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漫夭听闻宗政无忧提前离开皇陵,回了离王府,她命项影还回折扇,但项影跑了五趟,都进不了离王府,找九皇子代转,九皇子很干脆的拒绝。她只好自己亲入离王府,毕竟这种重要的东西,在她身边多放一日,便多一日的不安心。
“公主姐姐,你去哪里啊?带上可儿吧。”萧可在府中住了一个月,与她越发的熟稔。
萧煞连忙斥道:“可儿,不得无礼!”
萧可撅嘴,挽着漫夭的手臂,瞪着眼睛看萧煞,不满道:“哥哥,我想跟着公主姐姐嘛,总待在这园子里,好闷呐。而且,泠儿姐姐都能跟着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公主姐姐,让我跟你去吧,我保证很乖!”说着竖起手,做出一副发誓的模样。一双纯澈的眸子,闪耀着灵动的光。
泠儿捂着嘴笑道:“那你可得带着你的那些毒粉,万一路上你不小心走丢了,遇到坏人,你就该哭了。”
萧可面色一红,被说到痛处,气得直跺脚。上一次她跟着泠儿出门,不小心走散,遇到地痞流氓,幸好泠儿及时找到她。其实她也不是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她从小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毒术,但她常年待在山上,心性单纯善良,又没遇到过什么坏人,因此很少用到毒术,所以总是忘记了该怎么保护自己。
漫夭无奈摇头,还是没带她,怕她心性单纯,不小心触犯了宗政无忧的规矩,只让萧煞带她出去玩玩。
离王府门前,泠儿叩了门,王府大门打开,看门的侍卫一见是女子,虽然美貌,但出于自家王爷讨厌女人的原因,他立刻将她们拦在外面,口气不善,驱赶道:“敲什么敲,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快走走走!”
泠儿被他一推,立刻怒道:“你好大胆子,你也不看看我家主子是谁就赶人?你要是不让我们进去,你就要倒大霉了,不信你试试!”
那侍卫道:“让你们进去我才要倒霉!谁不知道,我们离王府从不进女人。你们赶紧走,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女人来访,他们从来都不用进去禀报,连昭云郡主都不让入内,何况是别人。
泠儿脱口道:“谁说离王府没进过女人?我和我家主子都进去过,我家主子还在你们离王府住过十……”
“泠儿!”漫夭沉了声,泠儿立刻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闭了口,退到漫夭身后。
漫夭对那侍卫道:“你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我是为还离王扇子而来。”那侍卫从前没见过漫夭,虽能看出她身份不凡,但还有些犹豫。
“什么事这么吵?”这时府中走出一个四十多岁颇有几分威严的中年男人,不悦问道。
那侍卫连忙道:“管家,您来得正好,这个女子说要见王爷,还什么扇子……”
王府管家听说是女子,眼中便有了轻视之意,连眼都没抬,正想说打发了走吧,却在转身的时候,眼光扫过漫夭之时,怔了一怔,他不确定地多望了几眼,心中一凛,面色顿时肃穆且恭敬,三步并两步跨下台阶,恭声行礼道:“原来是容乐长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府中下人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公主见谅!”
管家说着已出了一身冷汗,自家王爷为这位公主都快魔障了,而这边,公主好不易上门一趟,还被拦在门外,要是真给轰走了,他这个管家恐怕也不是做到头了那么简单!他沉着脸对一旁呆愣的侍卫喝道:“你真是不长眼,连容乐长公主都敢冲撞,嫌活得时间太长了是不是?还不快向公主磕头赔罪!”
那侍卫一听容乐长公主这个名字就已经慌了,连忙跪下,漫夭却抬手阻止,淡淡道:“不必了。离王可在府中?”
管家道:“王爷此刻正在漫香阁,公主,请!”
