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狗怒舔北方暖气。
不是第一次经历北方的冬天,但是比起上一次的空降,这一次经历季节的变更,过程堪称残忍,刚进十一月,黎嘉骏已经差不多瘫痪在家了。
每次上课几乎要被二哥抓着头发拖出去,闹腾的整幢楼鸡飞狗跳,后来秦老爷看不下去了,他几乎是咆哮着让黎嘉骏不上学就嫁人……
黎嘉骏大吼:“我嫁我嫁我嫁!”
“……”千金太不要脸心好累怎么破。
可最终进城办事的大哥破门而入联合抓着蠢三妹的头发发呆的二哥一起把她抬了出去,经过纷飞的大雪扔进车里。
黎嘉骏被冻得哭都哭不出来。
她要羽绒衣,她要暖宝宝,她要阿哥雪地靴!
结果下午章姨太送来一箱真·貂皮大衣闪瞎了她的眼。
章姨太很少登门,来则大包小包,先孝敬了大夫人最合适的礼物,再给黎嘉骏塞各种名品,这次她往大夫人那儿送了一条貂皮毯子,给黎嘉骏则是一水儿的大衣和围脖,还有真·鹿皮手套以及牛皮靴。
民国制造,就是这么霸道,土鳖黎嘉骏恍然想起她当初穿着呢大衣自认为时装街一姐的时候,全然不知道那时候真正贵气秒杀一切潮流的阔太们才刚刚换下貂皮大衣。
“这时候就穿,腊月里怎么办?”大哥一般进城办事都会顺便在家住一晚,他自己的房间是极没情调的,活像连锁酒店大床房,所以他一般都呆在客厅看书看报,此时就看章姨太给黎嘉骏展示那些皮草,颇有些接受不能。
“冷就穿,再冷再说,总不能明明冷还冻着吧,来闺女,穿上试试。”章姨太捞出一件粉色的大衣给她,黎嘉骏很扭捏,她比较喜欢箱子里一件黑色的,小心翼翼的避过,讨好道,“我想试试黑的。”
“哎呀这件我做着以防万一的,小姑娘家穿那么老气做甚,试这件!”
黎嘉骏撅嘴,她刚撅起嘴,章姨太立马改口了:“行行行,试试。”
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了黎三爷余威犹存,黎嘉骏喜笑颜开套上了那件黑色的长大衣,她现在身子虽然养回来点儿,但依然瘦小,那大衣穿在身上,长长的貂毛包裹着小脸,她从章姨太眼睛里,看到自己活像千与千寻里头的无面人……
哎,曾经霸气的黑大衣御姐不知道多久才回得来。
这儿正试着衣服,二哥下班回来了,进门就带进一阵刺骨的寒气,在黎嘉骏啊啊啊的吸气声中,他很激动的道:“哥,里头打完了?”
“哪里打完了?”黎嘉骏好奇。
“关里,打完了。”大哥接过话头,“你们那收到消息了?”
“是啊,少帅是最大赢家啊,想不到呢。”二哥一层层脱着外套,很是有股调侃的意味,“听说封了个什么中华民国海陆空军副司令,听起来好厉害啊。”
“嗯,还拿了华北。”大哥低头喝了口茶。
“哦,这样的话,这地盘快赶上南京政府了。”二哥煞有介事的点头。
黎嘉骏捧起杯热茶凑过来:“这样一想,真是人生赢家啊,少帅一出手,权地都到手啊!”
“人生赢家?哈哈哈,这词儿应景,家有贤妻坐镇,外有美眷相伴,手握东北华北,身负海陆空三军,真是全国顶顶尖的人物了。”
黎嘉骏听说过关于少帅和赵一荻的事儿,少帅现在如日中天,丑事也会说成美事,或者说在这个年代,外面有两三个小老婆那根本不是个事儿,她不予评价,看大哥和二哥的样子,也就是调侃两句,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个人情绪。
章姨太给黎嘉骏送了衣服,进佛堂和大夫人告了辞就准备走了,她从不在大宅跟大家一起吃饭,这一点是黎嘉骏感觉颇为尴尬的,但自从她发现章姨太在这个屋中反而拘谨难受后,便也不再多想,在章姨太的唠叨声中顶着寒风把她送了出去,再回来,大哥二哥却也不说话了,各干各的。
“话说,嘉骏啊,很快就是你生日了,生日会打算怎么办?”二哥忽然抬头,笑得不怀好意,“要给你请个戏班不?”
