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的身躯沉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意识却浸入一片温柔的光华中……漆黑皲裂的土地上傲然耸立着神圣的巨树,新霁无尘、金光熠熠。
无尽的威压似是要卷起宇宙洪荒般将此地扭曲物种的生存空间压缩到极致。
祂在愤怒吗?
可是……这种熟悉又安心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
杂乱的郊区。
一栋老旧楼房里营业着一家诊所。
“真是的太宰君,就不能乖乖的待着吗?”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给瘦弱的少年扎上针,调好点滴的流速。
“……托你的福,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又泡汤了。”
“……恭喜你?”太宰治裹着厚厚的棉被瑟缩在一只高脚凳上,因为现在诊所内唯一的病床已经被另一位病号独占了。
“啊——好冷啊,全身冻得像是冰块一样咯吱咯吱的响了。”太宰治一边捧读似的抱怨,一边不断的发抖,连输液器都被牵连的不停抖动,“都怪你森先生,明明在河中死掉就不用那么难受了,再来晚一会儿就好了。”
“难受是当然的对吧?下大雪的寒冬里跳入快完全结冰的河里什么的。”
男人从装着医疗用具的柜子里拿出一大瓶药水,又从角落里拉出了一台积有薄灰的心电图机,拿出一块抹布漫不经心的擦了擦显示屏。
“而且你可还不能死掉哦。”
男人……或者说港口黑手党新上任的首领——森鸥外。
一个心怀大志又穷凶极恶的叛乱者,在一个血月里,拿着一把精致的手术刀把先代首领——那个残虐到令小儿止啼的夜之暴帝的喉咙割开,像是切开一块糟粕的木头。
而太宰治——这个十四岁的小少年,是个自杀爱好者。几个月前自杀未遂后被森鸥外救治并劝诱,于是伙同森鸥外实行了那个“秘密计划”,即是遗言的见证者也是共犯。
太宰君还不能死掉,虽然使用计谋通过前来暗杀的人除掉了一些小手段层出不穷的愚蠢之人,“先代派”那些人表面上安分下来了。
但是事情还尚未结束,平静的海平面下未尝不是更猛烈的暗潮汹涌。
森鸥外将心电图机推到唯一的病床前,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娇小少女,奶白色发梢微粉的鬓发毛绒绒的搭在脸颊两侧,精致可爱的五官,陶瓷般白皙的脸颊上泛着两团不健康的红晕,眉头紧皱沉浸在病痛中。
这是一个鲜花、阳光、甜蜜的梦等让人能会心一笑的东西堆砌出来的孩子。
“啊,真是位惹人怜爱的小小姐啊。”森鸥外透露着虚伪的悲伤神情说道:“太过分了太宰君,让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和你入水,现在高烧昏迷不醒,看着她痛苦地样子我的心都快要化了。”
“……不是入水,一场乌龙而已。”停住颤抖,太宰治平静的说。
森鸥外面无表情的拉开白色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棉被,突然的寒冷让希尔颤抖,带着医用白手套的手却毫不怜惜的拉开四肢,迅速刷上药水,夹上电极板夹、吸附胸导联。
“心率有些不妙呢。”
森鸥外把仪器取下,拿医疗纱布仔细的把药水擦干净,掖好被子。
这时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酒精味。
“太宰君?”
森鸥外快步来到他身边一把夺下瓶子,“明明好好锁在柜子里,你到底是怎么取出来的啊!”他一脸无奈。
“啊,那个,我听说感冒药和酒精搭配能够更快的退烧呢!快还给我森先生!”丢下手中的大头针,太宰治露出的一只眼睛发着光,像是预见了什么大好事。
“呵呵,确实呢。尸体都凉了当然烧也就退了。”森鸥外冷冷的嗤笑一声。
“哦,原来如此。”太宰治若有所悟似的说道:“森先生尽说些让人高兴的话呢。”
“不要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太宰君,你是故意的吧?”森鸥外头疼的扶住额角。
“和你相处的这短短两个月我不知道阻止你多少次自杀,甚至拆炸弹也不知干过多少回了……因为心理问题在胃上穿开的洞要扩大了哦。”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宰治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正在一人插科打诨,两人争执不休之时。
一道柔和的光带突然从躺在一旁的希尔身上冲出,凝成一道半透明的美丽女性的身影,光编织而成的裙摆水波般荡漾并洒下无数金粉,又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森鸥外和太宰治讶异的望着空中的人影,这是……异能力?
只见这位金发女性闭上双眼,轻轻呼出一阵丝绸般柔和的气旋,这阵气旋倾数铺洒在希尔身上,映出点点金辉。
紧接着希尔脸颊上泛着的红晕消了下去,原本由于呼吸不畅而不断张开的口也回归平静,仿佛病痛都消去了,此时病床上是希尔安详的睡颜。
森鸥外瞳孔微微缩小,一时间纷杂的思绪使得他心脏缓慢又悠长的鼓动着。
等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后,他才闭上双眼,恢复有些激动的心情。
“这可真是……”森鸥外微微低下头,捂住嘴巴若有所思,“能够治愈病痛的异能力吗……不知对于外伤效果如何?”
“哈哈哈哈……”森鸥外突然发出沉闷的笑声,然后抬起了头。
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啊,黑洞一般能吞噬人心,无数欲望和贪婪之罪倾泻而出,像是要毁灭一切的不可名状之物,恶鬼在他身后狞笑。
“真吓人啊,森先生。”太宰治无精打采的说道。
“……抱歉抱歉,只是想起了曾经丢失的珍宝。”森鸥外收敛起表情,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就像一个普通温和的医生那样。
“真是立了大功一件呢,太宰君。”森鸥外嘴角微微上扬,神色温柔,“误打误撞的发现了这么一件宝贝。”
治愈系异能者是异能者中极为珍惜的存在,任何组织拥有一个治愈系异能者就能获得巨大的利益,节省开支、减少伤亡、提高成员对组织的信任、增加交战时的胜率等等,皆是有利可图之处。
“那有什么奖励吗?”太宰治随意的把左手上的输液针拔掉,并不按压止血,看着一滴又一滴的血注往外冒,认真的表情就像孩童在观察蚂蚁搬家。
“你想要什么?”虽然他大概能猜到。
“一次无痛而美妙的死亡?”
