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从军

作者:鲜橙

  没了水,阿麦不敢大口地吃干粮,只好一点点地咬着,想多分泌些唾液让口中的食物湿润起来,可身体已经缺水,唾液也都少了,到了最后也只能伸着脖子强行往下咽。正费着劲,就听见队正在前面喊她,说是陆大人找她。阿麦忙把干粮装回到袋子里,起身向陆刚那里跑去。

  到了陆刚那里,陆刚吃的也是干粮就凉水,见阿麦来了头也没抬,只是指了指远处的树林。阿麦不解地看着陆刚,他费力地把干粮用水送了下去,这才粗着嗓子说道:“唐校尉在那边等你,说是有事,你快去快回,过不一会儿大军就要走了。”

  阿麦应了一声,往陆刚指的方向跑过去。陆刚这才抬头没好气地看一眼阿麦的背影,嘴里低声嘀咕:“爷爷的,屁事还要避人说,一看就不是对儿好鸟。老子怎么跟拉皮条的似的呢?这娘娘腔怎么就会杀那么多鞑子……”

  旁边的亲兵没听清楚他说什么,还以为他有什么吩咐,连忙问了一句:“大人,您要什么?”

  陆刚正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骂道:“要你娘的屁!这是干粮吗?老子这么硬的牙咬着都费劲!”

  小亲兵很委屈,又不敢还嘴申辩,只是低着头腹诽,心道:“您这还是软和的呢,您要是尝尝我的,您也就是留下俩牙印!”

  阿麦跑过树林,见唐绍义牵着马正等在那里,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便气喘吁吁地问道:“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唐绍义解下马上的水袋,递给阿麦说道:“喝点水吧,前面三十多里处才有水源,一会行军还得出汗,你受不了。”

  阿麦接过水袋有些迟疑,问:“你呢?”

  唐绍义笑了笑,说道:“我们骑兵还好,马上带的水袋也大,再说脚程也快,渴不着。”

  阿麦闻言也不再客气,打开皮塞痛快地灌了一通,她实在是渴坏了。喝完了见唐绍义一直看着她,阿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水袋还给唐绍义,迟疑一下问道:“大哥,我们真的要去救豫州吗?”

  唐绍义没有回答,把水袋重新在马侧挂好之后,回过身来静静地看了阿麦片刻,问道:“你想去救豫州吗?”

  阿麦低头思量了片刻,直视着唐绍义的目光坦然答道:“于公于私,我都不想去豫州。”

  唐绍义神色略变,眼中掩不住的失望之情,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却又听阿麦低声说道:“可是徐姑娘和小刘铭还在城守府里。”

  徐秀儿和唐绍义一起逃到豫州之后,便被安排在城守府的内院照顾小刘铭。阿麦到豫州之后,随着唐绍义去见过一次,三人再次相聚均是欷歔不已。后来阿麦虽然随着商易之留在了城守府,可徐秀儿倒是不怎么见到。一是徐秀儿随着石达春的夫人在内院,内外有别,阿麦和唐绍义等不能随便进入;二是阿麦不大愿去见徐秀儿,徐秀儿每次见她都十分别扭,像是总爱偷瞄她,可每当她把视线迎过去的时候,徐秀儿却又心虚似的赶紧避开了。

  阿麦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她叫我一声二哥,我们三个又是一起从汉堡城逃出来的,怎能置之不理?所以还是去的好,就算救不出她来,起码也算尽了力,一切听天由命吧!”

  远处的军队已经休息完毕,军官开始吆喝士兵们从地上站起来列队前进。阿麦瞥了一眼队伍,说道:“大哥,我得先回去了。”

  唐绍义却沉默不语,阿麦不明所以,见远处自己所在的队伍已经差不多列队完毕了,便有些着急,又叫了一声:“大哥?如果没什么吩咐,我就先走了啊。”

  阿麦说完便要跑,唐绍义这才猛地醒悟过来,叫住阿麦,用力地抿了抿唇,这才说道:“阿麦,我还有别的任务,以后见面就不方便了,你照顾好自己。”