黎嘉骏一愣,她还不知道这个身体是几号生日,便有些心虚,但她一想到那么一群人围着自己就一阵头晕,忙不迭的摇头:“不要,好麻烦。”
“又不麻烦你,你怕什么。”
“人多,烦。”
“老爹不嫌多就行。”二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以为生日会就是为了给你庆生的?蠢妹子。”
“……那随便你们吧。”这种为了联谊而生的宴会就不是她需要费心的了,黎嘉骏转身回去看书,准备等会的晚饭。
一直到生日宴会开始,黎嘉骏都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这样奇葩的人。
黎三爷,生于光棍节,死于情人节……
没错,妖妖妖妖就是她的生日,怎么想都无比酸爽,她简直要哭了,造物主的最宠的孩子莫过于此了,简直就是数着日历出来的,如此巧(bi)合(ran)让她在生日会上一直精神不济,前来参加的除了她几个比较谈得来的同学,剩下的大多是黎老爷的生意伙伴,黎大少的战友和黎二少的同事,大多都是土豪阶级,对这个西式的生日酒会极为适应,外面大雪纷飞冰冷刺骨,里面却温暖如春觥筹交错,让半文青黎嘉骏忍不住就想到了路有冻死骨什么的……
“黎三小姐。”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黎嘉骏转身,看到了浓妆艳抹的靳兰芝。她穿着修身的精致旗袍,披着一件貂皮披肩,像个贵妇名媛一般精致华丽,见黎嘉骏望过来,她很是拘谨的把手中的红酒杯放在一边,从手包中拿出一个盒子双手递过来,很是紧张地笑道,“不知道您喜欢什么,但想必是见惯了宝贝的,这是观澜与我的一点心意,希望您不要嫌弃,请千万,不要嫌弃。”
黎嘉骏挑挑眉,没说话也双手接过了盒子,打开看,是个葡萄藤状的珍珠胸针,样式很简单,特别made in 义乌,可是做工相当精细,那几颗小珍珠显然是天然的,圆润柔和,缀在上面沉甸甸的很讨喜。
“不少钱吧。”她笑了笑,“你们真用不着这样。”
“三小姐千万别这么说,本就是观澜他鲁莽冲动,那天后他也很后悔,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那天多亏您不说话,也没……生我的气,才能……逃过,您大概不知道,唐家那位……”靳兰芝蓦地闭口,四面看看,自己转移了话题,“杨先生不让我私下送,我这身份给您送礼也确实辱没了您,但这是观澜千辛万苦得的,您若实在勉强,也请您,容我转身了,再扔。”
“扔什么啊这胸针又没错,我是不知道你们收入如何,弄这个花了不少钱吧,真用不着,我确实不缺这玩意儿。”黎嘉骏觉得靳兰芝看着挺顺眼的,别的不知道,能对一个人照拂到这个程度,她都要相信爱情了,便收下了胸针,“那这样吧,说实在的就冲他白坐那么久的牢,还是我错多点儿,但我想你们大概也不想再纠缠了,我跟秦观澜,本也没什么好说的,也说不清楚,这胸针就当是个句号吧,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们也别瞅见我就打摆子了,就这么了了吧,如何?”
靳兰芝眼里都有了泪花,连连点头:“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这样再好不过了,再好不过了。”
“不过我还有点小好奇。”黎嘉骏拿出胸针来把玩,一颗颗摸着那珍珠。
“三小姐请讲。”
“你跟秦观澜到底什么关系呐,不是姐弟吧,可你……”黎嘉骏往后看看,那儿,包养了靳兰芝的杨先生正和几个男人说话,没注意这边。
“算,是姐弟吧。”靳兰芝忽然有些局促,戴着蕾丝手套的双手紧紧揪着手包,“观澜太好了,实在,实在不忍心。”
黎嘉骏自以为了然了,点头,差点就拍靳兰芝的肩膀感叹了,最后还是收了蠢蠢欲动的手:“说句不吉利的,苦日子还没到,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罢,她颇有些惆怅的走了。
后面靳兰芝怔怔的,若有所思。
没想到她第一次郑重的预警,竟然是给了他们呢。
最终黎嘉骏的生日成了黎老爷的座谈日,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就知道又稳固了不少小伙伴,带来的效应是,随着少帅在关里扎稳脚跟呼风唤雨,关外的奸商也大范围入侵企图扩大中原市场,黎老爷就是其中的一员大将。
于是家中又恢复了大夫人神出鬼没,章姨太偶尔探班,黎大少神龙见首不见尾,黎二和黎三早晚大眼瞪小眼的状态。
说实话黎二少已经是少见的好青年了,在教导妹妹这件事上孜孜不倦,从来不见热度减退这种事,两个人呆在一起还是很有话说的,可问题就是,黎嘉骏太猛了。
学校早就放假了,她没事做就用当年高考的劲头猛刷题海,那时候哪来那么多题给她做,几乎是很快,她就很有成就感的刷光了所有的题集,现在两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等黎老爷的秘书在关里搜罗更多的新题集运过来,而这段时间,完全看不进黎二少那些德日哲学书籍的黎嘉骏几乎要被无聊哭了。
恶劣的天气也给信息的传递带来了一定的影响,连报纸的厚度都不如往常的一半,有时候天气太冷,报纸上就只剩下哪里哪里冻死人的消息,简直触目惊心,有些时候还会出现点剿匪的报道,但大概结果都是失败的,一半都没有后续新闻。
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元旦的时候,国民政府继集齐了英国、荷兰、法国、西班牙等国家的关税条约后,终于与日本签了《海关进口税税则》,得以召唤神龙,关税自主了,看着也算是个主权独立的象征,听起来挺振奋人心,但在当时那样处处租界的国情下,其实并没多大差别,因为我们的海关行政管理权仍然掌握在那群洋鬼子手里,于我们完全不能算自主,顶多就是增加了一点关税收入罢了。
虽然这是个有点积极的消息,可想到未来似乎沿海半个中国都沦陷了,这个税则等同废纸,黎嘉骏就觉得还不如装没看到这个消息。
就在这样的冰火九重天天中,一九三一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