工作人员努力掩盖的警惕神色看在眼里,眼波流转间鸢色的眼眸亮得惊人,却只是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从戊离身侧迈入本丸。
“没想到戊离君竟然会辞职呢,真是吓到我了。”太宰治对戊离隐隐有阴郁下去的趋势的冷脸视若无睹,只闲庭信步的走进庭院,几眼将整个繁花正盛的庭院春景尽收眼底。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呢,戊离君,和熟人们不辞而别原来是找到了这样的好地方吗?”太宰治正侧身向身后的戊离笑着,就忽然觉得小山一样的阴影从上方投下来,遮住了阳光。
“诶?”
太宰治快速眨了眨眼,然后缓缓仰过头向上看去——
“哇——”鸢色的眼眸瞬间变成亮晶晶的星星眼,被萌到的太宰治笑得好可爱的飞扑过去,双臂抱住了巨大猫咪的脖子将整个人都埋进雪白的毛茸茸中,一脸的陶醉。
“是大猫猫!好厉害。”
待在各自的房间里没有露面的付丧神们,因为太宰治对咪咪的夸奖而认同的点了点头,有种自家孩子被夸的骄傲感。而夸了自家孩子的太宰治,也因此首先在付丧神们心中留下了不错的第一印象。
只有因为曾经的任务而与太宰治长期接触过,因此对这位看似无害的青年有正确认知的戊离,拢着荼白的外袍,不为所动的看着太宰治:“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太宰治正忙着和咪咪蹭头贴贴,被巨量的毛茸茸治愈得眉眼舒展,听到戊离不带感情的问述也猫猫嘴,用好可爱的语气回答:“我偶遇了你的同僚,就拜托他送我来了。戊离君你的同僚人超棒哟,有问必答什么都告诉我了。”
然而听到回答的戊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阵营的成员不会擅自透露有关阵营的存在和任何消息。
虽然戊离与阵营高层的蓝染忽右介有所冲突,但对方说的没错——握有多大的权力,就要相对应的被多重的规则限制。
以拯救和守护世界为主要任务的阵营,其一线战斗成员都有着被三千世界意识共同赋予的可以在出任务时打破世界壁垒,跨越世界的权限,因此,一旦成员心怀鬼胎想对世界走向造成影响,可以说无论是对于世界还是阵营,都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所以,出任务的阵营人员都必须遵守不干扰世界原则,违者会被严厉惩处。
至于太宰治说的,自己的同僚有问必答……
早在过去的职场中看透了自己那些同僚们的戊离,冷笑一声反问:“你抓住了哪个蠢货,逼迫他带你来这里的?”
“戊离君说话好可怕哦。”太宰治惊恐状的更加把自己埋进毛茸茸里:“逼迫什么的,我是会做那么可怕事情的人吗?我只是和可爱的同僚先生交流了一下对戊离君的关心而已。”
对于太宰治说的话,戊离向来是自动翻译成正确的叙述——“我抓到了你的同僚,从他那里了解到了你的一切。”
墨色的眼眸沉了沉,戊离出声将咪咪赶去别处,看着巨大的猫咪和太宰治眼泪汪汪的不舍道别,然后向着自己书房的方向扬了扬下颔:“从横滨迁越时空到时之政府耗费巨大,那个蠢货受得住,你却不一定,太宰,你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找到我,只是为了看我的猫吗。”
太宰治前一刻还伸手向着跑远的咪咪眼泪汪汪的表情一点点收回去,他的唇角回落,转身跟着戊离走向书房。
当他不笑时,某种静谧的气场弥漫开来,不动声色的将沿途物品全部看在眼里。
等两人在书房的榻榻米上落座时,太宰治已经将从戊离同僚那里得知的情报和本丸内散落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明白了前因后果。
太宰治犹豫着出声:“三轮先生……”
戊离伸向茶杯的手一顿,墨色的眼瞳紧缩,狂乱的杀气泄露一瞬。
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
戊离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嬉笑的神色消失:“抱歉,戊离君。你辞职也是因为这个吗?”
