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囚笼

作者:松梢月

“快看,殿内好像着火了。”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夜里猛然炸裂,引得众人纷纷转头回望。

高扬的火焰夹杂着浓烟,汇成张牙舞爪的剪影,正在窗前油纸上肆意游走,因为殿门大关,瞧不清里头情况,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子焦糊味儿,让众人皆觉不妙。

因避让愉太妃候在长廊下的宫人,迅速聚到紧闭的殿门前,眼看火势有愈演愈烈之势,吴全直急得咬牙跺脚,一边招呼侍从,一边大喊:“来人,快来人直接将殿门撞开。”

侍从听命上前,正欲动手,却见殿门从里面被猛地拉开,愉太妃与她的侍女,搀着江知宜缓缓走了出来,几人面上和衣上皆沾了火灰,露出少有的狼狈姿态来。

江知宜微低着头,半靠在愉太妃怀中,用帕子掩住半张脸,正止不住的咳嗽着,连细肩都开始轻颤,额上露出的白皙肌肤,因为沾上的火灰,已经瞧不出原本模样,只显出灰白面色来。

吴全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见她这副气咽声丝的模样,吓得栗栗危惧,忙迎上去,心有余悸的询问:“这是怎么了?里头怎么突然着起火来,江姑娘可有大碍?”

“我们正在内殿小谈,谁知怎么突然着起大火来。”愉太妃将鬓边散落的长发纳至耳后,似作无意的用长袖遮住江知宜,失去华贵之气的脸上满是焦急,不由抬高了声音。

“管它怎么着的火,现在当务之急是卿卿适才受了惊吓,险些昏倒在大火里,本宫现在要带她回临华宫歇息,若她真有什么好歹,不等皇上回来收拾你,本宫即刻便要了你的狗命。”

“是是是,奴才明白,但去娘娘的临华宫多有不便,奴才还是领娘娘另行安置江姑娘。”吴全后知后觉的明白出人才是重中之重,忙着人将她们送至安全的偏殿去。

愉太妃再也没有同他争执的精力,只皱眉睨了他一眼,便随侍从去了。

殿内的帐幔和绒毯本就极为易燃,这会儿殿门大开之后,再碰上肆虐的狂风,火势愈发猛烈,熊熊火焰逶逶迤迤的窜到殿门和梁柱上,如同翻涌的海浪般,将整个宫殿都燃成火光一片,胜过灿日骄阳。

宫人们你来我往,都在忙着救火,而水火无情,还有人因此受了伤,致使整个宫殿皆是纷纷攘攘、沸反盈天之景。

一片混乱之中,没人在乎愉太妃带来的侍女是否少了几个,更无人注意到偏殿一角,两个侍女拥着位奄奄一息的姑娘,偷偷出了玉鸾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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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宜再醒来时,是在一辆马车上,她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待瞧见眼前景象皆是陌生,唯有采黛守在身边时,一时没回过味儿来,只是哑着声音叫了声“采黛”。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采黛泫然欲泣,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又去抚她的额头,方轻声问道:“小姐,您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江知宜摇摇头,打量着马车内的一切,咽下喉中的涩然,有些艰难的开口:“咱们这是要去哪?”

采黛面露喜色,掀起帷裳让她瞧一眼车外,言语之间是难掩的雀跃,“小姐您看,咱们出宫了,你再多睡些时辰,咱们兴许都已经要出城了。”

“出宫了?”江知宜脑中一片混沌,思索了许久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挣扎着就要起来,“采黛,咱们不能走,你快叫车夫把马车停下。”

采黛伸手拦住她,态度极其强硬,一字一句说得更是认真:“小姐,咱们好不容易出来,只能接着往前走,不能停,更不能回去。”

从玉鸾宫到这儿,花费了极大的心力,岂有突然又放弃之理?

“可是姑母她……”江知宜反握住她的腕子,又不由想起姑母的那碗燕窝薏米甜汤,抬声质问:“这是姑母的主意是不是?你们去玉鸾宫不只是去看我,还有那碗甜汤,压根不是用来给我去苦,而是要用来迷晕我,好一声不响的将我塞上马车,送出宫去,是不是?”