漫夭一愣,那漫香阁的名字,当初还是特意为她起的。
离王府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动,管家将泠儿拦在漫香阁外,只让漫夭一个人进去。
漫香阁的一草一木看上去那样的熟悉,她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有股恍然隔世之感。园中杨柳依依,棋台光滑如镜,地面干净整洁,空气中飘飘渺渺,充斥着那个人的清爽气息,一如她曾经住在这里的感觉。
园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她穿过庭院,看了一圈也没看到宗政无忧的影子。走到从前的寝阁,见房门轻掩,窗子半合,她微微一顿,走到窗前,轻轻打开一条缝隙,往里望去。
只见那曾经属于她的床上,此刻斜躺着那个面容纯净如仙的男子。他身上白色的衣裳,一角垂到地面,床上的锦被跌得整整齐齐,不似是特意来此休息,反倒像是太过疲惫不经意的睡着。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在这里醒来时的情景,那时候,宗政无忧端着一碗药,坐在她的身边等着她睁开眼睛,然后恶意逗弄她,用嘴喂药,害她差点连肺都一起咳出来,他还取笑她,说她笨。
那时的他,如仙如魔,邪魅而张扬,甚至是狂妄。如今的他,更多的却是冰冷之中暗藏悲伤。
原来过去的记忆还是这般的清晰,她看着那张彷如孩子般纯净完美的面庞,那眉宇之间藏不住的疲惫,让人不住地心疼,想要走到他身边替他抚平哀伤。
她忽然觉得她不该来这个地方,这里有那么多的记忆,有那么多的情感,她控制不住自己心底蔓延的疼痛。紧抿着唇,抿出一种苍白的颜色,她将手中的扇子放到靠窗的桌子上,便转身逃一般的离开,没听见身后传来的如梦呓般的呢喃:“阿漫……别走……”
转眼入秋,启云帝到临天国已是九月份,离秋猎的日子不到十天。
这日,秋阳夕照,迎接启云帝的仪仗从皇宫一直摆到了城外,相比二十二年前上一任启云帝的到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晚,皇宫摆宴,为启云帝接风洗尘,漫夭身在其列。
二十一岁的年轻的帝王,一身云灰色的锦龙长袍,面容清俊秀美,身姿颀长,行为举止之间,除具备一个帝王威仪的同时,还多了一份饱学之士的儒雅,让人很自然的便会生出几分敬仰,不因他年纪尚轻而生出轻视之心。
漫夭上前朝他行礼:“臣妹拜见皇兄!”
“皇妹快快免礼。一年多不见,皇兄甚为想念。皇妹……似乎清减了,可是来这里水土不服所致?”启云帝温文笑着,伸双手去扶漫夭,语带关切问着。
漫夭道:“回皇兄,臣妹并无水土不服,劳皇兄惦记,臣妹心中惶恐。”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笑容恭敬有礼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启云帝眼光微顿,似乎不曾察觉有异般的笑了笑,应临天皇邀请坐上与其并排的主位。
这是分别一年后的第一次会面,席间,启云帝不间断与她说上几句话,神态之间并无一个帝王高高在上的姿态,反倒自然流露出身为一个兄长对于妹妹的宠溺和关爱。
漫夭始终微笑应对,扮演好一个和亲公主重见亲人的角色。傅筹坐在她身边,时不时为她布菜,启云帝眸光微闪,嘴上笑道:“看将军与皇妹如此恩爱,朕心甚慰。”
席中其他人听后连忙跟着一阵赞叹,说傅将军与公主如何如何的般配,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临天皇端出一国帝王应有的笑容,眼底却是莫测高深,叫人看不通透。他若有所思地拿眼角扫了眼太子与九皇子之间空出的席位,这一次,他没再逼着无忧参加筵席。
傅筹很应景地执起漫夭之手,在众目睽睽之中,望着她深情笑道:“能娶到容乐这么好的妻子,是我一生的幸运。我非常感激两位陛下赐予我的这份天大的恩典!”他说着起身行了一个礼,温和的面容看不出其它的表情。
话,是心里话,情,也是心中情,但是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漫夭只觉得有些讽刺。她浅浅笑着,直笑到嘴角僵硬。
年轻的帝王目光一转,似有所思,不经意扫了眼太子下方的空席,笑道:“这事,要真说起来,将军得感谢离王!”
众人微愣,启云帝又道:“当初离王拒婚,朕听闻之后,心中对皇妹深感愧疚,担心因此毁了皇妹一生的幸福,但是没想到,竟还能促成一对神仙眷侣,当真令人高兴!朕,心里的这块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殿内和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凝滞,漫夭心间一刺,面上笑容却是不变。
临天皇眼光转了几转,笑得深沉,道:“启云帝不用为他们操心了,既然是容乐长公主亲选的驸马,自然是心中十分中意的人选,又怎会不幸福?”
帝王终究是帝王,总能抓住最关键之处。一个拒婚,一个设计选夫,两厢平等。
启云帝笑道:“临天皇说得极是!”
一席晚宴在惊心动魄的波光暗涌以及众人阿谀奉承的觥筹交错中进行得有声有色。
这席间,她偶尔动一下筷子,稍微一尝。多半时候,只是端坐在那里,看着那些精美的菜肴,面对那些虚伪的脸孔,即便饥肠辘辘腹中空空,她也仍然毫无食欲。
散席后,临天皇安排人送启云帝去特意为他准备的行宫休息,临别之前,启云帝对漫夭道:“明日一早,皇兄在行宫等皇妹来叙旧,你我兄妹一年多不见,皇兄有许多话想对皇妹讲。”
漫夭恭声应了,目送他离开。出得皇宫,才吐出一口气。这样的宴席,应付下来,只觉筋疲力尽!
