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正热烈时,邓牧华问她:“之璐,你别怪我多嘴。我也想问问你,你跟叶仲锷怎么认识的?”
之璐一愣。是啊,怎么认识的?
那个时候她刚上研究生,因为学新闻的关系,所以加入了校报的记者编辑队伍,她的确有新闻记者的天赋,没写几篇稿子就已经渐有名气,有篇反映大学生生活的新闻稿上了省里的日报。就是那个时候,她接到了采访叶仲锷的任务。
叶仲锷曾是本校师兄,年轻轻轻从美国名校博士毕业,回国后不到两年就在证券行业的闯开一片天地,加上长得英俊,哪方面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本来那场报告会是给经济管理学院的学生做的专场报告,结果到场的人数起码是预计的一倍,可以容纳六七起百人的报告厅给拥堵的水泄不通。他的报告很短,并且出色;随后的提问就太长了,根本没留给记者任何时间。钟之璐拼了命才挤到报告厅后台,终于追上正打算和经管院院长离开的叶仲锷。
她跑得太急,差点一头栽倒他怀里。忙忙的站稳,她报了自己的身份来意,要求采访,同时表示,如果他现在没空,可以约定时间。
他看着她,非常礼貌的问,请问你要采访什么?
之璐深吸一口气,说,叶先生,您认为银行系基金,即是银行自己发现基金在未来几年内可不可能实现,如果可能,将会对市场造成多大影响?
那个时候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基金,银行系基金更是前所未闻;叶仲锷明显没想到有人会提这样一个问题,眼角一跳,短暂的沉吟后问,你是金融系的学生?
之璐笑盈盈回答,叶先生,现在是我采访您,不是您采访我。您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再回答您也不迟。
说完看到叶仲锷眉尾嘴角同时一扬,缓缓带出好看的笑意,深邃的五官生动得让人有抚摸的欲望;她站在他面前,抬眸看他,一样气定神闲的微笑。随后叶仲锷递给她名片,解释说,这个问题很复杂,目前我时间紧张,请你晚一点或者明天给我打电话。
第二天她按照他办公室的电话打了过去,原以为将会是电话采访,纸笔和经济学大辞典放在手边备好,可是却没想到他约她出去。她有种奔赴鸿门宴的感觉,不过为了稿子,硬着头皮还是去了。见面的地方是一家气氛极好且幽静的咖啡馆,有着单独的小隔间。他为她叫了咖啡,她并不喜欢喝,可出于礼貌,强忍着喝了两口。
叶仲锷不动声色的打量她,随后瞥到她的记事本,说:“原来你不是金融系的学生。”
“恩,”之璐此时无意隐瞒,“我本科学中文,现在学新闻。”
“以后打算做记者?”
之璐点头。
“那你怎么会对金融界的动向这么清楚?”
之璐抿嘴笑了笑:“我父母都在银行工作。”再说,既然要采访他,怎么都要做好准备工作。钟之璐有个长处,就是收集信息和概括综合的能力极强,她总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成为那方面的专家,加上善于引导话题,从来跟人有话可谈。不过这次即使她准备工作做得再足,可到底不是那一行,开始还能一问一答有来有往,可话题很快就被叶仲锷带着跑掉,被彻底的给卡在了中间,半句话也搭不上,只好摇晃着笔杆子刷刷记录,也不再提问。
叶仲锷解释完何谓投资风格对市场的影响之后,微微笑了:“怎么?采访完了,没问题了?”
“这到没有,我问题还多。”之璐莞尔,老实交待,“虽然我不太懂,不过也知道这些分析和别人想听都听不到,我记下来带回去造福大众,岂不是很好?”
叶仲锷眉毛一挑,身子前倾:“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想不到看来如此高不可攀的叶仲锷态度会那么的好,之璐欣喜的连连道谢:“啊,是吗?谢谢谢谢。其实也不是我的问题。是同学们托我来问你的……”说到这里她觉得惭愧,想起自己的平时信奉的职业道德,立刻改了口,“没什么问题。没有了。谢谢你,叶先生。”
她欠欠身,收拾包站起来要去结账,防不胜防的发现这个地方的咖啡价格比一般的咖啡店竟然贵出一倍,一下就傻眼了。愣神的时候叶仲锷已经走到了她前面,她唬了一跳,追上去,拿着钱包也要去结账。叶仲锷下意识伸手一挡,巧合的抓住了她的手。她手指手心微凉,却柔软得不可思议,他一时竟然不能放开;片刻后才想起自己失态,迅速松开手,说:“我请你。请你不要跟我争。”
“这怎么行,是我采访你,怎么能让你破费,”之璐一心想着付钱的事情,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依然是那副就事论事的神情,认真的说,“叶先生,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说真的,这个是原则问题。”
后来叶仲锷说,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脾气比驴子还要倔。哪怕付了钱后她连第二次转车的钱都没有,最后走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学校,可还是要坚持付钱。
为这个问题,谈恋爱时两人为此争议很多次。在她的要求下,他们每次出去吃饭看电影坚决不去太贵的地方,因为她要求AA制;他给她买衣服她不答应,送她礼物她从来不肯要,唯一例外的是一条雕工精致的铂金项链。那也是在他发脾气后才收下的。
那时叶仲锷脸色刷的沉下来,声音凌厉犹如冰凌,钟之璐,你够了没有?你当我是什么?
她那时不知道这是多么伤人的举动,纯粹是从心理上不能接受占男人便宜的行为,她想一想,如实回答说,你想想,如果我们以后分手了,我岂不是要欠你很多东西?我喜欢公平公正,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
他气极,想发火可是看到她的脸却怎么都发不出来,最后把愤怒统统化为拥抱的力度,恨不得把她镶嵌到自己身体里融为一体。他一字一句的说,钟之璐,你听好,我们不会分开。
如此绝妙的反讽。
离婚的时候,这句话仿佛一记耳光煽了回来,这一下不光是打在脸上,也打在心上。老人们都说,话不要说得太满,说得好不如做得到,就是这个道理。半夜的时候想起来,她都不知道是该露出什么表情,是感慨自己的先见之明好还是为这句话大哭一场来得痛快。她没有勇气看镜子,所以从来也没有机会得知那时真正的表情。她宁愿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