“阵营的话,应该不允许你擅自行动调查三轮先生的事吧——以你的真实性格,怎么看都不是可以随意接受这件事的吧,掘地三尺调查得纤毫毕现才是你会做的事。”
青年只维持了短暂的端正,就又换上了令戊离熟悉的笑容:“不过,你会缩在一个地方呆着真是惊到我了。看这里——啊叫本丸是吗,本丸的摆设和庭院都是新换的样子,却已经一副做长久打算的架势。”
“戊离君,不要告诉我。”太宰治歪了歪头,那双鸢色的眼眸在晴朗的春日暖阳下镀上冰冷的色泽:“你准备在这里养老吗?”
戊离垂下纤长的眼睫,覆盖住眼中的神色,没有反驳对方的话:“在这里平静的生活,养猫种花,闲来琴棋,不也算得上是风雅的养老。”
“呵。”
日渐西斜,照进室内的光线外移,太宰治被阴影笼罩。
“如果我今天没有来,戊离君没有说出这句话,也许你真的能得偿所愿也说不定。可是啊……”
“戊离君见过那么多战死的同僚,就连老师也殒身,却不知道有一种说法叫立FLAG吗?”
太宰治明明在笑着,笑容却带着恶意的冰冷:“戊离君,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脱下制服换上和三轮一言相似的和服,假模假样活得像个人一样。我可真是……非常的欣慰啊。”
障子门外,走过来想要送些茶点的歌仙兼定皱了皱眉,为这位来客对戊离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恶意而感到不悦。
但戊离却始终垂眸静坐,仿佛老僧入定,不论太宰治说什么都无法激起他的怒意。
太宰治撇了撇唇角,目光下落,注意到书案上摆放着的笔记本,卷着毛边一看就是主人经常翻阅的结果。
“明明嘴上说着要养老,却还留着那本笔记吗?竟然没有扔掉。”
说着,太宰治就伸手向笔记本,想要将它拿在手里。
之前还无论怎么都没有反应的戊离,此刻却因为太宰治这个轻微的举动而眼眸锐利如剑,速度快到出了残影,瞬间移动得到太宰治身边,骨节分明的手掌用力攥住对方的手腕。
“太宰,你逾越了,这和你无关。”
“无关?”
太宰治缓缓将视线移向戊离那张压抑着薄怒的脸,轻笑道:“那需要我为你庆祝吗?不再追查老师战死的真相,按照他的教导养老,做个普通的正常人然后走向死亡。这可真是,完美的一生啊。”
“可是戊离,你真的理解什么是幸福吗?”
太宰治的声音很轻,却让戊离的身躯一颤,不由得松开了钳制对方的手。
“太宰……不要说。”
“不要说什么?”太宰治反问:“不要说你根本不喜欢花草,也理解不了那些生命存在的意义,种花种草只是因为三轮先生曾经说这是养老会做的事,你只是僵硬的执行他的教导?”
“还是不要说你根本对猫咪无感,会养猫也只是因为三轮先生说过,他养老的时候会养两只猫?啊对了,你只有一只,真可怜啊戊离,很惶恐吧,没有按照教导的内容来。”
“太宰……闭嘴。”戊离的声线微微颤抖。
“诶?怎么了戊离,这就受不了了?明明不喜欢规则的人却开始学着下棋,欣赏不来和歌和琴这种东西却还是学着适应,因为三轮先生,你明明很能忍耐才对啊。”
“太宰,闭嘴。”
太宰治却没有停下,反而“啪”的一声反手死死握住戊离颤抖着松开的手掌,鸢色的眼眸带着看透一切的剔透,锐利的直视戊离的双眸。
“可是我还没有说完。你的服饰仪容,你的言行举止,你的处事,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用的每一个形象——戊离,你身上可有哪一处没有三轮先生的影子?”
“你真的,理解了三轮先生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吗?”