傅筹体贴地揽着她的肩,扶她上马车,“我们回家。”
家,多么温馨的字眼!从前,他只说回府,如今,有了心爱的人,那便是家了!
回到将军府,漫夭只觉浑身酸痛,这一顿宴席,整整用了三个时辰,想也知道那就是个煎熬。她一回府,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还饿着,但已然是深夜,也不好再让厨房给做吃的。只好空着肚子洗漱完躺在床上,不知是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她竟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这些日子傅筹每日都宿在这里,今日不知为何,回了府让她自己先回房,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容乐,睡了吗?”这时门外想起傅筹叩门的声音,然后没等她回应就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漫夭半撑起身子,发现傅筹手中端着一个食盒,走到桌前放下。
她奇怪地看了眼,这个时候哪里来的食物?
傅筹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扑鼻的食物香气便散了出来,他取出碗碟,扭过头对她无比温柔地笑道:“快过来吃饭。饿着对身子不好。”
漫夭披衣起床,到桌边坐下。很简单的饭菜,也就是些家常的食物,与她平日里吃的那些精致的饭菜看起来不同,却是热腾腾的,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动。她扑扇了下睫毛,不禁疑惑道:“这是哪里来的?”
傅筹在她身边坐下,为她添了饭,随口答道:“我做的。”
漫夭一愣,似是不能相信般地看着他。一个大将军还会做饭?说出去一定没人相信。
傅筹笑道:“别愣着了,快吃。”
“恩。”漫夭本就觉得饿,便端起碗夹了口菜,放进口中,不知是不是她正好饿了的缘故,觉得这味道竟奇异的好。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她的少女时期,曾经就幻想着一个事业有成的出色男子肯为其心爱的女人洗手作羹汤的平实甜美的爱情,她也曾心怀憧憬,但怎么也料不到,前世男女平等的社会都无法实现的事情,在这男权之上的年代,却有这样一个不凡的男子,为她实现了这一个梦。
她每一口都吃得很慢,细细品味着这样家常的并没有多精致的菜肴,心中涌出一阵阵最平凡的感动。
傅筹见她动作那么缓,不由问道:“不合胃口吗?”
漫夭摇头,真心笑道:“没有。很好吃。这是我三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傅筹眸光璨亮,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了最高奖赏般满足地笑了起来,“那就好。”
傅筹专注地望着她吃饭的样子,看她那眉眼间隐藏的倦意,有些心疼。他伸过手去拂开她额角落下的碎发,温柔而怜惜地问她:“连亲人都需要应付,很累吧?”
漫夭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苦涩一笑,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淡淡的带着微凉的口气,道:“是啊。人活着……本来就很累。”说罢她随意问道:“为什么你会做饭?”
傅筹眼神一顿,垂了目光,也是淡淡道:“很小的时候,在被人追杀的逃亡日子里……慢慢学会的。”
漫夭一怔,很小是多小?她记得东郊客栈,他一曲诉悲凉,说是十三岁的时候自创的曲子。十二岁入军营,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他的人生道路定然满是荆棘和辛酸。她没问别人为什么要追杀他,又是什么人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傅筹道:“你不好奇追杀我的是什么人吗?”
漫夭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敞开的秘密,你若想说,自然就说了,你若不想说,我又何须问。”
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傅筹看了她半响,转过身子,揭开灯罩,挑了下灯芯,火苗炸开,发出呲的一声。
他目光投在那火苗之上寥寥升起的青烟,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冷笑,“那些追杀我……长达五年的人,是我……母亲的丈夫派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从不愿提及甚至连想都不愿想起的事情,今日他竟开口说了出来。也许是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太久了,久到让他觉得那好似是别人的事。他说的是,他母亲的丈夫,而不是他的父亲。在他心里,那样一个人,不配称之为“父亲”!
漫夭惊诧抬头,看他转过身来,他的面色依旧温和淡雅,似乎在说着一件完全与他关系的话题。她心间震动,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要追杀,还追杀了五年?她不能想象。在自己父亲的刀口下活下来的人,心里会有多痛苦?她忽然有些心疼,他怎么能这样平静地说着对他痛下杀手的人,是他的父亲!
