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囚笼

作者:松梢月

自进入宫中,江知宜处处受困,在面对闻瞻时,或是蹙眉冷淡相对,或是默不作声顺从,鲜少露出这般莞尔低笑的模样。

她一笑起来,烟笼眉如初生新月,明亮秋眸若湖水盈盈,在昏暗的烛光下,折射出璀然的光来。

即使这笑是假意做出来的,但出现在她面上,便是极为烂漫的光辉,仿佛经太大的风雪,也吹不散那灿烂。

闻瞻望着她,冷漠的目光染上了些许柔和,一时竟忘了,搭在腕上的纤纤柔荑,还沾有星点的糖渍,此刻正随着她的手指,沾到自己的手上。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无声,只有窗柩上的油纸还在“沙沙”作响,就着殿外昏暗的天儿,说不出的奇怪。

江知宜率先反应过来,收起脸上的笑容,不动声色的松开了他的手腕,转头将那食盒合好,才回头又看向他。

待见到他手上已然沾上微红的糖渍之后,立即从袖中掏出丝帕来递给他,“皇上先用这个擦擦吧,我着人倒水来,让您盥手。”

闻瞻却道不必,未接她的帕子,也未让她唤人,只是自顾自的在桌前坐下,朝着桌上的药碗扬了扬下巴,示意让她喝药。

随后又对着殿外抬声嘱咐:“李施,拿些蜜饯送过来,各式各样的都挑一些。”

李施应声领命离去,江知宜却捧着药碗难以下咽,她的眼神不断在面前的人和食盒上流连,想不通皇帝此举何意,又不敢多发一言,唯恐他觉出其中异样来。

闻瞻感受到她不断看来的目光,偏头瞟她一眼,有些失神的问道:“药太苦?”

江知宜想回不是,但又怕他起疑,只能默默点头,顺势极为配合的皱起眉头。

“喝了那么多年汤药,还没习惯?”闻瞻眯了眯眼,看着她发愁的模样,嘴角无意微扬,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可以等李施取来蜜饯再喝。”

“无妨。”江知宜不敢信他此时的温和,害怕这是骤雨前的平静,端起药碗仰头一口喝尽。

苦味瞬间在嘴中蔓延,又聚于舌间,江知宜的眉头越聚越紧,连带着双唇也抿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将这药吐出来,忙抬手掩住嘴,轻声咳嗽两声,一点点咽下苦涩。

李施已经端了东西进来,琳琅满目的各式蜜饯,塞满了整个紫檀提盒,他将东西一一取出,在桌上摆好,垂头退至一旁。

闻瞻抬起手略微动了动,将面前的八珍梅往她跟前推推,温声道:“尝尝这个。”

戴着白玉题诗扳指的手近在眼前,与浓丽的蜜饯色彩相撞,生出违和之感。

江知宜不敢拒绝,应声去拿,又听李施在一旁附和:“江姑娘一定得尝尝这个,这可是皇上最爱吃的甜食。”

他笑嘻嘻的说着,有意加进两人之间的亲密,却见闻瞻眉目肃然,十分不耐的乜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多言极为不满。

李施觉察到那目光,意识到自己多嘴,慌忙上前欲转开话题,讪讪笑道:“主子慢慢吃,奴才把碍手的东西给您拿下来。”

说着,他便要上手去拿桌上放着的雕漆食盒。

自己尽力藏着的东西要被人拿走,江知宜的心蓦的一沉,羽睫交错的眸子落下阴影,不动声色的阻拦,“李公公不必忙,这东西一会儿还要着人送回去,皇上适才弄脏了手,帕子不好擦,公公去打些水来吧。”

她的借口找得颇好,本就是刚才提过的事,现在顺嘴再提起,毫不突兀。而李施又一向清楚皇上受不得手脏,听了这话,忙弓腰出去忙活了。

“这食盒是临华宫送来的?”闻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经意的询问。

“是。”江知宜手中捏着颗八珍梅,塞进嘴中之后,轻嚼几口咽下,又不动声色的调转了话头,“皇上爱吃甜食?”

闻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臣女会做菱角桂花糖糕,勉强可以入口,皇上若是不嫌弃,臣女明日可为皇上做来尝尝。”她轻声说着,又怕闻瞻疑心她无事献殷勤是心中有鬼,接着嗫嚅开口:“若是皇上吃了觉得好,可不可以允臣女出去走走?就在玉鸾宫附近。”

她说的极为坦然,面上看不出别的情绪,好像真的要以东西来交换她短暂的自由。

闻瞻微微一怔,审视着她的灼灼目光,似乎没想到她为何突然转了性,不再像墙上挂着的美人画似的,永远顶着病恹恹的一张憔悴面貌,只会对着他为姑母和兄长求饶,从不曾主动提起什么。

他心有诧异,垂眸思索片刻之后,并未拒绝,而是破天荒的应了声“可以”。

江知宜本是打着防止他多想的心思,才提出此等要求,没承想他会如此干脆的答应。

这意外之喜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正欲行礼谢恩,却听他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出去的时候,朕要同在。”

若是皇帝跟着,还不如她窝在这深宫之中,江知宜刚得来的雀跃瞬间哽在喉中,整张脸都蔫了下来,只觉自己不该如此乐观,更不该妄想皇帝当真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闻瞻就不会在意她会怎么想,他双眸微抬,毫不避讳的直盯着她。

许久之后,方低喃道:“朕记得前些日子说过,或许可以允你去见愉太妃,若这回你做的点心合朕的胃口,朕不但让你出去走走,还会让你与她见上一面,如何?”

他十分好说话的跟她谈着“奖赏”,一手拉起她搭在桌上的手,另一手从袖间掏出一块干净的方帕,顺着她的细腕,将她的整个手心,连带着芊芊十指,细致的擦拭了起来。

他的动作极慢,一下下的拂过她的手掌,有些痒、还有些灼热,她不敢躲避,任由他来回擦了好几遍,直到那沾满糖渍的手,再次恢复了白玉无瑕。

李施端着热水立在门前,看在光影下正交叠在一起的两双手,止住了脚下的步子,缓缓退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