  阿麦虽疑惑唐绍义所说的别的任务是什么,可也没有时间再细问,只得点了点头,瞄一眼远处的队伍,已经开始缓缓移动了。

  唐绍义却像仍有话没说完,又嘱咐道:“要想服众,光是一味地亲善也不行,得恩威并重,否则兵油子们便会觉得你好欺负。”

  阿麦心中疑惑更深,唐绍义向来行事利落,很少见他这么婆妈的时候。

  唐绍义神色颇为复杂,看了看阿麦,还想再说,却见阿麦已经急得站不住脚了,终于笑着摇了摇头,挥手道:“行了,赶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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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麦总算等到了他这句话,来不及说别的,急忙向队伍处跑去。回去已经是晚了些,陆刚在马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倒没说话。阿麦趁机跑回了自己的队伍,王七还给她拿着兵器,见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有些好事地问道:“伍长,啥事?”

  阿麦从他手中拿过长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十一月十六日,商易之率领青豫联军到达豫州城北,遭到北漠骑兵阻拦。北漠骑兵一击即走,南夏军向城下突围,眼看即将冲破北漠大军防线时,豫州城内突然燃起大火示警,浓烟冲天。同时,城中放起数个纸鸢,上书大字:石投敌,城内有诈!

  见此,南夏军阵脚大乱,没想到只二十三岁的主将商易之临危不乱,冷静地变换阵形,先锋变后卫,大军果断地向西而走。此时,北漠人的包围圈尚未合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南夏军从豁口处逃走。

  周志忍心有不甘,派骑兵追击,却遭到南夏骑兵阻拦,谁也没想到商易之会把骑兵埋伏到这个位置,北漠骑兵伤亡惨重,让商易之带着大军从容地退入了乌兰山脉。一入山地,骑兵的优势大大降低,再加上山势险要、地形复杂,无奈之下,周志忍只得暂时放弃,集中全力接管豫州城。

  退入乌兰山脉的南夏军这才知道,早在北漠人围城的第七天,豫州守将石达春见势不可逆便叛国投敌,迎北漠大军入城。后来的北漠围城都是引商易之入瓮的假象,一旦商易之领军冲入城下,将会受到北漠大军的内外夹击,他便是天将下凡也将回天乏术了。幸好豫州城守府的书记官是个忠烈之士,对石达春投敌卖国的行径十分不齿,可惜手中没有兵权,无法阻拦。到后来见商易之领两州之军就要中计,这书记官急切之中突生妙计,放火烧了城守府的部分房间,又放了若干个纸鸢向商易之示警。

  经此一战,开始打头阵后来又殿后的豫州军伤亡颇为严重,大约折损了七八千人,倒是阿麦所在的青州军几乎没有什么伤亡。退到安全地带后,且不说外面普通的豫州士兵,就连来商易之帐中议事的豫州方面的将领的情绪都极为低落。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长官竟然投敌叛国,打开城门放敌人人城,又配合敌人设计陷害自己的子弟。他们不顾生死地回救豫州,却不料豫州城倒把他们全都卖了,这让人情何以堪?

  商易之的面容甚为平静,神情平淡地看着帐内的将领。青州军方面的将领颇为气愤,虽碍于商易之的压制没有说什么,可那神情分明就在骂豫州人不是东西!隶属豫州军的那几个将领脸色青白夹杂,既觉委屈又觉尴尬,是他们吵嚷着要回救豫州,谁承想差点全军覆没。

  为首的豫州军副将咬了咬牙,一掀战袍跪在了地上。商易之连忙上前伸手相扶,急道:“张副将,这是为何?赶快请起。”

  张副将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其他的几个豫州将领也跟着跪下了。商易之扶了这个扶那个,一时之间甚是为难,急忙向旁边的人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把各位大人扶起来!”

  跪着的几人却不肯起,那张副将说道:“将军,我等跟随石达春多年,死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投敌卖国的奸贼,如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们也不会相信,是我们吵嚷着要去救豫州,差点害大家丢了性命。事到如今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请将军免了我们几个军职。我们要摸回豫州城,一定要当面问石达春个清楚,先杀了那老贼再以死谢罪。”

  商易之沉默了片刻,问道:“张副将,你等是我南夏的军人,还是他石达春的军人?”

