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衔灯一直都是一只很没脸没皮的鬼。
就比如现在,他跑了。
且不说留在原地举刀等着他的风柱会有多暴跳如雷,反正鹤衔灯对于自己的行为相当心安理得,并且感到无端的骄傲。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遇到剑士,虹桥伺候。
“果然虹桥就是虹桥,不管怎样都超级可靠的。”鹤衔灯扯了两下脖子上的绳子道。
他靠着树干缓缓吐出一口潮湿的气,连接着头发的翅膀扑扇,拍起来的灰尘惹得狯岳一阵的咳嗽。
“啊对不起刚才连累你了。”鬼有些歉疚的把狯岳拉过来帮他拍背顺气,“你还好吗?好的吧……?”
“我不好!”
估计是因为过于的生气——换你被人拿绳子勒着脖子跑几百里试试?总之现在的狯岳非常的恼火,以至于恼火的忘记了面前这位非人类的身份。
他滋着缺了两块的牙,眉毛向上撇眼睛上瞪,双手攥紧指甲贴着手心的肉握着个拳头气的要打人:“你干什么把我拉着跑来跑去的!我本来是想干完这票就走到现在可好——”
狯岳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是哪里啊?!”
鹤衔灯:“这里是鹤莲目大人的鹤栖山。”
“从来都没听说过。”狯岳嘲讽道,“难道你是一个神官吗?”
他们此刻待在树林中心,周围满是浮动的雾气。
雾气飘飘悠悠的,被风吹着卷成了鹤的形状飘到了两人旁,还没有多蹭蹭就给狯岳一巴掌给拍散。
鹤衔灯不免心头一跳。
“……不是的。”他语气干巴巴的,“鹤莲目大人是不需要神官的,他的语言只有巫女才能聆听。”
“哪有这种偏心眼的神?”
狯岳很是怀疑的看着面前的鬼,他上前把那顶缠满了白沙的斗笠扯下来,盯着对方漆黑的眼白和猩红的眼珠啧了一声:“你确定不是,什么邪.神吗?”
这个怀疑还挺有理有据的,毕竟鹤衔灯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一个非人类能信仰什么好的东西呢?
“不是的啊!那位,那位大人才——”
鹤衔灯试图纠正,可是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蠕动着喉咙发出尖锐的嗬嗬声。
他砰的一下把头砸到了树上,把狯岳吓得往旁边跳了两跳。
“咕……咕呜……!”
白鹤状的鬼发出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哀嚎,他不断撞着脑袋,头上的犄角都快要被撞掉了,发出了类似于木柴在炭火中燃烧的噼啪声。
“鹤莲目大人才不……是……!”
“好的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停一下!喂!”
鹤衔灯挠着自己的脸,听到他的话后快速的把脸转了过来。
他的脖子发出了一声难堪的嘎啦声,不堪重负的歪了半截,可是满脸都是血的鹤衔灯一点也没有察觉自己骨头的痛苦,而是用一种不可置信到飘忽的语气对狯岳道:“真,真的?”
“真的啊!”
狯岳头一次痛恨自己出门没有看黄历。
“好,好的。”
鹤衔灯僵在那里,颤抖的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是要把自己的心给挖出来吗?
狯岳不免有些瑟缩。
哪怕看起来再怎么老道,他现在毕竟也只是个小孩,在面对远超出他想象的事物的时候,他身上自带的那股恶已经被面前更邪恶的生物给吞吃了不少。
“谢谢你……”
鹤衔灯动了动嘴唇,嗫嚅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终于冷静了下来,强硬的用手拍着脑袋把快断掉半截的脖子给扭了回去。
在那种让人牙酸的咯啦啪吱声中,狯岳不免往后跳了跳。
他往后,鹤衔灯也往后,一人一鬼逐渐靠在了一起。
那只摁在胸口的手逐渐贴到了狯岳的脖子上。
——他这是要吃掉我了吗?
——啊啊毕竟是鬼嘛,哪怕看起来再怎么冷静在食欲的压迫下还是会下口的对吗?我知道我不好吃又酸又臭肉还硬但是快饿死的鬼怎么会顾得了这些……!
狯岳的冷汗止不住的流:他又一次后悔没有听着自己同伙的建议去荒郊野外的瞎眼和尚的庙里借住了。
“血鬼术·蝶子。”
他听见鬼悠悠的开口。
鹤衔灯的手上发出了柔和的蓝色光泽,它看起来就像是蝴蝶翅膀上扑扇着落下来的蓝色鳞粉,在空中极为细小的燃烧着。
“对不起。”那只鬼又道歉了,“刚才扯到你的脖子了,呜……”
那些蓝色的光点贴在了狯岳的脖子上,将被勒出的淤青逐渐的吞噬消抹,等它们满足的消散于空中后,狯岳的脖子又变成之前那跟白净而细长的脖子了。
狯岳把手贴在自己的脖子上,听着那只鬼莫名其妙的碎碎叨叨。
“蝶子很温柔的啦,可以让人让鬼都恢复过来……什么伤什么病都可以治……可惜的是,不管我再怎么努力的话,死掉的人永远没有办法用蝶子修好……”
“死掉的人治不好,天生的病也治不好,只要有阳光的话根本就无法使用……不是蝶子没有用,而是我没有用……”
他叨叨咕咕的,冰凉的手捏了捏狯岳的脖子,在对方差点跳起来的时候迅速的把手缩了回去。
鹤衔灯朝狯岳摊了摊手,手上是一枚断掉绑带的勾玉。
他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一根红绳串进勾玉里,半蹲下来替狯岳给绑了回去。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是想去哪里呢?”鹤衔灯低着脑袋,温温柔柔的开口,“我让虹桥送你回去。”
“哈……”狯岳长长地叹了口气,放纵的自己从树干上滑了下来。
“我本来是想要去一个荒郊野岭比找一个听说烂好心的和尚去他家蹭吃蹭喝的。”不知道察觉了什么,狯岳恢复了自己欺软怕硬的一面,“但是现在被你毁了,所以你要负起责任。”
“好,好的。”鹤衔灯下意识的又递了一个钱袋过去。
狯岳盯着他递过来的袋子,气到差点跳起来:“不是这种责任啊!”
鹤衔灯:“……”
可是哪怕说不是,你还是把钱收起来了。
鹤衔灯委屈,但他不敢说。
“你要给我找一个住的地方。”
“好的。”
“你要给我找……找衣服!”
“好的。”
“你也要给我找吃的,我不吃你吃的东西!”
“好的……”
现在倒是变成狯岳往前面走鹤衔灯在后头跟着了,唯唯诺诺的鬼抱着斗笠跟在小孩的背后,时不时发出几声类似于抽泣的鼻音。
“……你干嘛?”
“没什么哦。”鹤衔灯吸鼻子。
他犹豫着看了狯岳好久才取消了自己的鬼相,慢慢的等自己身上的温度回起来。
在体温逐渐从一块冰变得贴近一朵花一根草的时候,鹤衔灯才停下了非常丢脸的打哆嗦的举动。
他环抱着自己,压住了颤抖的频率后才松开手,缓慢而犹豫的扯住了狯岳的袖子。
“怎么了?”
“那个和尚……他信的是什么佛啊?”
没有了角也没有了翅膀的鹤衔灯偏过头,一只手捂住有点变红的脸,一只手卷着头发,细细长长的发出了一声呜咽。
他和狯岳大眼瞪小眼没多久就当场投降,抱住自己慢慢的蹲了下去。
在长久的沉默后,狯岳忍不住咧开嘴,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表情注视着背后缩成一团拿着根树枝在画圈圈的鬼。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