“只有这个不行哦,你明白的太宰君。”太宰君死了先代派就有机会借题发挥了,而他这个首领势必会当得异常艰难,到时候就难办了啊。
“啊啊……真没劲啊,这个世界不去自杀的话就没有一点乐趣了啊。”
*
耳边传来书页连续的翻动声,希尔睁开双眼。
寒冷和空虚这般的负面情绪仿佛已经离自己而去,脑海里解封般多了点“常识”,那是关于“人类”的常识。
啊,原来初见那个少年并不是充当自己生命中“哺育者”的角色啊,希尔呆呆的想着并坐起身子,又怕冷的拢拢棉被。
“小小姐你醒了?”太宰治把书本搁置在一边的窗台上,慵懒的靠在后方的药柜上。
“哦?”森鸥外闻言转了过来,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他起身来到床边附身摸了摸希尔的额头,“温度正常,看来已经没事了,想要喝水吗?”
希尔点点头,愣了一下又意识到什么,只点头不说话对于人来说是不礼貌的吧?
于是她又说道:“要喝水。”
而森鸥外早已经倒好水了,闻言他挑了下眉头。
“小小姐叫什么名字?”太宰治问道。
“……希尔。”
“啊,希尔酱,我的名字是太宰,太宰治呦。”
希尔不明白为何他突然改变了态度,无论是之前的阴郁还是他现在的故作温和,对他来说都没什么不同吧?那他为什么要改变呢?
“我知道了。”她接过森鸥外递过来的茶水,小抿一口,“谢谢,是您从那条河里救了我吧?”
希尔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不再懵懂以及与人交流滞涩,动作和话语都顺理成章。
“啊,不用客气,希尔酱,我的名字是森鸥外,一个诊所医生,不过你可以称呼我为林太郎哦。”森鸥外笑眯眯的说:“相信任何一个拥有良知的人,都会救助一个落入河中的小女孩呢。”
这个人的伪装比太宰治更为高深,虽然面部和善,却从内心深处散发着疏离,而且这人为何面对自己表里不一?是习惯了伪善的外衣,还是……利用?
有些复杂且难以理解……不过真有趣啊,希尔微微睁大眼睛,跳动的愉悦与好奇的兴奋充盈她小小的胸膛……这就是属于人类的情绪吗?
“林太郎?”她稚嫩的尾音带着小小疑惑。
“啊,这个可爱甜美的声音,赛高!”被叫了名字的森鸥外仿佛承受不住的用一只手背捂住双眼,背景具现化了无数朵小粉花。
幼女真的是人间至宝!他暗自感慨。
希尔迷茫的看向他,他此刻也是真的在高兴……人类真复杂。
森鸥外又问道:“那么希尔酱是为什么独自一人出现在旧仓库街呢?和家里人走散了吗?不要担心,说出来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呵,一旁的太宰治在内心嗤笑一声,森先生要开始谋划了。
虽然嘴上说着要帮忙其实只是想问出这个女孩的情况吧,如果有家人的话就从长计议……比如威胁后再利诱他们,多数人在足够动人的利益和危机下一切都可以舍弃。
如果是孤身一人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出她需要的东西劝诱她留下,总之趁机而入的机会有的是。
看情况应该是第二种。
但是森先生失算了,这孩子并不是懵懂无知的幼女呢,任何伪装在她面前都是无用的,就让这个糟糕的大人吃一次瘪无功而返吧,他有些阴暗的想。
希尔低头看向自己的稚嫩的双手,握了握,有些无力,“不记得了,一睁开眼睛就在那个地方。”
她也确实不记得了,醒来时记忆一片空白,现在也只有一点突兀的认知填补了点空缺。
“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哒宰。”希尔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太宰治。
“是吗?原来如此。”森鸥外若有所思。
失忆了……真好啊,他勾起嘴角。
“希尔酱——是太宰哦,要往下压而不是上扬。”太宰治不满的比划了下右手。
“……哒宰?”希尔眨了眨眼睛,试图重复正确的读音。
“这不是挺好的吗?太宰君。”森鸥外微笑附和。
“唔,那随便你。”太宰治无所谓的说道。
森鸥外转过头,“你看,既然希尔酱现在无处可去,那要不要暂且先和我们一起生活?让一位可爱的小小姐在外面孤苦伶仃的流浪可真是太残忍了。”
他笑眯眯的说道:“说起来太宰君之前也是一个流浪的孤儿呢,被我救助,如今我是太宰君的监护人。”
太宰·流浪的孤儿·治表示:呵呵哒。
“别看我这样,可是一个超级靠谱的大人哦!”
暂且没有归属感那种东西,总之待在哪里都无所谓,那在这里也不失是一个好选择,况且外面真的很冷啊,希尔漫不经心的想了想。
“嗯,好。”
分别看了看这两人,希尔利落同意了森鸥外的建议。
“……”
“……”
这是不是太好拐了?此时室内一大一小两个狐狸心有灵犀般同时想到。
倒不如说有点过分简单了,就像准备充分、试卷上却印着一加一等于二一样。
就这么跟着不怀好意的大人走吗?果然还是个小鬼啊,扯了扯嘴角,太宰治低垂下幽深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