戊离的眼眸紧缩成点。
太宰治的反问和五条悟的质疑重合,他一直不愿意去细究的事,终于还是被硬生生从灵魂最深处刨了出来,摊开一切在阳光下,不带一丝掩饰。
“太宰治!闭嘴!”
然而太宰治对戊离危险的神色视若无睹,即便对方外溢的力量逐渐狂暴,沉重的气场山一样压顶而来,他却仍平静的笑着,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问道:“这就生气啦?”
“那为什么不扔掉笔记本,彻底忘掉过去,把最心爱的老师的死和在阵营经历过的一切未平事也一切扔掉?从阵营退休,老鼠一样缩到名为本丸的囚笼里,假借养老之名逃避,真是令人作呕的虚伪懦弱。”
太宰治说着皱起眉,看向戊离的眼神中充满鄙夷,就好像自己眼前真的是老鼠一样令他不愉快。
然而不等戊离抬起另一只手做什么,太宰治就像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一样,突然松开手退后,远离戊离。
“啊,不应该这样说是吗?普通人哪要什么残酷的真相啊,你现在更喜欢这种虚伪的幸福吧?”
“那看在曾短暂相处过也算是惺惺相惜过的份上,我善良的换个说法怎么样——你的老师知道你按照他的教导不去追究他死亡的真相,应该会很欣慰吧。”
戊离狂乱了的杀意因为这句话,突然中止。他僵硬在原地,不复往常冷漠的面容上逐渐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
“真好啊戊离。”太宰治却像看不到这些一样,笑吟吟的猛地凑近他耳边,一字一顿:“普通人的逃避,真幸福啊,戊离。恭喜你。”
“像你这样的野兽,竟然也有一天能得到幸福,怎么样,开心吗?喜欢这种虚伪的幸福吗?要发表一下感想吗?”
太宰治的神色却阴沉下来,猛然伸出双手捧住戊离的脸颊强制他的视线和自己对上:“披上人皮就假装自己是个人,却无视内心咆哮的野兽。戊离,你这幅样子,真是恶心透了。”
“明明……明明现在这个从你的手里抢走了老师的世界,值得你继续忍耐下去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啊!”
夜幕下无光的平静海面,终于被打碎了。
早已沉潜海底的巨浪咆哮着冲破阻碍狂暴的冲向天空,向世界昭告这愤怒冰冷的嘶吼。
完美的假象被敲碎,雕像失去了石膏的外壳和人类的外形,露出了真实内里的凶兽狰狞。
戊离墨色的眸光剧烈波动,光亮破碎。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直视着那双满溢着痛恨的鸢色眼眸,纤长的眼睫颤了颤。
“太宰……”
“我的老师,被抢走了。”
“可是他教导我,如果他有一天身死,不必为他复仇,只要忘掉他然后正常的活下去就好。他说墓碑不应该困住生人的脚步。”
“可是,可是……”戊离失去了血色的唇瓣颤抖着:“他把将死的我从流星街捡回来,用全部的时间和情感教导我,让我从此有了归处,即便千百次在任务中濒死也有了一个挣扎着也要回去的家。我该,怎么忘记他?”
“他向我承诺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他说会亲眼见证我成年的那一刻。可怎么敢,怎么敢!在我成年的那一天,从我的手里抢走我的老师!”
“我努力按照老师的教导,也想做个好学生。”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我做不到。”
“对不起,老师,我是个坏学生。”
我按照你的教导,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因为你的存在而忍耐这个无聊的世界。可是老师……
你被抢走了啊。
你不在了。
所以,我要第一次的,违背你的教导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如果你生气的话,那就活过来,走到我身边,再一次教导你不听话的坏学生。
……
太宰治静静的看着戊离,知道那层虚假的外壳,被他亲手打碎了。
许久,他缓缓的,缓缓的勾起一个清浅到几近于无,但却发自内心的笑容。
——对同类的恐惧,反而更加期盼能够亲眼见识超越世人和常理的凶兽,看他撕毁世人的虚荣和虚伪,看他真实的冷漠。
让我看看吧,戊离,我想知道那份无秩序的强大,究竟是怎么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