漫夭不自觉问道:“你……恨他吗?”就像她曾经恨过她的父亲,不择手段毁她梦想,逼她按照他的意志去生活;恨他只要情人不顾家庭,连母亲的死都不露面,将一切扔给她这样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恨他为她选的男人以及她的继母,最终致使她死于非命。
傅筹眸光一闪,直视过来,面上是温和如面具般的笑容,声音狠绝,“当然。他毁了我母亲的一生,也毁了我的一生。我会让他付出天大的代价,以慰我母亲在天之灵!”这是他曾经的誓言,也是一直以来支撑他活下去的不可动摇的信念,他一直为此而努力!
漫夭似乎感受到了那温和背后痛穿心骨的浓烈恨意,她第一次见他,觉得他温文尔雅,是个谦谦君子,光明的象征,却原来这虚无的光明背后竟然是最深沉的黑暗沉积。一个活在仇恨中的人,心中何来光明可言?他应该是向往光明的吧?所以才做出那样的伪装。难怪,傅筹,复仇!
漫夭脑海中蓦地闪现另一张脸孔,那是她曾经意识到的,与他长得有几分相像却因两人完全不同的神态不易发觉的另一个男人,临天皇!
这一意识,令漫夭心底巨震,不敢置信。以他如今的地位,手握三军,权倾朝野,还有什么人是他不能掌控的呢?没有别人,只有帝王!难道他……是临天皇的儿子?他以傅为姓,二十一岁,与宗政无忧同龄……他是当年与云贵妃同时怀孕的傅皇后的儿子?可他对着临天皇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有一点点的恨意,怎么看都是一个忠心的臣子,要练就这样的隐忍,何其难啊!
没有人知道当年傅皇后生下的孩子去了哪里,有人说那个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就死了,也有人说那个孩子突然失踪,但真正的去向,无人知晓。只是知道傅家倒台后,傅皇后被幽禁冷宫,凄惨度日,在云贵妃去世的同年死于一场大火。
如果他真是傅皇后的儿子,为什么临天皇要杀他?即使临天皇不喜欢他的母亲,也不至于要杀死自己的儿子啊?这太残忍了!
傅筹见她眼神震惊,如一个局外人般地笑道:“你猜到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总是一点就透。”他说着将一盘菜推到她面前,“再不吃,就要凉了。”
漫夭放下筷子,伸手抓住他推碟子的手,眼中满是担忧,道:“阿筹,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也不会劝你放下仇恨,毕竟那是你的自由,你承受过的或者你正在承受的痛苦,总要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但是,阿筹……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血浓于水,他犯过的错,你……不该再犯,至少……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
傅筹没有不理智的因为别人的劝告而怒气冲天,反而很是感激地反握住她的手,无比凄凉道:“他要杀我的原因,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说,因为那是对我母亲最大的侮辱!”
漫夭叹道:“恩,不想说就不要说。阿筹,父子兄弟相残,最最残忍,既伤人又伤己,就算报了仇又如何?你也不会得到快乐!你要三思而后行!”至亲骨肉相残,那是怎样的一种悲哀!漫夭深深叹息,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无奈,命运这个东西,真的很难改变。
傅筹轻轻摇了摇头,他的仇恨已经太深,深到不拔除就会穿心。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递给她,神色间有几分郑重,道:“这个是给你的。”
漫夭疑惑地接过来,正准备展开,却被傅筹一把按住她的手,“现在别看!等秋猎之后,若是……发生意外的变故,你再打开不迟!”
漫夭心中陡生不安,问道:“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傅筹道:“你收着就是,也许在关键时刻,它能帮得上你。”
漫夭于他对视良久,没再说什么,将其收在一个锦盒。
这夜,傅筹抱她抱得比往日还要紧,他的心跳速度似乎也快了些,他的喘息撩在她的耳边,微促。
漫夭闭着眼睛,静静的平躺着。清谧的夜晚,两人的呼吸在空中交缠,曾经的心隔了万丈远,此刻仿佛靠近了那么一点。
“容乐。”他的嗓音微微暗哑,唤得极轻。
她轻之又轻地应了一声,带着几分鼻音的轻“嗯”一声,都不知道在这样的夜晚有多么的暧昧,引人遐想。
傅筹搂着她的腰,忽然往怀里一带,将她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他。身子相贴,两人的鼻尖相对,彼此的呼吸离得那样近。
他的眼神,含着急切的期许,灼灼相望,他的手在她腰间缓缓地摩挲,带起细微的颤栗。
墙角的香炉之中,丝丝缕缕的淡青色烟雾,在透窗而入的莹白月光中,于空中交缠缭绕,再轻轻消散。
浅淡的薄香气混合着肌肤的馨香,散发着诱人的味道,本能的驱使撩拨着埋藏在人心底里最深处的渴望。交缠的鼻息变得急促而粗重,男子一只手臂垫到女子的颈后,揽住她的身子,一翻身压过去。
月色漫漫洒西窗,照在地上印出被拉长的雕花窗棂,定格在那里。
晚风拂过,吹动窗外竹影摇曳,搅碎了一地银白的光。
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喘息不定。傅筹的吻轻柔而缠绵,却是在诉说着内心最深沉的情感,那样浓烈不息的爱恋,随着呼吸,直抵她心间。在心底漫出一丝丝的疼,为傅筹,为宗政无忧,也为她自己。
她轻轻地闭上眼,没有拒绝,或者说她根本无力去拒绝。这样小心翼翼的,似是害怕遭到拒绝的男子,令人不忍伤害,但她心里,却仍是纷乱而挣扎。
她无法抑制地想起宗政无忧那萧瑟清冷的背影以及他悲哀伤痛的眼神,如果说选妃宴上她仅仅是因为他即将娶妻而有如芒刺在心,那么,得知她夜夜与傅筹同床共枕的他又是何等悲绝的心情?