采黛偏头不答,因为此事的确为她与愉太妃提前商议好的,她们知道,若是被小姐知道此事,必然会顾及镇国公府而不肯离开皇宫,这才出此下策。

江知宜手上用力,强迫她看着自己,极为耐心的解释:“采黛,你听我说,我比谁都想要自己离开皇宫、逃离皇上,可是我不能,不能万事只随自己的心意,因为我还有父母、兄长、姑母,乃至整个镇国公府,我不能为了一时的自由去抛下他们。”

她顿了顿,勉力勾起的笑意中满是无力的悲戚,“况且皇帝如此对我,并不是因为他们,相反,他们是因为我,才落入这样的境地。我不能将他们拖到悬崖边缘之后,又毫不犹豫的推他们入万丈深渊。”

她说得真挚坦然,双眼微微一闭,立即淌下两行清泪来,她并未抬头去抹,只是就着眼泪,用那样无奈的目光看着采黛。

采黛这回下了狠心,不管她如何劝说,仍不为所动,只是拿起帕子,为她轻轻拭着眼泪。

“采黛,你可知道,若是皇上自宗庙回来,发现我逃出了玉鸾宫,将待如何?上次我不过同你偷偷相见一面,他尚且要取你的性命,那这次,他又会如何对待姑母,如何对待兄长?”

有些事情,江知宜想都不敢想,因为那些经历过的恐惧,如同藤蔓旺盛的树枝,一点点扎进她的心底,又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一寸一寸的占据她的整个身躯,让她不由得想要躲避。

采黛咬了咬下唇,好像有些动摇,江知宜正欲接着劝说,采黛却因为想起愉太妃的嘱托,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她松开江知宜的手,想要避开她,边起身往车前的横木走去,边调转话头:“小姐,太妃娘娘虽然为咱们准备好了一切,但路途遥远艰难,您先好好歇着,养足了精神才是。”

其实适才小姐的担心,她也曾问过太妃娘娘。

那时正值新日初生,太妃就着将蓝未蓝的天儿,阖眼歇在美人榻上,听到她询问这个,满脸皆是漫不经心,只道:“你只管照顾好你家小姐,旁的事本宫自然担着,我把一辈子都搭给了先帝和深宫,难道还要我的侄女,再把一辈子搭给他的混账儿子?还是没名没分的,这可不行……”

太妃当时说了许多,她记下的不多,除了那几句,剩下的就是对皇帝由衷的评价,“说实话,先帝那儿子可真混账,比他老子还要混账,怪不得当初先帝要选他承继大统。”

马车奔腾而过,偶尔掀起的阵阵尘土和落叶,被车轮碾在地上,印进一道道的车辙痕迹中。

隔着锦布帷裳,采黛的声音在风中散开:“小姐,你别怪太妃娘娘将此事瞒住您,也别怪奴婢不懂事儿,我们得护住您,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亲眼看着您,化成那个玉什么宫的一缕轻烟吧。”

话音落下,车内一时无人应声,过了良久方传出一声自嘲的轻叹,“原本以为日日缠绵病榻就是拖累,却没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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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鸾宫的大火直到深夜才勉强灭尽,吴全站在片刻之间毁于一旦的殿前,脸色愈发难看。

他原本还盼着愉太妃来这儿一事可以隐瞒,但现在看来,别说此事瞒不住,恐怕还会牵扯出更大的麻烦来。

“公公,这事儿何时告知皇上?”救火的侍从满脸皆是土灰色,衣衫被火烧去大半,手臂上落下些灼伤痕迹。

“何时?即刻就着人快马加鞭去宗庙告知皇上吧。”李施没好气儿的应他,只觉得自己这条命算是要到头儿了。

“好,我这就去。”侍从拱手行礼,就要离去,却又被吴全拦住,“一定要告诉皇上,玉鸾宫虽起大火,但江姑娘并无大碍。”

侍从略微一顿,抿唇点了点头,吴全则快步赶往偏殿,万事不及人重要,只要江姑娘没事,他就算是不辱使命。

来至殿前,他轻叩门扉,面上流露殷勤之色,“太妃娘娘,奴才来问一声,江姑娘身子可还好?是否需奴才叫太医来?”

“劳公公关心,江姑娘一切皆好,此时已躺下了,还望公公不要再让人来打搅,让她能好好歇息。”殿内愉太妃的侍女温声应答。

“是是是,那是自然。”吴全暗舒一口气,紧紧绷着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些,又道:“奴才们就守在门外,若是有事,尽管吩咐,奴才们一切以江姑娘为重。”

“好,公公辛苦了。”那侍女撂下这一句,缓步走至床榻旁,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娘娘,这殿外皆是皇上的人,咱们恐怕瞒不了太久。”

愉太妃眉心微低,带着破罐子破摔的释然,“尽量多瞒些时候吧,这样卿卿她们也能跑得远些。”