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睡袍来到花园里,扑面而来的香气几乎将我迷倒。在院子中央的椅子上躺下,沐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我闭上了眼睛,感觉周围的花朵在向我慢慢伸展蔓延过来。它们很温柔,使我想起了昨夜在梦中见过的他。道枫,我在心里再次呼唤这个名字,哽咽着说:
“这是你种的花,都开了,你应该回来了。”
秦川这个时候出门上班。我感觉他来到我身边,捏了捏我冰冷的手,“大清早的,躺在这里会受凉的,进去吧。”
我还沉浸在梦里,没有声息。
“别去繁羽的店了,我不会连自己的老婆也养不活。”说完这句话他好像走开了,接着传来汽车的启动声。渐渐远去。
若薇起床的时候,我没有要阿忆插手,亲自给她穿衣服,喂她早餐,带她到花园里玩了会儿,这才去繁羽的店里上班。一进店门,她就把我拉到一边,神经兮兮地说:“他回来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
“是真的!昨天回来的,以前公司的同事告诉我的,他们要搞一个庆典,还有什么捐赠仪式来着,报纸上都登了,你没看吗?”繁羽以为我不信,告诉我更详细的情况。
“繁羽……”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叫她。
“什么事?”她正在埋头算账。
“我想到我的小说该怎么写了。”
“什么?你是说小说的结局?”繁羽一听到这话立即停下手里的活,迫不及待地跑到我身边坐下,“快说,什么结局?”
我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我都等了你几年了,你老不写完,让我没得看。”
“我可以告诉你结局,但是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好说,多少件都没问题。”
“你……能帮我个忙吗?”
我走出店门的时候已是黄昏,残阳如血一样地染红了半边天。我穿着繁羽店里最新款的紫色衣裙,系上一条白色丝巾,打辆车直奔沧海路。几年前我是去过那个四合院的,叫纳兰居,但具体的位置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路边有株大榕树,枝繁叶茂,院子里面种了两株海棠花,现在正是春天,正是海棠花漫天纷飞的时候吧。
“小姐,你到底要去哪里?都在这兜了几个圈了。”司机大哥在沧海路的巷子里转来转去,始终找不到我要到的地方。
“你知道附近有个四合院吗?”
“四合院?”
“是的,路边还有棵大榕树。”
“你早说嘛,知道,太知道了,我天天打那过啊。”司机掉转头就往一条小巷中插进去。不过几分钟,我就看到了那棵榕树,几年不见,好像一点也没变。我跟司机道了谢,下车走过马路,四合院的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估计是没人。我又走回来到榕树下等。
一个小时过去。
两个小时过去。
整整四个小时过去了,已经是黄昏,落日的余晖让古老的四合院更显出几分沧海桑田的味道。以前听他说过,这个四合院是朱家老太爷给一个叫纳兰的偏室置下的,当时还是民国初期,因为出身不好,纳兰一直得不到朱家的承认,她一个人在这四合院寂寞地生活了很多年,后来战争爆发,在日本人攻进城的那天夜里,为保贞节纳兰悬梁自尽。朱家人这才被她的铮铮傲骨感动,将她正式纳入朱家的族谱,厚葬了她,可怜的纳兰寂寞了一辈子换来的只是族谱上的一个姓氏。这个故事当时感动了我很久,现在看到这饱经风霜的院落,我仍然感动,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痴,爱上一个人,或等待一个人,从来就不需要理由,至少我的结局就不会比纳兰好到哪里去。
一辆黑色奔驰远远地从巷子那头驶过来。
我赶紧躲到了树后面。
车停下了,司机先下车,给主人开车门。一个穿浅灰色西服的中年男子款款下车,背对着的,看不到脸,但那背影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依然挺拔,风度翩翩,泪水刹那间奔涌而下,我将脖子上的丝巾围到脸上,一步步走过去,不想让他一眼认出来。他侧着身子跟司机小声交代着什么,司机在不停地点头,然后就上了车,他也转身准备进门。
门开了,他前脚已经跨了过去。
我就站在他身后。他后脚已经抬起来了。
“道枫……”
他怔了一下,好像不能确定是在叫他。
“道枫……”我又叫了声。
他缓缓回过头来,夕阳的金色洒在他脸上,恍若隔世般,我看到的竟是十三岁那年,我在血色中第一次看到的那张脸,一切又回到了从前,我死死盯着那张脸,那只有在电影画报上才看得到的脸,英俊得无懈可击,浓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睛,轮廓分明的嘴唇。我确认我没有看错,就是十三岁时看到的那张脸,他很诧异的样子,跟我说着什么,我听不到,完全混乱了,意识仍然停留在过去,记忆里全是我们曾经的对白。
“名字,你的名字……”十五年前我这么问他。
“我叫朱道枫,记住了吗?”他笑,很温柔。
“记住了!”我答。
四朱道枫
又轮到朱道枫了。对他来说,这个故事好像也已经接近了尾声。他没有被谋杀掉,而谋杀他的人却一直在心里时隐时现,是她放弃了,还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呢?好像都不是。也许是这场决斗耗得太久,他已经耗尽了所有,连记忆都开始交错,精神紊乱,一天天衰弱,感觉过去的记忆完全错乱了,经常混杂到现实生活中来,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处在哪个时空。他知道是受伤太重的缘故,伤到了记忆神经,时隔四年都没有痊愈。四年来,他常常听到有一个人在心中叹息,声声切切,像来自某个遥远的时空,诉说着难言的哀愁。叹息声一旦来袭就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知道是她,跟她在一起时就千方百计折磨他,谋杀他,直至最后抛弃他,现在分开了她还不肯罢休,用精神的力量穿透时空驻扎在他心上,像魔鬼一样吞噬他的心,让他夜不成眠,活着比死去还痛苦。
“不是魔鬼在吞噬你的心,而是你本身就是魔鬼,你想遗忘对方是不可能的,因为被你遗忘的人不允许你把她遗忘;你活得艰难也是应该的,因为还有人比你活得更艰难,或者,那不是人,是鬼,是你把她变成了鬼,她现在就藏在你心里,别想赶走她,终有一天她会出现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