曾经要求,爱情和婚姻最起码的忠诚,但她似乎,全部都背叛了!用身体背叛了爱情,用爱情背叛了婚姻!爱情是她一个人的爱情,婚姻却是两个人的婚姻,她到底该如何忠诚?
这样的矛盾!
她曾以为,伤了心,便可忘了情,可是,一个人的身体由不得自己,一个人的心,又如何能由得了自己?想爱便爱,想不爱便不爱,那不是人,而是神!
思绪混乱间,衣裳已半褪,她在挣扎之中,找不到出口,开始陷入了迷茫,无法自救。
傅筹的吻缓缓移至她粉白的颈项和胸间,他的唇力度越来越重,似要将她啃食入腹,叫她一辈子都无法逃离他的生命。他的气息随着她的绝望而变得绝望,他的内心何尝不在苦苦挣扎?
他这算什么?以婚姻的名义巧取豪夺她的身体,试图用身体征服她的心?在汲取她的甜蜜的同时,他也在享受着悲哀的痛楚,这就是他的婚姻!
他忽然顿住动作,万分沮丧地看着身下的人儿,他不稀罕用伤害爱人的方式,去成全婚姻破碎的完整!他终是敌不过自己的心。
漫夭感受到他的停顿,然后他帮她拢了衣襟系上带子,她诧异地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便看到了他眼中深深的隐忍和哀伤。
这是第三次,他放过了她!
他躺下,在她耳边说:“我不想勉强你,我愿意等。等你心甘情愿,爱上我的那一天,虽然很渺茫,看不到希望!我……还是愿意等。”
他不会像一般男人那样,以为占有了女人的身体便是赢得了女人的爱情,如果是别的女人,也许会,但她不是别人,她只是她,倔强而坚持的容乐。假如他今日要了她,用他的身体杀死了她的爱情和骄傲,那从此往后,他在她心里,只会是她的丈夫,永远都没有可能成为她的爱人,他要给自己留一个机会,留一份希望,尽管会很辛苦,但他愿意。
漫夭心间生出细细碎碎的感动,她没有道谢,没有说任何感激的话语。只是在他的叹息中,转过身去,第一次回抱了他,将脸庞埋入他胸前,感受着那份温暖,竟然觉得安心和踏实。
那一夜,他们相拥而眠,好梦成酣。那一夜,无忧阁的男子,清冷伴月,萧瑟孤单。
宗政无忧望着床顶出神,从何时开始,一到夜晚,他便会失眠。转过眼,看枕边放着的墨玉折扇,有片刻的失神。那一日,他错过了见她的机会!
翻身起床,他随手拿了件衣服披上,对外面叫道:“冷炎,去把这几个月江南递过来的折子拿来。”
冷炎领命,片刻后抱着高高的两摞折子放到桌上。就这些,已经足够看到后半夜了。
宗政无忧坐到桌前,头也不抬地说:“剩下的,全部拿来。”
冷炎从不多嘴,但此刻也不免想劝一声:“王爷,您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地摆手,示意他不必多嘴。如木头般的冷炎也不禁叹气,又去搬剩下的折子。不一会儿,桌上已堆积成小山。
宗政无忧一本本的摊开,扫一眼之后,朱笔疾挥,动作流畅且熟练。
静谧的夜,昏黄的灯光暗影,伴着萧萧冷月,与孤影相对,满室凄凉。
天亮之后,宗政无忧放下手中的朱笔,仰着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又熬过了一个无眠的夜!他一扔手上的奏章,再也不肯多看一眼。
等在外面的青童听到屋里的动静,连忙进来伺候他梳洗。
用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