  那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道:“自然是南夏的军人!”

  商易之剑眉微扬,目光灼灼,道:“既然是我南夏的军人,那和石达春何干?他叛国并不代表豫州军叛国,与你们、与整个豫州军何干?我们千里奔袭,同生共死,先不说易之和众位的私谊,咱们只说大义,虽然两军将士分属青州、豫州两个军系,可我们首先都是南夏的儿郎,是南夏的军人。我们守的不是一城一池,护的也不是一城之民,我们守的是我南夏的江山社稷,护的是我南夏千千万万的子民!难道只因为一个石达春,就要分出青豫之别吗?谁不知道不管是站在这里的,还是战死在城外的将士们,都是我南夏的好儿郎,是我南夏的忠义之士!”

  一番话说下来,帐中诸将均是热泪盈眶,张副将嘴唇抖着,俯身叩拜下去,话不成句,“有将军这些话,战死的那些兄弟们死也无憾了。”

  商易之连忙扶起张副将,给了旁边人一个眼色,大家连忙把跪在地上的诸将扶了起来。商易之说道:“张副将,如若信任易之,那就请不要再有青豫之分,不管是青州军还是豫州军,都是南夏的将士,没有任何分别。”

  张副将用力点头。一直站在一边不语的徐静突然笑道:“既然两军合为一军没有青豫之分了,那么也就不要再叫什么青州军、豫州军了。”

  旁边的一名青州军将领出言问道:“不叫青州军、豫州军,那叫什么?”

  徐静捋着山羊胡子看向商易之,笑道:“这就要听将军的了。”

  “这……”商易之还是有些犹豫。

  几个豫州军将领见状,齐齐抱拳说道:“我等以后唯将军马首是瞻,请将军为两军更名!”

  商易之略微思量了片刻,干脆地说道:“好,既然大家看得起易之,那就叫江北军吧!从今以后再无青州军和豫州军,只有我江北军。”

  众将齐声应诺。

  商易之面容严肃,向大家抱拳行了一礼,正色道:“我南夏江北的失地收复就全靠诸君了!”

  当夜,豫州城守府内,石达春的夫人端了碗米粥来到丈夫书房,见丈夫兀自坐在桌前发呆,把瓷碗放到桌上,柔声说道:“老爷,吃点吧,不管怎样也得吃点东西啊。”

  石达春缓缓地摇了摇头,石夫人眼圈红了,强自压下了眼眶中的泪水,低声央求道:“老爷,您身体会顶不住的啊,您好歹吃点吧,就算是为了……您也得吃些啊,您……”

  石达春缓过些神来,防备地瞥了一眼门外,随意地问道:“放火的那厮怎么样了?”

  “邱大人……自杀了,档案房都被烧光了,火还蔓延到了库房,把存的冬衣都烧成灰了。”

  “那厮该死!”石达春声音冷硬,脸上却是与之不衬的悲愤,身子隐隐抖着,说道,“那厮一把火把我豫州城的要紧文件都烧了个干净,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石夫人慌忙把手覆在丈夫抖动的肩头,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老爷,我都懂,都懂,您受委屈了、受苦了。”

  石达春惨淡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不苦,比起舍生取义的邱书记官来说,起码他还活着,虽然背了顶汉奸的帽子,虽然被城中的百姓骂作老贼,可他不苦,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南夏。他现在只是担心,不知道那批物资有没有安全地送到山中,不知道商易之能不能收服他豫州军中的那些将领。

  藏军于山,这是他从没想过的。军入山头,那岂不是成了匪了吗?他们真的能带出一支铁军吗?他们真的能再收复豫州乃至整个江北吗?石达春不是没有怀疑,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盛元二年冬,成祖领军入乌兰山,自称江北军。初,朝中不解,训斥曰:引兵入山,占山为王,兵将不兵,为匪也。时人也多议论之。成祖笑之:浅薄短视之人,任之!

——节选自《夏书·成祖本纪》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